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異文對比

前面列出的第二十三回鄭藏本各段異文，已知的其他重要脂抄本及程刻本均未采用。第二十四回和二十三回相比情況明顯不同。本文列出的第二十四回各段引文，蒙府本、戚序本、舒序本、程刻本、甲辰本和庚辰本段落相同或基本相同。列藏本和夢稿本的不少段落卻采用了與鄭藏本相同或基本相同的詞句，另外一些段落采用與庚辰本、蒙府本、戚序本、舒序本等本子相同的詞句。

鄭藏本：黛玉和香菱坐了靠他們有何正事談講不過說些這個繡的好那一個扎的精；庚辰本：林黛玉和香菱坐了況他們有何正事談講不過說些這一個繡的好那一個刺的精。另外，列藏本此處基本同鄭藏本，也用“靠”和“扎”字。

鄭藏本此處“靠他們有何正事談講”，意謂“憑她們有什么正事可說、可做的”。“靠”字用在此處略有輕視這些女兒的意味。庚辰本等本子修改為“況他們有何正事談講”，這是客觀描寫，并無輕視之意。

鄭藏本：原來賈蕓最伶俐乖巧不過；庚辰本：原來這賈蕓最伶俐乖覺。另外，列藏本此處同鄭藏本。

從好幾回描寫的賈蕓行事方式看，“乖覺”確是其人物特征的重要方面。

鄭藏本：賈蕓出了榮國府回家一路思量想出一個主意來便往他母舅卜世仁家來；庚辰本：賈蕓出了榮國府回家一路思量出一個主意來便一徑往他母舅卜世仁家來。另外，夢稿原抄、列藏本此句同鄭藏本，尚無“一徑”。

鄭藏本無“一徑”，修改著眼處可知。

鄭藏本：難道舅舅不知道的還是有一畝田哦有兩間房子呢是我不成器花了不成；庚辰本：難道舅舅就不知道的還是有一畝田有兩間房子如今我手里花了不成。另外，列藏本、夢稿原抄此處同鄭藏本。

鄭藏本“我不成器花了不成”，庚辰本等本子修改為“如今我手里花了不成”。刪去語尾感嘆字“哦”“呢”，話語更有力。

鄭藏本：前兒我出城去遇見了你們三房里的老四騎著大黑叫驢帶著四五輛車有四五十和尚道士往家廟里去了；庚辰本：前兒我出城去撞見了你們三房里的老四騎著大叫驢帶著五輛車有四五十和尚道士往家廟去了。另外，列藏本、夢稿原抄此處同鄭藏本。

與鄭藏本“遇見”相比，“撞見”生動得多，而且更符合說話人那一層次人物的特征。

鄭藏本：他娘子便叫女兒銀姐兒往對門王奶奶家有錢借二三十個你說明兒就還；庚辰本：他娘子便叫女孩兒銀姐往對門王奶奶家去問有錢借二三十個明兒就送過來。另外，列藏本、夢稿原抄此處同鄭藏本。

與鄭藏本此處的“明兒就還”相比，“明兒就送過來”，不說還而內含還，且表示一定守信。

鄭藏本：不是別人卻是緊鄰倪二是個潑皮專放重利在賭博場吃閑錢專愛吃酒打降；庚辰本：不是別人卻是緊鄰倪二原來這倪二是個潑皮專放重利債在賭博場吃閑錢專管打降吃酒。另外，列藏本、夢稿原抄此處部分同鄭藏本，但采用了庚辰本及其他本子都有的文字“原來這倪二”。

增加“原來這倪二”，對倪二的介紹關注度增加。“專愛吃酒打降”修改為“專管打降吃酒”，其中“專管”表明倪二屬于有力人物。

鄭藏本：吃醉回來不想致賈蕓碰了一頭正沒好氣掄拳就要打；庚辰本：吃醉回來不想被賈蕓碰了一頭正沒好氣掄拳就要打。

對比列藏本和夢稿本原抄文字，此處并未如同鄭藏本用“致”字，而是與其他脂抄本一樣用“被”字。此前所引一段文字也更接近庚辰本的文字結構。這已經顯露列藏本、夢稿本該回文字的拼接特征。

