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放了三片藍藥片,秦雷還沒來得及看清楚是什么藥,父親就拿起來放進嘴里,端起水杯,一口把藥漱了下去。秦萬金默不作聲的倚靠在椅背上,一聲不吭,呆呆的愣神。
秦雷喏喏地說道:“爸,今天你要不別去了,我去照顧媽吧,你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這已經是秦雷母親昭晶艷住院快兩個月的時間了。秦萬金心中知道兒子秦雷就要開學了,但是上哪再去給孩子籌措學費,他沒有說出來,但是秦雷內心也明白。二人一直都沒提。母親生病住院,該借的也都借遍了。父親秦萬金雖然一直沒說,但是何嘗不在時刻惦記著這檔子事情。
秦萬金的心里是多么希望看到日后秦雷變的有出息,可是強忍著滿腹的疾苦,也不愿意在秦雷面前顯露出來。秦雷讀懂了父親的心思。
“爸,我不想去上學了,我想出去打工!”
“其實,上不上學也沒有多大的用處,你看人家……”
沒等秦雷把話說完,父親秦萬金抬起頭來,瞋目切齒的喝斥道:“你個小犢子,你不上學能干什么,你想氣死老子,你……”
說著伸出手準備打秦雷,激動的秦萬金連連咳出了聲,滿臉通紅的盯著秦雷。剎那間由先前的憤怒繼而掩面而泣,失聲痛哭起來。
秦雷見狀上去摟著父親的肩膀,看著秦萬金頭發中的花茬,眼淚一個勁的在眼睛里打轉兒。
“爸,我真的不想去上學了,沒事,我出去打幾年工,等我掙了錢,媽的病好起來,我接你們到城里住!”
秦雷看著父親很堅定的說道,這一次,父親并沒有再生氣,沉默了許久后只是輕輕的嘆了口氣。
這一晚秦萬金沒有去到醫院,秦雷自己去醫院陪床。秦萬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覺得很對不起兒子,覺得自己無能,無法讓秦雷有一個好的前途而感到深深的自責。同時又沒有照顧好自己的妻子,悔恨地責怪自己不是一個好丈夫。秦萬金干脆坐起身來,走出院子。
夜深人靜的圩?,四野沉寂,偶爾傳來幾聲犬吠,屏住呼吸,甚至能聽到鄰居熟睡中的呼嚕聲。自從昭晶艷生病以來,秦萬金幾乎沒有再睡過一個好覺,此刻他獨自坐在小院的長椅上,望著星星點點的夜空,點著了香煙,仿佛整個夜空都化作一縷青煙飄散在空氣中。什么都沒有抓住,抑或在秦萬金的內心中深深得感到自己的失敗,但此刻任何的傷感都是無力的,面對此刻的境遇也一樣是無奈的……
醫院里,秦雷從飲水間接來了一盆溫水,每天晚上,都得用蘸濕了的毛巾幫母親擦洗臉部。母親住院期間,父親秦萬金從家里帶來了一套洗漱用具。第一次給母親擦臉卻是在醫院里,看著母親憔悴的面容,陣陣的酸楚刺痛著他的內心。
秦雷坐在床邊,握著母親昭晶艷的手輕聲的和母親說道:“媽,我下個月就要到一中上學了,我買了一套新的洗漱用具,你別嫌我亂花錢啊……去了新的學校嘛,都是各個地方的同學……我帶了你給我秀好的鞋墊兒!媽!每次你都到學校送我,這次你也要和爸一起來送我好不!”
