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紡織教育家張方佐評傳作者名: 徐曉雄 丁軍華本章字數: 11字更新時間: 2020-02-21 17:41:28
第二章 雛燕展翅 磨礪生涯
第一節 回國后的遭遇
1924年,圓滿完成學業的張方佐,在日本長崎紡織廠開始了為期一年的實習生活。此時的張方佐更加成熟穩重,目標更加明確,他不再滿足于學業成績,而是睜開了探尋的眼睛,如饑似渴地在工廠里學習一切能為其所用的知識和技能。實習期間,他不怕苦,不怕累,整天泡在車間,和工人一起上下班,每個車間,每道工序,每個技術要領,都認認真真地觀摩學習、動手操作,并不恥下問,以徹底學會學通為目標。這個踏實勤勉、勤學好問、工作認真負責的中國小伙子,給廠方留下了深刻印象,得到了廠方的認可,在普遍歧視華人的社會背景下,廠方有意留用,但張方佐還是婉拒了廠方的邀請,毅然回到祖國,結束了他的留學生涯。
他曾經朝夕相處的同學、同事,曾經生活學習過的學校、工廠,都為日后紡織部紡織科技考察隊訪問日本,切磋交流紡織科技埋下了伏筆。
1925年4月,滿懷“實業救國”之夢想、充滿朝氣的張方佐踏上了回國的旅程。回到朝思暮想的故土,來到繁華喧囂的大都市上海,在謀職過程中,他遇到的又是怎樣的一幅場景呢?
“不想幾經奔波,找不到工作,找到日本人的廠子,經過六個多小時的考試,才得以工務員試用。為求得更多實際經驗,暫為棲身之計進了喜和紗廠。不久發生“五卅慘案”,我同胞被慘遭屠殺,我一氣之下回了家鄉,到8月份又跑到上海當一名新工人培訓員。這些新工人,大多是蘇北鄉下的窮苦農民,每人僅以三十、四十元錢買來,他們吃不飽、穿不暖,長年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真慘不忍睹。”
張方佐回國的這個時間正處于中國紡織工業發展的所謂“黃金時代”。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后,歐美列強將大部分的精力和財力都投入歐洲主戰場,對亞洲無暇顧及,輸入中國的棉紡織品銳減。
在這十七八年間,由于外國輸入的棉紗、棉布急劇減少,引起國產紗、布價格猛漲,大小工廠都獲得厚利……再加上反帝愛國的五四運動的巨大影響,中國民族紡織工業更得到了空前的發展。到一九三一年,全國民族資本紡紗機(包括官辦的紡織廠)發展到245萬錠,織布機發展到1.7萬臺,分別為一九一三年的5倍和8倍。這個時期民族資本紡織業,得到了長足的發展,被稱為“黃金時代”。
處于“黃金時代”的中國紡織工業,在巨大利潤的驅動下,應該正是需要大力發展、需要紡織專業人才的時候,為什么既具有專業知識,又具有實踐經驗,還具有留學背景的張方佐卻幾經奔波仍然找不到工作呢?因為懷著一顆愛國之心,決心報效自己的祖國和人民的張方佐,首先選擇的是國人開辦的紡織廠,但都沒有被聘用。為了生存,也為了錘煉自己,他根據自己擅長日語的特點,不得已才選擇了日資紗廠,即便這樣,也是經過六個多小時的考試才被聘用,可見日本工廠招收技術人員之嚴格。為什么在當時技術人員短缺的情況下,求職還這么難呢?難道是國人開辦的紡織廠對于專業技術人員的錄用條件更為嚴格嗎?張方佐沒有被國人開辦的工廠所錄用,和當時中國紡織工業發展現狀有著直接的關系,這主要體現在生產管理和生產規模兩個方面。
在華的外資紡織工廠中所占比重最多的國家是日本。對比中日兩國紡織工廠在生產管理方面的差異,最根本的差異是用人制度,而中國腐朽落后的用人制度的存在是有歷史淵源的。眾所周知,近代中國工業的發展是從清末的洋務運動開始的,紡織業的發展經歷了官辦、官商合辦、商人自辦的過程,而生產管理模式并沒有隨著所有權的改變而變化,科學合理的用人體制也沒有建立起來。一直延續下來的封建式管理模式主要體現在管理層用人和工人技術素養兩個方面。由于裙帶關系,上層管理者大多是工廠主的親朋好友,既不懂技術,又毫無生產管理經驗,工廠的組織和管理,實際上都依靠“工頭制”;技術人員要么是從國外訂購機器時跟隨而來的外國技術人員,要么是工廠自己培養的技術人員,即使是對外招收技術人員,也需有人介紹,方能進廠工作。