鄭藏本：這三街六巷憑他是誰人得罪了我醉金剛倪二的人管叫他人離家散；庚辰本：這三街六巷憑他是誰有人得罪了我醉金剛倪二的街坊管叫他人離家散。另外，列藏本、夢稿原抄此處同鄭藏本。

這個修改可以看出作者費了心思。倪二拍著胸脯要使之“人離家散”的，鄭藏本是指“得罪了我醉金剛倪二的人”，庚辰本及戚序本、蒙府本、舒序本、程刻本、甲辰本修改為“得罪了我醉金剛倪二的街坊”。顯然，修改后與倪二的影響力所及和交談對象賈蕓都正相稱。

鄭藏本：既把銀子借與他圖他的利錢不是相與交結了閑話也不必講既承你不棄這是十五兩三錢有零的銀子；庚辰本：既把銀子借與他圖他的利錢便不是相與交結了閑話也不必講既肯青目這是十五兩三錢有零的銀子。另外，列藏本此處同鄭藏本，夢稿原抄此處大體同鄭藏本。

鄭藏本“既承你不棄”，與修改后“既肯青目”差異醒目。

鄭藏本：忽見周瑞家的從門里出來了賈蕓忙上去笑道二嬸子那去；庚辰本：忽見周瑞家的從門里出來叫小廝們先別掃奶奶出來了賈蕓忙上前笑問二嬸嬸那去。列藏本、夢稿原抄此段基本同庚辰本及其他本子，都有文句“叫小廝們先別掃，奶奶出來了”。

庚辰本及其他重要本子增加文句“叫小廝們先別掃，奶奶出來了”頗重要。不但符合情理，而且主題立顯：周瑞家的圍著轉的是鳳姐，賈蕓等的也是鳳姐。

鄭藏本：只因我個極好的朋友家里有幾個錢現開香鋪只因他身上捐了個通判前兒選了云南不知那一處連家眷一齊去他便收了香鋪不開了；庚辰本：只因我有個朋友家里有幾個錢現開香鋪只因他身上蠲著個通判前兒選了云南不知那一處連家眷一齊去把這香鋪也不在這里開了。另外，列藏本、夢稿原抄此處大體同鄭藏本。

鄭藏本“他便收了香鋪不開了”，不如“把這香鋪也不在這里開了”更確切。“捐了個通判”修改為“蠲著個通判”。

鄭藏本：像這個貴的貨都分著送了親朋他就送我四兩冰片四兩麝香；庚辰本：像這細貴的貨都分著送與親朋他就一共送了我些冰片麝香。另外，列藏本、夢稿原抄此處同鄭藏本。

與社會實際生活密切相關，此處修改涉及是否合乎具體環境下的情理。既然聲稱朋友捐官選了地方，因關香鋪未售賣完送人的“這個貴的貨”，焉能“四兩冰片四兩麝香”這么清楚合巧？就如當年高英培的相聲《釣魚》的逗哏角色，買來的魚在街坊鄰居面前冒充自己釣的魚，忘情辯白：“四斤，還高高的呢！”這是憨大式人物的自然流露，出于精干的賈蕓之口卻不合適，故此處修改為“一共送了我些冰片麝香”。

鄭藏本：只有孝敬嬸娘一個人才合式方不算遭塌這東西一邊說一邊將那冰麝舉起來；庚辰本：只有孝順嬸子一個人才合式方不算遭塌這東西一邊說一邊將一個錦匣舉起來。列藏本、夢稿本此處同鄭藏本。

賈蕓要送給鳳姐的冰片和麝香，包裝起來才合情理。所以，鄭藏本“將那冰麝舉起來”，庚辰本等本子修改為“將一個錦匣舉起來”。

鄭藏本：聽這一篇話心下又是得意又是喜歡便命豐兒接過來；庚辰本：聽這一篇話心下又是得意又是歡喜便命豐兒接過蕓哥兒的來。另外，列藏本、夢稿原抄此處同鄭藏本。

鄭藏本此處沒有“接過蕓哥兒的來”，正如脂評所言，這是鳳姐嬸子口氣。

鄭藏本：鳳姐見問才要告訴他與他事情管的話把那話又忙止住心下想道我如今要告訴他那話倒叫他看著我見不得東西是的因為得了這點子香就叫他管事了；庚辰本：鳳姐見問才要告訴他與他管的事情那話便忙又止住心下想道我如今要告訴他那話倒叫他看著我見不得東西似的為得了這點子香就混許他管事了。另外，列藏本、夢稿原抄此處同鄭藏本。

