- 全球城市區域與地方發展:從長三角到杭州都市區
- 武前波
- 3560字
- 2019-12-05 16:01:56
前言
20世紀50年代的鄉村社會學家和70年代的都市研究學家亨利·列斐伏爾認為,當前人類社會已經進入都市時代。基于資本主義生產邏輯的都市社會,不但將中心城市納入自身的擴張范圍,而且通過征服城市邊緣區及鄉村空間,以推動整個社會都市化的延續。21世紀前后,在全球化、信息化及城鎮化背景下,相關學者相繼指出,“我們正在邁向一個城市—鄉村連續體”,“信息通信技術重構的新城市,既不是城市,也不是鄉村,更不是郊區,而是集三種元素于一身”。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愛德華·索亞將洛杉磯表征為“村鎮聯合”的后大都市。近期哈佛設計學院的尼爾·布倫納提出了全球城市化(planetary urbanisation)的概念,并認為我們不能再把城市想象成建筑與人口的空間集合體,而應把城市化視為一個全球性的歷史過程,并伸展至地球的每個角落。
根據2014年《世界城鎮化展望報告》,1950年全世界只有30%的人口生活在城市,2014年上升至54%,到2050年將有2/3的人口居住在城市。在世界前10位超大城市名單中,東京位列榜首,人口超過3780萬人;中國入榜城市包括上海和北京,人口分別達到2300萬和2000萬;美國僅有紐約(含紐瓦克)上榜,人口近1800萬,名列第九。2015年世界銀行發布的《東亞變化中的城市圖景:度量十年的空間增長》報告發現,2000—2010年東亞地區有近2億人遷入城市,城市人口增長速度年均達3%,2010年達到7.78億人。其中,人口超千萬的超大城市有8個,包括中國的珠三角、上海和北京,日本的東京和大阪,以及雅加達、首爾和馬尼拉。同時,2000—2010年,東亞地區的城市面積年均擴大2.4%,2010年城市土地面積達到13.48萬平方公里,中國約占2/3。城市面積的擴大往往跨越行政或政治邊界如市際邊界,造成政府管理和財政收入來源的碎片化。
自20世紀50年代法國地理學家J.戈特曼提出巨型大都市帶(megalopolis)的概念之后,國內外學者相繼針對全球化背景下的城市區域現象展開探索性研究,并推動系列性概念理論的浮現,包括都市連綿區、城市群、城鄉過渡區(desakota)、擴展型大都市區等。2001年,美國城市經濟地理學者艾倫·斯科特出版《全球城市區域:趨勢、理論和政策》一書,對“全球城市區域”(global city-region)概念進行了集中探索和界定,即這不同于普通意義上的城市范疇,也相異于僅有地域聯系形成的城市群或都市連綿區,而是在全球化高度發展的前提下,以經濟聯系為基礎,由全球城市及其腹地內經濟實力較為雄厚的二級大中城市擴展聯合而形成的一種獨特空間現象。同時,英國著名城市地理與規劃學者彼得·霍爾等提出多中心“巨型城市區域”(mega-city region, MCR)概念,并針對歐洲地區做了相關實證研究。
當前,以長三角地區為代表的中國城市區域正處于全球資本化的影響過程中,經歷著本土企業生產系統的成長壯大,以及跨國公司生產網絡在華的日益擴散。然而,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西方學者所提出的全球城市、全球城市網絡、全球城市區域等方面理論,均忽視了全球城市化過程中發展中國家的城市或區域。長江三角洲具有全球城市區域的典型特征,擁有上海、蘇州、杭州、南京等具有國際影響力的核心城市,也是受全球化和地方化共同作用較為激烈的城市區域。所以,加強長江三角洲地區空間組織研究,有利于揭示出我國最為典型的“全球城市區域”特征及內涵,為崛起中的全球城市區域提供理論支撐與經驗借鑒。同時,開展全球城市區域研究,更要借助尺度分析方法深入到城市區域內部,探索大都市區不同層面的發展演變特征及其面臨的重要問題。
從全球城市區域的經濟社會特征來看,艾倫·斯科特將資本主義城市化劃分為三個不同時期,即19世紀的工業化前期、20世紀的福特制時期和21世紀的智力—文化經濟時期。2016年,美國全球企業研究中心發布《信息平臺企業的崛起:來自全球的調查》(TheRise of the Platform Enterprise:AGlobal Survey)指出,以亞馬遜、蘋果、谷歌、微軟、英特爾、阿里巴巴等為代表的交易、創新或投資型平臺企業,正在重構全球范圍內不同行業的發展模式,其產品、服務及商業貿易的數字化改變了全球經濟版圖,使之開始進入共享經濟時代。同時,這些平臺型企業也是創新的重要來源,吸引與集聚了大量風險投資。從平臺型企業的區位分布來看,北美地區在企業市值和就業人數方面位居第一,亞洲排名第二,歐洲第三。其中,舊金山灣區和西雅圖擁有的平臺型企業的市值最高,北京、杭州、深圳位居其次,包括上海在內的這些城市均排名全球前10位,而北京、上海在企業數量上僅次于舊金山灣區。