車間用工由“工頭”來把持,而工人的技術水平沒有專人負責,新工人沒有經過系統培訓,進廠后,經過老師傅們的簡單傳授就直接上崗操作,故而生產率嚴重低下,且事故頻發。“而在華日資紗廠則采取與日本國內相同的勞務管理方式,直接雇傭、訓練年輕工人,并強化勞動紀律,以提高工作效率。結果,日資紗廠與歐美及中國資本的紗廠相比,生產效率有時竟高出1~2倍。”通過對比,不難看出國人開辦的紡織工廠普遍存在專業性技術人員匱乏,造成技術力量薄弱,更造成技術人員沒有話語權,這樣就直接導致生產管理落后、生產效率低、生產成本加大等弊端。生產管理落后成為民族紡織工廠生產效率一直遠遠落后于在華外資紡織工廠,并缺乏競爭力的主要原因之一。
中日兩國紡織工廠另一個最大的不同點是生產規模。近代日本經過明治維新后,工業發展迅速,尤其是紡織工業的發展帶動了經濟實力的增長,而經濟實力的增長更加助長了日本政府的勃勃野心。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歐美列強陸續減少了在華紡織領域的投資,這就為蓄謀已久的日本自動減少了競爭對手,為了擴張的需要,日本官方積極鼓勵在華日商的投資,趁機占領中國市場,并不擇手段地積累財富。
大戰前的1913年,在華日資紗廠僅有上海的上海紡織和內外棉,紗錠11.2萬錠,僅占中國紗錠總數的13%;但其后呈快速增長之勢,1919年增至33.3萬錠,占中國紗錠總數的26%;1925年則進一步增至126.8萬錠,占中國紗錠總數的38%,十幾年間激增10倍以上。而且,富士瓦斯紡織1921年在青島成立后,原來集中在上海的日資紗廠在青島也擁有了生產據點。日本向中國轉移生產據點的規模,在當時的世界上也是絕無僅有的。
這就是張方佐回國初期所面對的中國紡織業現狀,滿懷“實業救國”理想的他,在求職過程中看到了中國紡織工廠與日資紡織工廠在管理和規模上的巨大差距,還看到了勞苦大眾在死亡線上苦苦掙扎的慘狀。近代中國紡織工業的“黃金時代”并不是紡織工人們的福音,工業化發展使工人階級的生存依附于工廠的正常開工,同時也成為最底層的被剝削者。紡織生產的巨大利潤更加刺激了資本家追求利益最大化的貪婪欲望,隨著大量民族紗廠的涌現和在華日資紗廠的擴張,勞資矛盾開始逐漸加深。早期資本家對工人的盤剝是沒有人性的剝削,延長勞動時間、增加工作量是剝削工人的常用手段,對工人少得可憐的工資還要以各種理由一再克扣。掙扎在死亡邊緣的工人階級為了生存,曾做過無數次流血犧牲的斗爭,而在華日資的工人階級和日商在勞資矛盾之上,還有一個更加不可調和的矛盾,即民族矛盾。
1925年5月,“五卅慘案”的發生使張方佐一氣之下離開了喜和紗廠。任何一個有血性的中國人,看到自己的同胞在自己的國土上被外人任意屠殺,都是無法容忍的。為支持這場不單純是為了生存,更是為了國家主權,為了民族尊嚴而發起的工人運動,和工人階級站在一起反抗日資剝削,他毅然放棄這份得來不易的謀生機會,憤然離去,體現了一個愛國主義者堅定的立場。在《紡織事業的經歷》(后簡稱《自傳》)一文中,張方佐對于自己當時的遭遇沒有進行過多的敘述,而對于培訓的新工人的遭遇,字里行間充滿了對他們的同情和關懷。我們沒有像他那樣身臨其境地接觸過這些人,無法體會他當時的心情,但如果我們閱讀過著名作家夏衍所寫的《包身工》,一定會被文中所描述的紡織工人群體的悲慘境地所震撼,多年后,依然會對這些“包身工”的不幸遭遇唏噓不已。親身接觸底層勞苦大眾,親眼見證工人階級的殘酷命運,所有這些都和張方佐在日后的工作中,平等對待工人,尋找一切機會提高工人待遇,改善工人工作環境,率先打破有文化的技術人員和有技術無文化的工人之間的界線,努力提高工人技術水平,進而改善其生存狀況等舉措有著很大的關聯。
工人階級的悲慘境遇深深觸動著這位滿腔熱血的年輕人,與這一幕幕慘不忍睹的場面相比,他的這些個人謀生遭遇又算得了什么呢?“實業救國”是無法靠一人之力實現的,紡織工業的發展受多種因素制約,他必須腳踏實地地進入這個領域,從最基本的工作做起,通過個人努力獲得個人發展,以此來改變紡織工業的落后現狀。于是,尋找一切機會嘗試可行性改革、積少成多、施展抱負成為張方佐在之后追求人生理想的過程中最直接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