有不少差異，其中，鄭藏本“就叫他管事了”，庚辰本及戚序本、蒙府本、舒序本、程甲本、甲辰本修改為“就混許他管事了”，后者生動貼切。

鄭藏本：正自煩悶只聽門前嬌聲嫩語叫培茗哥賈蕓往外瞧時見是十六七歲的丫頭；庚辰本：正是煩悶只聽門前嬌聲嫩語的叫了一聲哥哥賈蕓往外瞧時看是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頭。

鄭藏本明言丫頭叫的是“培茗哥”，與其他本子差異明顯，以及其他細小差異。

鄭藏本：賈蕓又拿了五十兩出西門找到花兒匠方春家去買樹；庚辰本：賈蕓又拿了五十兩出西門找到花兒匠方椿家里去買樹不在話下。

鄭藏本“方春”，與庚辰本及其他重要本子“方椿”存在人名差異。還有其他明顯差異。

鄭藏本：襲人因被薛寶釵煩了打結子秋雯碧痕兩個去找水桶紅檀呢又因他母親的生日接了出去；庚辰本：襲人因被薛寶釵煩了去打結子秋紋碧痕兩個去催水檀云又因他母親的生日接了出去。另外，列藏本此處也保留了“紅檀”。

可以肯定，“秋雯”、“紅檀”是寶玉房里的兩個丫頭在早期脂本中的名字；“秋紋”、“檀云”是甲戌本等成熟脂本這兩個丫頭用名。之所以要改這兩個丫頭的名字，很大可能起因于同為寶玉房里的丫頭，“秋雯”與晴雯有重字，“紅檀”與紅玉（小紅）有重字。這兩回別處的人名差異，還有前面列出的賈義（賈薔）、袁氏（周氏）、方春（方椿）。

鄭藏本：寶玉看了便笑問道你也是我這屋里的人么那丫頭聽說便冷笑一聲道爺不認得的也多豈止我一個我姓林原名喚紅玉改名喚小紅平日又不遞茶遞水拿東拿西眼面前的事一點兒不作；庚辰本：寶玉看了便笑問道你也是我這屋里的人么那丫頭道是的寶玉道既是這屋里的我怎么不認得那丫頭聽說便冷笑了一聲道認不得的也多豈只我一個從來我又不遞茶遞水拿東拿西眼見的事一點兒不作。

對小紅身世的介紹，鄭藏本是小紅自己來說明：“我姓林，原名喚紅玉，改名喚小紅。”但就整體內容來看，鄭藏本采取這樣的對話方式不便于較詳細地介紹小紅狀況。所以庚辰本及其他重要本子都改為稍后以第三人稱較詳細敘述小紅身份和家境。另外，庚辰本及其他本子都有的“那丫頭道：‘是的’。寶玉道：‘既是這屋里的，我怎么不認得’”，有可能鄭藏本抄漏了。

列藏本第二十四回此前文字的很大部分與鄭藏本相同，夢稿本此回原抄文字也大都如此。但列藏本及夢稿本此處以庚辰本等成熟脂本為主。突出的是沒有文句“姓林，原名喚紅玉，改名喚小紅”，這是為了與結尾部分采用己卯本、庚辰本等成熟脂本的文字相協調。

