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紡織教育家張方佐評傳
- 徐曉雄 丁軍華
- 8字
- 2020-02-21 17:41:27
第一章 漂泊求學路
第一節 楔子
“中國是世界文明古國,在機器紡織工業出現以前,已有手工紡織業的悠久歷史。遠在新石器時代,人們已經開始利用葛、麻等韌皮纖維紡紗織布;四千七百多年以前,已能織造比較精細的絲綢。經過長期的發展,到商周時期,規格化的布(苧麻布)、帛(絲織物)匹頭,已經作為商品在市場上廣泛流通。春秋戰國時期和西漢初年,紡織技術已達到相當高的水平。絲織物的大類品種,已有絹、綺、紈、縑、綈、綾、紗、羅、緞等幾十種,麻布也已有、绤、縐、纻等許多品種。從漢代到唐代,大量的精美絲織品經由海路和陸路向外輸出,開拓了歷史上著名的‘絲綢之路’,中國因而被歐亞諸國譽為‘絲綢之國’。到了兩宋和元代,隨著棉花在中原地區和長江流域的廣泛種植,手工棉紡織業得到了迅速的發展。”
隨著手工棉紡織業的發展,中國千百年來的農耕時代,逐漸形成了以家庭為單位的男耕女織式傳統農村生活模式。在農村手工業中,女性勞動力成為農村紡紗、織布的主力軍,這種通過純手工紡織出的紗和布,僅能滿足日常生活所需;此外,紡紗、織布的后加工工序如染色、踹布整理等則以小規模作坊形式存在,這種小規模的生產作坊也只能滿足農村家庭的自產自銷、自給自足,沒有形成生產規模,所生產的產品還未成為商品,沒有正式進入社會經濟體系的商品流通領域。
棉紡織品逐漸成為農村經濟的重要商品之一,是從明代中期開始的。明政府為了擴大收入,開始實行現銀納稅制度,這促進了農村商品經濟的發展。百姓為獲取更多的現銀,逐步擴大了適合本地氣候和土壤條件的農作物的種植面積,經濟農作物交易范圍逐步擴大,農產品加工開始增多,這逐步引發了農村生產結構的變化。在江蘇松江(今屬上海)一帶,由于現銀田賦繳納特別高,農民單純依靠農業收入,已無法交納田賦和佃租,于是“松江一帶隨處可見或男或女徹夜織布的情景,其產量最盛時達4500萬匹,其中4000萬匹稱‘松江布’外運到以華北為主的全國市場,被譽為‘衣被天下’。松江本地棉花不足,則從氣候條件不適于紡織的華北輸入棉花”。江南農村歷來是有名的稻米之鄉,隨著專事棉紡織、養蠶農戶的出現,用于主糧生產的農戶和耕田逐漸減少,導致本地區糧食產量較少,不能自足,需要從湖南等地調運。由于江南農村這種生產結構的變化,原來廣為人知的“江浙(江蘇、浙江)熟,天下足”,就逐漸演變為“湖廣(湖南、湖北)熟、天下足。”
進入清朝,清王朝統治者和歷代封建王朝一樣,一貫“重農抑商”,只滿足于“閉關鎖國”的自給自足式發展。中國紡織技術經過千百年的發展,從紡紗到織布已經形成了先進的手工機械化生產,不同流程的分工也越來越細,但還是止步于手工機械操作。至1840年前后,中國手工紡織技術已經達到了很高的水平,但受科技發展水平所限,紡織生產沒有能力普及動力化。
“動力機器紡織工業是現代工業文明的源頭。18世紀60年代,英國紡織業率先爆發的‘產業革命’,震蕩了整個世界,導致全球范圍轉向動力機器大工業的生產方式,把人類社會帶進了大工業時代。19世紀中葉,馬克思在研究歐洲最早進入工業化的幾個國家的發展道路后,在其不朽著作《資本論》中,把紡織業作為現代工業的樣本,概括出一系列政治經濟學原理,并對紡織業在工業化進程中的先導作用,作出了一個經典的論斷:‘沒有棉花,就沒有現代工業。'”
工業化時代的到來,極大地推動了歐美各國的經濟發展,使他們的財富積累駛入了快車道,而紡織工業在歐美早期整體工業經濟結構中占據了極大比重,成為推動各國工業革命進程的支柱性產業。而此時的中國還處在傳統的自給自足的“男耕女織”時代,歷史悠久的傳統手工業還在一成不變地繼續著。歐美等資本主義國家在先進生產力的推動下,積累起來的巨額資本急需輸出,為緩解國內經濟蕭條的窘境,他們將目標鎖定在生產力落后、人力與原料市場更為廣闊的中國。從1840年開始,為打開中國門戶,英國發動了第一次鴉片戰爭,到1842年第二次鴉片戰爭結束,歐美列強與清政府先后簽訂了《南京條約》及其附屬條約等一系列喪權辱國的條約。這些不平等條約的簽訂使得中國被迫向西方列強打開門戶,從此中國社會逐步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而中國近百年的工業化進程,也在坎坷中被動地拉開了序幕。
