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里，發現老媽老爸都在院子里坐著，旁邊還有四個姑姑也坐在那里。

奶奶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面，手里拿著一塊木頭板子。

姥爺走進來，看著一堆人，皺了皺眉，對著奶奶行了一個禮。

“親家，你來了！快來坐下！”奶奶急忙起身。

“親家，甭家了，我還有點事情，就不坐了?！崩褷敺鲎∧棠蹋粗車娜藫u搖頭，轉身準備要走。

“親家，坐一會再走吧？”奶奶熱情的拉過太師椅，請姥爺坐下。

“爹，你就坐一會吧！”老媽站起身，看著姥爺。

“閨女，我還有事，不坐了，走了，我回去了，你們忙吧！”姥爺沒有去坐下，直接朝門外走去。

老媽急忙扶住姥爺，攙扶著姥爺一步一步走到門外。

“閨女，這是咋回事？”姥爺看著老媽。

“爹，他奶要改嫁??！”老媽嘆了一口氣。

“這事??！子青他爺在他五個月大的時候就走了，他奶這么多年把子青幫你們帶大，他奶想改嫁，就隨她去吧，你們做子女的別去阻止。

這么多年，苦了他奶啦。你們就隨了她的心愿吧。

怎么說，她也老了，想找個伴，說說話，也是應該的事情，你們就不要阻止啦！”

“爹，可是，老大老二和老小都不同意啊！”老媽看著姥爺，不由的嘆氣。

“丫頭啊，他奶這些年把子青拉扯大，不容易。

不過，他們老大老二和老小，你們能慢慢談還是坐下來好好談談的好，別鬧得一家人不和睦。”

姥爺對著老媽看了看，搖頭嘆息一聲。

“閨女，你回去吧，我自己走就好！”

“爹，你小心點，注意安全啊！”老媽仍然有些擔心姥爺。

“你這丫頭，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能有啥事？快回去吧！別讓老大他們說閑話！”姥爺從老媽的攙扶下走出來。

“爹，那我回去了，你注意安全！”老媽看了看姥爺。

“這丫頭，行了，我回去啦！你也快回去吧，別送我了！”姥爺抽出腰間的旱煙桿，想要點燃，卻正好看見老媽的眼光。

“爹，你還抽煙！”老媽一陣惱怒。

“唉，我不抽了，不抽了！我回去了！”姥爺急忙把旱煙桿別到腰間，嘆息一聲就走。

老媽看著姥爺走出一段距離以后，才轉身回到家里。

姥爺轉頭悄悄看了看，發現老媽回家之后，抽出腰間的旱煙桿，悠然的點燃。

“這丫頭，還管起她老爹來了！不就是抽口旱煙嗎，看的這么緊。”

老媽走回來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看著奶奶。

奶奶朝我招了招手，我走到奶奶身邊，坐到奶奶的一邊。

“行了，事情剛才我都說了，你們說說自己怎么想的吧！”奶奶看了看大家。

“娘，你都七十多了，怎么突然想改嫁了呢？”大姑看著奶奶，一臉的糾結。

“我不是剛才說了，想找個伴說說話。”

“娘，不是我說你老人家，你都七十多了，這改嫁的話，村里人怎么看，你不怕村里人說閑話嗎？”二姑站起來看著奶奶，那架勢儼然就是要打架的樣子。

“你這孩子，咋這樣說話呢？”奶奶有些生氣。

“娘，就算你不怕村里人說閑話，可是我們還得生活下去啊，你這不是讓村里人戳我們脊梁骨嗎？說我們不孝順你老人家？”

二姑站在那里，眼睛里一股一股的往外冒著青光。

“你是想氣死我是吧？”奶奶站起來，手里拿著木板就想在二姑頭上來一下。

“老二，你別這么說！他奶這么多年把子青拉扯大，很不容易，這么多年一個人，不過就是想找個伴說說話而已，用不著這樣說她老人家吧？”老媽實在聽不下去，看著二姑反駁。

“老四家，你別說話不腰疼。她把你家子青給從小帶到大，我們家沖子可一點都沒有撈著（撈著，方言，分攤到的意思），你是用完了想把她老人家一腳踢開吧？”

二姑有些歇斯底里起來。

沖子，張沖的小名，是二姑的兒子。他是我的哥哥，僅僅只比我大一歲。

“老二，你怎么能這么說，這些年，娘，可都是在我家里住著吧？她老人家的吃喝穿用，你沒有問過吧？

每次過年過節，你們來看娘，哪一次不是大包小包的往自己家里帶，娘對你們怎么樣，你們不會忘記了吧？”