基于全球城市區域的理論分析框架,本書將長三角作為全球資本影響下的典型城市區域,杭州作為智力—文化型城市的樣本雛形,分別從長三角和杭州都市區兩個層面進行探索分析,注重從市場資本(外資和產業)、地方政府(戰略和體制)、社會公眾(人口和通勤)的分析視角,揭示出長三角及杭州都市區的空間組織、城市功能和區域治理等特征。這有利于從動力機制角度闡釋長三角全球城市區域的形成過程,而不僅僅是傳統宏觀層面的歸納總結,更有助于全面理解全球化背景下中國城市區域的發展進程。同時,在城市區域發展的理論層面上,本書回顧綜述了近期西方城市研究相關理論,以及中國城市區域的研究進展,并對未來城市區域研究進行了展望,從而能夠更好地審視當前長三角城市區域發展現狀,以及思考如何進一步開展未來城市區域的相關研究。
盡管全球資本化造就了國內外較為近似的城市區域空間形態,如多中心城市區域,但其演變路徑、動力機制及其內在結構卻有本質的不同。所以,本書提出以下6個結論判斷或假設命題:①作為全球城市區域的長三角地區,無論是空間尺度還是內部結構復雜程度,均與西方學者的界定具有顯著區別;中國城市區域擁有大量外來資本和外來流動人口,不但具有智力—文化型高端新興經濟,還存在著大量中低端生產、制造及消費類產業,并在空間結構上呈現出區域分工的城市差異性。②在全球城市區域或大都市區中,中心城市人口密度最高,單位土地面積承載人口最多,公共設施也最為豐富;盡管近郊區人口增長最快,有可能形成新的高密度城市中心,但與主城區的日常通勤以及擇居遷居行為仍然頻繁,集體消費也明顯不足。③大都市區核心和邊緣新城的建筑景觀風貌不完全由高度發達的金融、技術、信息、文化等產業經濟塑造而成,而與城市化進程中特有的土地財政模式密切相關;通過地方政府、地產商及金融機構的共同作用,率先推動了郊區建設和舊城改造,塑造了主城與郊區、大型封閉社區與傳統街道或鄉鎮的二元景觀格局。④城市區域或大都市空間組織更為多元化與復雜化,中心城市、郊區、鄉村地帶沒有清晰的邊界區分,而是互為鑲嵌的格局過程。新城崛起于郊區或鄉村地帶,鄉村嵌入郊區或都市區之中;空間紳士化行為不但發生在舊城區,也正在產生于近郊區傳統市鎮乃至邊緣鄉村,并對高等級便利性公共設施產生相應的需求。⑤擁有等級化、多層級的行政治理主體,包括市、區(縣市)、街道(鄉鎮)、鄉村以及相對獨立的新城或新區管委會;各行政主體相互之間的利益關系,造就了上述復雜化的城市空間結構,也產生了城鄉或區域差異明顯的消費設施環境。⑥資本城市化正在促使大都市外圍區域轉化為消費空間,包括全球化或地方化的主題公園、休閑娛樂城、風景旅游度假區的崛起,以及歷史古街、旅游市鎮、傳統鄉村的更新;區位條件的差異也造就了分異明顯的大都市地域圈層格局。
本書的研究工作得益于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青年科學基金項目“社會網絡視角下的長三角全球城市區域空間組織”的支持,并延伸出作者對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規劃基金項目“創新經濟背景下中國大都市知識型社區構建研究”的探索,也得到了浙江工業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后期資助項目的出版資助。在開展研究的過程中,本書的相關章節內容相繼發表刊登在《城市規劃》《城市規劃學刊》《現代城市研究》《世界地理研究》《中國城市研究》等CSSCI期刊上,多數均為本人的研究成果,部分是與他人合作完成之作。在此要特別感謝與本人有研究合作關系的華東師范大學寧越敏教授,本書可視為《企業空間組織與城市—區域發展》(科學出版社,2011)的續篇。同時,也要感謝浙江工業大學陳前虎教授,以及其他相關合作者,包括崔萬珍、黃杉、馬海濤、吳康等國內中青年學者,在論文撰寫、資料整理與技術方法指導方面給予的支持。浙江工業大學城鄉規劃專業往屆本科生龔圓圓、陶嬌嬌、張露茗、俞姝姝、俞煒、黃瑩等在社會調查及報告撰寫方面也提供了重要協助,并成為部分篇章及論文的合作者。我的碩士研究生劉星、俞霞穎、惠聰聰參與了書稿整理,在此一并致謝。
本書的整理工作是2016年本人在加拿大萊斯橋大學(University of Lethbridge)地理系訪學期間完成的,并得益于國家留學基金委地方合作項目資助,以及合作導師徐偉教授的指點,對近期北美城市研究領域的熱點理論進行回顧與評述。同時,徐偉教授在研究空間和日常生活方面也給予了有力支持,使我能夠暫時忘卻國內瑣事的干擾,重新回歸到學術研究的思索中,對過去一段時期內的研究成果進行系統梳理,并重新激發出新的研究方向與興趣領域。
武前波
2017年6月于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