幾乎每個晚上,秦雷都會靠在母親昭晶艷的床邊,和母親聊聊天,希望能夠喚醒母親。但是昭晶艷卻一如既往,毫無反應。
滴……
一陣刺耳的儀器警報聲響徹了整個病房,秦雷在睡夢中被驚醒,自己的手還緊緊的握在母親的手上,但此刻母親的手心是冰涼的,儀器的檢測線幾近變成了直線。秦雷慌亂中大聲地呼喊:“大夫,大夫,快點大夫,我媽……”同時一個箭步沖出病房。走廊里值班大夫急沖沖的趕過來,見狀趕緊讓另一個大夫取來了儀器開始心臟復蘇……
此刻秦雷整個人已經懵在那里,混亂中被大夫推出了病房,呆呆的站在那里,透過窗戶看到病房里的母親被幾個大夫團團圍住,儀器的警報聲仍然在刺耳的作響。
仿佛那一刻時間停止了,秦雷的腦海里一直是那個刺耳的警報聲,過了許久,大夫陸續從病房里出來,看到秦雷問道:“你是病人的家屬?”秦雷帶著哭腔地答道:“是,是我媽媽!”,“很遺憾,額……我們已經盡力了!請節哀吧!”
醫生的話猶如晴天霹靂頓時讓秦雷扭曲了臉上肌肉,極度悲傷下“哇……”的一聲撲倒在醫生的腳下,“大夫,你救救我媽,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媽啊!”秦雷一邊拉著醫生的褲腳一邊泣聲地哭喊道。抑或大夫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情景,在醫院這樣的生死離別天天都有,已經麻木了的表情讓秦雷感到整個走廊的空氣都是如此的冰涼。他死死的抓著大夫的褲腿不放,就像抓著一根救命稻草,苦苦哀求著。
大夫交代完后,扔下秦雷,消失在醫院的走廊深處……
秦雷趴在母親的額頭上豆大的淚珠順著母親煞白的臉頰上滴落下來,浸濕了潔白的枕套。“媽!媽!媽!你不能丟下我啊,你不能丟下我,媽!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媽!啊……啊!媽你醒醒呀媽!”
就在此時父親秦萬金從家里趕過來,本來是準備替換秦雷陪床的。看到這一幕,撲通跪倒在病房里,抱著秦雷哭成一團……
金秋時節的圩?,麥田里一片片金燦燦的麥浪在秋風的吹拂下像流動著的水波,蕩漾著一波接著一波漂流到遠方。圩?的村民像往常一樣在田地里忙碌著收割莊家。
秦雷站在一片田頭的空地上,點著一根香煙,把三炷香插在母親的墳前。微風吹過,輕輕的撩撥著煙柱飄散在天空中。秦雷跪下身來,掏出一沓紙錢,劃著一根火柴,在堆砌的青石臺下點燃了紙錢。火舌瞬間吞沒了紙錢,竄起了很高的火苗。秦雷往后挪了挪身體,雙手按在地上連連磕了三頭。
“媽,我走了,來向你道個別!兒子一定會在外面混好的!”秦雷從衣兜里掏出那封錄取通知書,看了看隨后疊起來放在母親的墳前,用石頭埋壓在下面,站起身來,看著母親的墳墓上還沒有被吹散的新土,靜靜地呆站在跟前沉默了良久。
站在腳下的位子往回眺望,可以清晰地看到遠處的村莊。這是秦雷出生并成長的地方,它的一草一木仍然是那么的熟悉,伴隨著這青澀的味道連同它不經世事的顏貌都深深的烙印在秦雷的心里,臨別之時誠然有些依依不舍。自家的院落里炊煙還在裊裊升起,往后的日子留下父親一個人過活,秦雷默默的在心里惦念,希望父親照顧好自己。縱然家鄉有一個可靠的港灣,但男兒志在四方,想必四海之下,未來總有一片地方能夠屬于自己,等待自己去探索。
秦雷駐足再次朝著村子的方向觀望了片刻,轉身背起了行囊,踩著鋪滿落葉的林間土路頭也沒回的走了出去……
夏語坐起身來,深深地舒了一口氣,最后一頁翻過,她意猶未盡的合上筆記本慢慢地放在茶幾上。腦海里還在回想著筆記本的最后一頁,結尾寫到:“我匆忙拉起文桐的手臂,一起走進了電影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