老媽生氣的站起來指著二姑，身體被氣的一抖一抖。

“老四家，我們每次來看娘，哪次沒帶禮物，你說說，我們帶來的東西，還不是都被你家子青給吃了，娘她吃到了多少，還不是都下了子青的肚子？”

二姑突然就把矛頭指向了我。

“二姑，你這話可就不對了！你們哪次不是帶來一斤石頭，卻拿回去十斤銀子，我沒說錯吧？”

我就奇了怪了，你們說你們的，把我扯上算怎么回事？

你說我吃了你們的東西，可別怪我給你把老底給兜出來。

“子青，你可別瞎說。我們來的時候，每次都是拿的什么東西，你見到了嗎？就在這里瞎說？”二姑有些慌張起來。

“我沒見到，二姑，你每次來拿的就是這些吧？”我把放在一邊的一箱酸奶給拉出來，指著酸奶直樂。

“二姑，你又不是不知道，奶奶她喝不了酸奶，每次都帶這個，你是故意的吧？

這箱子酸奶，小賣部都是賣五十元。你每次帶回去的東西，又是花生油，又是面粉，又是水果，又是大米的，亂七八糟一大堆，那些加起來不下五六百了吧。

說你是帶來一斤石頭，拿回去十斤銀子，不算過分吧？”

“你！你！”二姑直接沒有話說，生氣的坐到那里，氣憤的看著我。

“子青，你怎么這么說你二姑呢？”大姑站起來看著我。

“大姑，我不想把你的老底也兜出來，你看你到底是同不同意奶奶改嫁呢？”我看著大姑。

“子青，你奶奶要不要改嫁，我們說了不算，還得你奶奶她自己拿主意?！?

大姑看著我把二姑氣的說不出話，不想我也把她給氣到，就模棱兩可的說了一句。

“子青，別胡鬧！”老媽瞪了我一眼。

“老四家，你可得好好的管教一下你家子青！”小姑瞪了我一眼，對著老媽說。

“老幺，我家子青怎么管教還輪不到你來教我！”老爸突然看了看小姑，心里直生氣。

幾年不見，老幺跟誰學的，怎么這樣啦？

“四哥，我覺得吧，娘要改嫁，我們不應該阻攔，畢竟娘她也不容易。

子青才五個月，爹就走了，這十幾年，娘一直一個人帶大子青不容易，應該找個伴說說話！”

小姑看了看奶奶，笑著說。

“還是老幺知道心疼咱娘啊！”老爸感嘆。

“可是呢，娘一旦改嫁，村里人肯定戳著我們的脊梁骨說我們不孝，哥，你是想被村里人戳脊梁骨吧？”

小姑突然說了這么一句，奶奶頓時火大。

“老幺，你怎么這樣？”老爸被氣的渾身打顫。

“老幺，從小娘就最疼你，什么好的都給你留著，你長大了，怎么這么對咱娘，你良心讓狗吃了？”

老爸惱怒的看著小姑，心里想這些年咱娘白疼你了，咋就養了你這么個白眼狼。

“老幺，你想氣死我是不是？我從小就疼你，你怎么這樣？”奶奶氣的渾身哆嗦，手里拿著木板就朝小姑走過來。

“你疼我，娘，我結婚的時候，是誰非要攔著我的？是誰想要拆散我們的？”小姑瞪著奶奶。

“你！”奶奶把手里的木板扔到地上，走回椅子旁邊，坐下去揉著自己的頭。

“老幺，你非要嫁到山溝溝，你知道娘為啥要阻攔你嗎？

娘，那是怕你在那個窮山溝里吃苦啊！娘，那是舍不得讓你受苦?。∧阍趺淳筒焕斫庠勰锬?？

娘她一直疼你，看你在山溝溝吃苦，娘心里難受啊，你怎么就是不理解呢？”

老爸嘆息的看著小姑。

“我吃苦，我樂意！我吃苦，我高興！用不著你們假惺惺的可憐我，我和他心甘情愿的在一起，你們懂什么！”