在中國近代紡織史上,最早興建的動力機器紡織企業是“繼昌隆繅絲廠”,由廣東僑商陳啟源于1873年在廣東南海創辦,是中國近代第一家民營紡織企業。隨后,時任清朝陜甘總督的左宗棠于1876年在甘肅蘭州興辦了甘肅織呢總局,開啟了中國近代官辦紡織企業的先河。到了清朝末期,洋務派代表人物李鴻章在上海開辦了機器織布局(1890年開工),這是中國第一家官辦棉紡織廠。與此同時,另一位洋務派代表人物,時任兩湖總督的張之洞在武漢開辦了湖北織布局(1893年開工),這樣,“機器棉紡織工業的出現雖然晚于繅絲業和毛紡織業,但發展最為迅速,很快成為中國紡織工業的主體部分”。
“動力機器紡織工業在中國的發生、發展,比英國、德國等歐洲國家滯后一個多世紀”,這種時間上的差異,體現的是科學技術的巨大差異,由此帶來的是生產力的巨大差異,是社會發展的巨大差異,更是國家實力的巨大差異,中國社會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歷史也從此開始了。
被堅船利炮打開門戶的中國,被西方貪婪的資本家們視為新大陸。當他們蜂擁而至,企圖挖掘他們的“金礦”時,發現歐美等國的剩余商品——棉紡織品在逐漸輸入中國的過程中,并沒有給他們帶來預想中的可觀利潤,究其原因,是他們傾銷的產品不對路。在中國廣闊的農村,由于千百年來的糧棉種植歷史和自給自足的生活方式,廣大勞動人民并沒有形成商品流通意識,他們歷來崇尚勤儉持家,衣著喜好以本地棉花為原料、在農閑時織就的結實耐磨的土布為主。而歐美等國以美國棉花為原料,美產棉花多以長絨棉為主,適合紡高支紗,用這種紗織出的棉布,質地輕薄,手感細膩,但不耐磨損,因此,以美棉為原料織就的棉布投入中國后,因民眾的消費習慣不同,沒有銷售市場。而棉紗的傾銷過程則不同,“與英國機織布形成對比的是,印度產機紗成功進入了中國農村市場。1861年爆發的美國南北戰爭,盡管是美國國內戰爭,但其經濟影響波及全世界。北軍封鎖南部各港口,南部各州向英國裝運棉花因而中斷。陷入‘棉荒’的英國只得從殖民地印度進口棉花。英國還到中國、日本搜求棉花,出產舊大陸棉的亞洲各國,無一不因意外的棉花出口熱而受益。特別是印度,棉花貿易帶來的高額利潤被投資到棉紡織業,亞洲最早的工業化開始了。印度擁有的紗錠數量,1876年突破100萬錠,1897年達到480萬錠”。
借助美國南北戰爭的契機,印度機紗成了西方國家輸出資本進入中國市場的利器。印度機紗以舊大陸棉為原料,舊大陸棉纖維粗短,適合紡低支紗(我國手工紡紗也主要是紡低支紗)。由于是機器生產,印度機紗在紡制過程中,因增加了均勻適度的加捻而增加了其牢固性和韌性。這樣,無論是紗線性能、織造性能,還是價格優勢,印度機紗都易于被國人接受,并開始逐漸取代農村土織布所用的經紗,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國產棉花在棉紡織業織造的比重。印度機紗成功進入中國市場后,逐漸擴大了市場份額,從而間接促進了中國農村織布副業的興旺,但也逐漸摧毀了中國農村傳統的家庭手工紡紗生產模式。
印度機紗作為紡織半成品而成為商品,也意味著棉紡織品成為商品,具有了經濟價值。為獲取更大利潤,有條件、有市場意識的農戶逐漸開始使用一些先進的新式機器取代舊式紡織工具,這樣棉紡織業從生產力、生產規模、產品品種到產品質量都開始悄然發生改變。“在農村織布業中,除用舊式織機(相當于日本的矮機或高機)織造新土布這一傳統形式外,也開始用新式鐵輪機(腳踏織機)織造改良土布。鐵輪機于1903年底由日本被引進到天津,1907年起已開始國產。總之,無論在城市還是農村,與傳統截然不同的新型織布業已經萌芽。”
新型紡紗織布機器的使用,標志著中國傳統的男耕女織時代結束了,以純手工生產為主的棉紡織業開始逐漸瓦解。如今,世人只知鴉片是鴉片戰爭前后歐美等國向中國傾銷的主要商品,而甚少有人知道,“曾幾何時,印度棉花的地位與鴉片不相上下,這也是事實”。鴉片不但從身體上殘害了我們的國民,而且從精神上摧毀了我們的民族。鴉片的傾銷成為西方列強掠奪中國財富、侵略中國主權的一個重要手段;而印度機紗的進入,同樣摧毀了國民的傳統生活,成為歐美等國掠奪中國財富、占領中國市場的另一個重要手段。鴉片戰爭的直接導火索是鴉片貿易,“但實際上英國棉紡織中心曼徹斯特市早就要求英政府用武力打開中國紡織品市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