鄭藏本：你等著作個巧宗兒一里頭就要你好了；庚辰本：你可等著做這個巧宗兒一里一里的這不上來了。另外，列藏本、夢稿原抄此處基本同鄭藏本。

很明白，與鄭藏本“一里頭就要你好了”相比，修改后“一里一里的這不上來了”既通俗又生動。修改的必要性與恰到妙處一望而知。

鄭藏本：那小紅聽見了心內卻明白就知是昨兒那外書房見的那個人了原來這小紅方才被秋雯碧痕兩人說的羞羞慚慚粉面通紅悶悶的去了回到房中無精打采把向上要強的心灰了一半蒙朧睡去夢見賈蕓隔窗叫他說小紅你的手帕子我拾在這里小紅忙走出來問二爺那里拾著的賈蕓就上來拉他小紅夢中羞回身一跑卻被門檻絆倒驚醒時卻是一夢細尋手帕不見蹤跡不知何處失落心內又驚又疑；庚辰本：那小紅聽見了心內卻明白就知是昨兒外書房所見那人了原來這小紅本姓林小名紅玉只因玉字犯了林黛玉寶玉便都把這個字隱起來便都叫他小紅原是榮國府中世代的舊仆他父母現在收管各處房田事務這紅玉年方十六歲因分人在大觀園的時節把他便分在怡紅園中倒也清幽雅靜不想后來命人進來居住偏生這一所兒又被寶玉占了這紅玉雖然是個不諳事的丫頭卻因他原有三分容貌心內著實妄想癡心的向上攀高每每的要在寶玉面前現弄現弄只是寶玉身邊一干人都是能牙利爪的那里插的下手去不想今兒才有些消息又遭秋紋等一場惡意心內早灰了一半正悶悶的忽然聽見老嬤嬤說起賈蕓來不覺心中一動便悶悶的回至房中睡在床上暗暗盤算翻來掉去正沒個抓尋忽聽窗外低低的叫道紅玉你的手帕子我拾在這里呢紅玉聽了忙走出來看不是別人正是賈蕓紅玉不覺的粉面含羞問道二爺在那里拾著的賈蕓笑道你過來我告訴你一面說一面就上來拉他那紅玉急回身一跑卻被門檻絆倒。

與鄭藏本相比，庚辰本及其他重要本子本回結尾新增加的大段描寫，精彩生動。其次，除了內容詳略的顯著差異，若只從形式上看，小紅夢見賈蕓的基本情節，鄭藏本和庚辰本及別的重要本子相比，并無實質性差別。但鄭藏本在敘述小紅的夢中細節時，兩次明確指出這是夢境：“夢見賈蕓”,“小紅夢中羞回身”。如此描寫稱不上出色。修改后的描寫是：“睡在床上暗暗盤算，翻來掉去正沒個抓尋。忽聽窗外低低的叫道……”，這就使小紅入夢前情境與進入夢境自然交融。作者并不指明夢境是夢，讀者單看此處描寫也不覺得是夢，直到夢中人驚醒后才點明是夢。這就高明多了。

列藏本和夢稿本第二十四回，是差異明顯的不同階段脂本的拼接結果。從這兩個本子的抄錄者采取此種拼接方式可以推斷：這兩個本子的抄錄者或其來源本子的抄錄者，有使用多種底本的條件，而鄭藏本類型的底本是其中之一。但抄錄者細看內容，鄭藏本類型本子結尾部分的描寫，與庚辰本或己卯本相比顯得過于簡略。所以結尾部分采用與庚辰本相同或相近的本子。與之相聯系，對于小紅的介紹，列藏本和夢稿原抄都采取旁白方式“原來這小紅本姓林”，不采取鄭藏本類型自我介紹方式“我姓林，原名喚紅玉，改名喚小紅”。還可推測，當時流傳較全的甲戌本也有和己卯本文字相近的第二十四回。

上面列出的鄭藏本第二十四回的各段異文，列藏本及夢稿原抄的大部分對應段落與之相同或部分相同。第二十四回整體，夢稿原抄和列藏本都是采取早期脂本和庚辰本等成熟脂本文字拼接方式。（另按：夢稿原抄第二十四回結尾部分內容不全，另紙粘貼的結尾部分是由后人補抄自程乙本）。

流傳至今的己卯本和甲戌本都未保存第二十三、二十四回，鄭藏本的這兩回也無法與之對比。但由本文列出的庚辰本各段引文和戚序本、蒙府本、舒序本、列藏本、夢稿本、甲辰本、程刻本第二十三回對應段落的對比后可知，庚辰本與這些本子對應段落的差異很小。庚辰本第二十四回引文和戚序本、蒙府本、舒序本、甲辰本、程刻本對應段落的差異同樣很小。因此，鄭藏本與庚辰本上述各本子的文字差異狀況，基本上可以看作鄭藏本與己卯本或甲戌本的文字差異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