小姑站起來仰著頭，似乎在為自己的選擇驕傲。

“老幺，那里什么情況，你這幾年也了解了吧？

那個山溝溝，連條路都沒有，房子還是胚拉塊（胚拉塊，方言，一種黃色泥土做成的泥土塊）壘起來的，就連一件電器都沒有。

你覺得沒什么，你覺得和他在一起再苦再累也幸福。

可是，咱娘去了一次，看到你在那里生活的樣子，哭了整整兩天啊，咱娘心里難受啊，咱娘看到你那么苦那么累，心里難受啊，你知道不知道？

咱娘不止一次跟我提過，想讓我把你們安排到村里工作。咱娘不愿意看到你吃苦啊，你咋就不理解呢？”

老爸說著說著哽咽起來，回想起娘一次一次的對自己提起她的事情，一次又一次的讓自己給她們安排個村里的工作，心里就說不出的難受。

娘每次在夜里想著她受苦受累哭醒，他都忍不住想要去把她拉過來，可是，她就是不肯回來。

“我才不信呢！我結婚的時候，娘可是不止一次得要阻攔的！后來，我和他偷偷跑了，這才把婚結了！不然，我們能結婚嗎？”小姑撇過臉去，不去看奶奶。

“咱娘跟我也提過你的事情，我也知道你在那山溝溝里吃苦。我去找過你吧，不止一次對你說過，咱娘讓你回來吧？”三姑看著小姑。

“那又怎么樣？”小姑根本不承認。

“老幺，不管怎么說，咱娘都是最疼你的，每次提起你的時候，都替你難受，每次都說你吃苦了，說你瘦了黑了！

你知道咱娘是多么想讓你回來嗎？

咱娘心里一直掛念著你啊，你以為每次你收到的郵包是誰給你的？都是咱娘給你的啊！

冬天怕你凍到，親手給你做好棉襖。

又怕你手腳生凍瘡，給你買了潤膚膏和護膚品郵寄過去。

夏天怕你熱到，親手給你郵寄風扇過去。

又怕你被蚊子咬到，給你買了蚊帳郵寄過去。

你都結婚了，娘還忙前忙后的，怕你凍到怕你熱到。

你心里就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三姑看著小姑，嘆息一口氣，搖了搖頭，從手里提著的一個布包里拿出一疊錢，放到小姑面前。

“這是咱娘昨天趁老四家不在家偷偷塞給我，托我交給你的兩千元錢?，F在，這錢就給你吧！里面有我給你一千元，一共是三千，你數數吧?！?

“你給我這錢，是攆我走嗎？”小姑看著放在一邊的一堆錢，疑惑的看著三姑。

“老幺，我們要是趕你走，用得著給你錢嗎？

這是咱娘看你吃苦不忍心，給你點錢，希望你自己買點東西，別虧待自己??！”

三姑痛心的看了看小姑，站起來走到奶奶身邊。

小姑呆呆的看著一邊的錢，從來沒有想過這一些都是自己母親做的。

每次村里讓自己拿郵包的時候，不是收到衣服，就是收到護膚品，甚至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這樣那樣得什么東西都有，可是唯獨郵包上沒有寄件人的名字。

而且衣服還是那么合身，一點也不大一點也不小，而衣服的顏色還是自己喜歡的淺紅色。

一開始自己還以為是自己的丈夫給自己郵寄的，問過他很多次，他都說不知道。

原來，所有的郵包都是自己母親寄給自己的，甚至匯款單也是自己母親寄給自己的，為的只是讓自己過的好一點。

在明白了這一切以后，小姑慢慢的流下了眼淚。

原來，自己的母親，是這么的疼愛自己??！自己還一直誤會母親，自己真是有愧?。?

“老大，老二，你們倆有沒有什么要說的嗎？”奶奶看了看大姑和二姑。

“娘，我還不想被村里人戳脊梁骨！再說，你十幾年都一個人過來了，難道非要改嫁？”大姑看著奶奶，就是想不通為什么母親非要改嫁。

“大姑，我支持奶奶改嫁！奶奶把我從小帶大不容易，一直一個人這么生活，肯定有很多話想找人傾訴。

你們是奶奶的子女，奶奶有些話肯定不能跟你們講的。

奶奶十幾年一直一個人，很多的話憋在心里，你們怎么也要替奶奶想一下吧。

我覺得，奶奶改嫁很好。

起碼，奶奶可以有個人一起說說話，聊聊天。

或許，奶奶改嫁以后，有人說說話，心情會變好很多，能夠更加長壽呢！”

我看著四個姑姑，毫不避諱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你這熊孩子，知道啥？你才多大，知道個屁？”二姑站起來指著我就罵。

“二姑，你這樣說我就不樂意了，我知道啥，我知道的多了去了。

起碼，我知道奶奶這些年不容易，你們卻不知道。

二姑，我沒記錯的話，你和二姑父結婚的結婚的時候，你才二十吧？”

“熊孩子，你聽誰說的？”二姑瞪著我，眼睛中就差冒出血光來了。

“我不用聽誰說，我自己算就能算出來！

我今年十六，我哥沖子比我大一歲，今年十七。

二姑，你今年四十，這樣一算，差不多吧？”

我看著二姑，笑著說。

“熊孩子，別瞎說！”老媽對著我瞪了一眼。

我怎么了，我不就是做了一個算術題嗎，用得著這樣嗎？唉，老媽，你是站哪邊的？

“就算你算對了，又能說明什么？”二姑撇過臉去。

“還用問嗎，說明，我懂很多！”我笑笑，朝老媽眨了眨眼。

“臭小子！”老媽對我笑罵。

“你們也別說了，我決定了。

村里人怎么說，隨他們去，不能因為他們的話，就不過了。

再過一個月，六月十幾號，我就去他們那邊，你們有心的話，就來看看，沒心沒肺的話，就算了！”

奶奶站起來，離開椅子朝屋里走去。

“娘，你慢點，我扶著你！”大姑走過去，想要攙扶奶奶。

“我還沒老到不能動彈，不用你扶！”奶奶轉過頭，生氣的看了她一眼，不再搭理她，徑直走進屋里。

“老四家，你們鐵了心要讓娘改嫁，是吧？”大姑在奶奶那里吃了一個暗虧，轉臉就開始針對老媽。

“娘，她想找個伴，有錯嗎？

這么多年，娘她一個人，心里什么滋味，你們現在也是為人父母了，就不知道？”

老媽生氣的站起來，拉起老爸就朝另一間屋子走去。

“村里人說閑話，你不怕嗎？”二姑突然走過來攔住老爸老媽，一副惡狠狠的樣子。

“村里人說閑話，讓他們說去，你難道因為他們的話，還要去投江咋的？”老媽不搭理她，拉著老爸繞過她的身邊繼續走。

“老二，別說了，他們這是鐵了心了，說也沒用，走吧！”大姑走過來，一把拉住二姑。

“老幺，你走不走？”二姑看向小姑。

“你們走吧，我想在這里坐一會！”小姑看了看他們，搖搖頭。

“一開始都說好的，現在你怎么變卦了？”二姑氣憤的一跺腳，掙脫大姑的拉扯，轉身就走。

“老三，你怎么想的？”大姑看了看三姑。

“我支持咱娘！”三姑起身拿起一旁的女士挎包，朝門外走去。

“唉，這都是什么破事？”大姑對著我瞪了一眼，轉身也離開了。

“小姑，咱出去走走唄？”我站在小姑身邊，看著她眼睛里噙著的淚水，覺得不如讓小姑出門走走散散心。

“子青，你說，你奶奶對我好嗎？”她抬頭看著我。

“小姑，別的時候，我不知道。但是，你沒有出嫁之前，我可是知道的。

那時候，奶奶可是拿你當寶貝一樣，什么要求不都是依著你，你說奶奶對你怎么樣？

我記得，我七八歲的時候，你要在家里養兔子賺錢，奶奶不是幫著你四處打聽嗎，那時候，奶奶差點沒把腿給跑斷。

不是，幫你把兔子給養起來了。

那時候，我也小，經常胡鬧。

你呢，那時候，想起來就喂喂它們，想不起來，就餓著它們。

要不是奶奶起早貪黑的幫你拾掇著，你養的那些兔子早死干凈了，哪還有你賣兔子賺的那些錢？”

“小姑，你是我的長輩，怎么都輪不到我說你。

可是，我真的看不下去啦！奶奶這些年起早貪黑的為了啥，還不都是為了你?。?

你要是覺得心里過意不去呢，以后對奶奶好一點?！?

“對了，小姑，我要去以前的學?？纯?，你去嗎？”我看著小姑，發現她一直在那里愣愣的發呆。

“子青，你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記得，你小時候，我經常帶你去那里玩呢？”小姑回過神，跑到門口想了想。

“子青，要不然，我們改天再去吧，你看天都黑了！”

“好吧！”我無奈的點點頭，再怎么說，她都是我的長輩，她的話我還是要聽的。

“你去休息吧，改天我帶著霞子來找你，我們三個一起去！”小姑走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