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子謙在沙發上躺了一夜，其實也沒有睡著。

早上七點鐘，他將文軒送到學校，就跑到派出所問值班民警。

“警官，昨晚上來的那個女的，叫做屈婉婷的那個，我還能和她見面嗎？”

值班民警是一大早來接班，對昨天傍晚發生的事情了解得不具體。抬起眼皮懶懶地看了一眼邵子謙，立即又精神起來：“喲！《聚焦民生》的記者……你說那個……屈婉婷是吧，昨晚上就轉到看守所去了。”

一看邵子謙的臉色有點不對，急忙補充道：“我們派出所是不能羈押殺人犯的……”

邵子謙的臉色的確不好看，連口氣都不好聽了：“什么殺人犯？你作為一個警察怎么這樣說話？在沒有宣判定性之前，頂多算是個嫌疑人，何況她還是受害者……”

也不管警察如何的驚訝，心里頓時揪緊：這么快就轉送看守所，屈婉婷的心理肯定是無法接受的。看守所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她在里面會不會遭罪？會不會被人欺負呢？會不會對邵子謙之前的“承諾”產生懷疑、甚至絕望？

心里難受就嘀咕了一句：“也真是的，轉了看守所也不通知一聲。”

小警察被嗆了幾句，心理也很不爽：“哎記者，她是你什么人啊，采訪的話，可要通過分局政工科哦。”

“采訪個毛線……”

不過警察的話提醒了邵子謙，他突然想起黔陽市公安局南城分局政工科的袁主任。

熬到了九點鐘，才撥打了袁主任的電話，也不避嫌了，直接就說是自己的前妻出事了。

袁主任了解情況后就說：“這樣啊邵記者，現在黔陽三縣一市五區，羈押嫌疑人都集中在雙江農場的看守所了，我們分局已經沒有看守所了，你要去看嫌疑人，還得通過市局。”

這下，邵子謙無招了。

無招也得想辦法。

很久以前，他在青城市看守所采訪的時候就看見，里面的伙食很差，菜，只有一個酸菜洋芋……湯，這樣的日子，和十年前他和屈婉婷患難與共的時候差不多。

如果嫌疑人家屬送錢來，嫌疑人就可以“開小灶”，這個邵子謙知道，電視劇里都有。

晚上睡的應該是通鋪吧，同室的嫌疑人，估計犯什么事的都有，偷盜、販毒、搶劫、殺人……

這個，電視劇里也有。

屈婉婷和這些人待在一起，她能忍受多久？

越想越慌……

至少先送點錢去。

于是，邵子謙買一大堆好吃的糕點，都是屈婉婷以前喜歡吃的，然后打了一個出租車，趕到位于東郊的雙江農場。

到現場一看頓時驚呆，看守所門口密密麻麻的排著長隊，小心翼翼一打聽，這一百多號人都是在等著“拿號”，拿到號之后才能到前臺去給里面的親屬“打錢”和送東西。

不對，這里不叫打錢，而是有專業的說法，叫做“上錢”。

這樣等下去，估計到下午四五點鐘也輪不到自己。

邵子謙蹲在看守所馬路對面的一間門面旁邊抽煙，把所有熟識的人都捋了一遍。

黔陽市的公安系統，竟然沒有幾個熟人，連袁主任都幫不上忙的事情，其他人估計也難。

“這位師傅，要不要找律師？”

一抬頭，一個年輕但是并不漂亮的女孩站在門口，滿臉微笑地看著邵子謙。

她叫邵子的謙師傅，肯定不是師父。

師傅，在黔陽是對有一定技術的工人階級的稱呼，比如司機師傅、木工師傅、搬運工師傅等等。

體面一點的，還是會被人稱為先生。

怎么了，我就成師傅了？

站起身來左右環顧，天，看守所門口的一排門面，竟然全都是律師事務所的“辦事處”，起碼有三十多個辦事點，前來咨詢的“師傅”也是特別多。

對著門面的玻璃看了一下自己并不怎么清晰的影子，蓬頭垢面、滿臉憔悴，要是衣服再樸素一點，估計連“師傅”都不如了。

于是，邵子謙無可奈何地接受了小姑娘的稱呼。

“嗯嗯，小妹妹，你能幫我做個事情嗎？”

門面里面有幾個師傅正在咨詢法律問題，邵子謙自然不需要，俞小姮就是他的專職“顧問”，而且還是屈婉婷的委托律師。

心想著既然人家在這里開店，肯定和看守所的人熟悉，于是就像請這姑娘幫忙。

小姑娘以為又逮了一單生意，努力地笑得燦爛一些：“嗯……先生里面請！”

我靠，蹲在地上想事情的時候就是師傅，站起來談生意，就成了先生了。

“不了，就在這里吧，你能幫我往里面送兩千塊錢嗎？我給你勞務費。”

邵子謙也算是腦洞大開。

想著打一次錢也不容易，立即又改口了：“五千。”

小姑娘臉上的笑容瞬間褪去，敲著玻璃門，表情嚴肅地說：“師傅可看清楚了？我這里是律師事務所，不是郵政公司……”

仿佛剛剛邵子謙說的“代辦業務”，讓她掉了身價。

等了半個小時，看排隊的人似乎沒走過幾步，后面“接龍”的又多了十來人，邵子謙決定不等下去了。

摸出電話撥打出去：“大哥，出事了。”

口氣像哭一樣。

……

閔貴卿和雙江看守所的副所長唐宏的關系還不錯，畢竟都是同一戰線的戰友。

唐宏帶著邵子謙插隊“上錢”，將一大堆吃的交給身邊的女警，然后對邵子謙說：“以后少帶吃的來，要是哪天沒有了，對她反而不好。”

邵子謙愣了一下，憑他的智商，一秒鐘過之后就知道了唐宏的意思。

“現在的監獄，還這么亂？”

閔貴卿自然給唐宏說了邵子謙的身份，但是在這里，唐宏也不管你是記者啊主編啊什么東東，直截了當地說：“看得見的地方都有陽光，看不見的地方就是黑夜。反之，有陽光的地方都看得見，黑夜都是模糊的。反正……我是為當事人好。”

含蓄委婉、意味深長，但是邵子謙聽懂了。

聽懂之后就很擔心！

還好唐宏稱屈婉婷為當事人，而不是殺人犯什么的，這個稱謂倒是讓邵子謙找到了一些安慰。

至少，警察不想港片里那樣動不動就打人。

邵子謙得寸進尺：“唐所，我能不能見一下屈婉婷？”

“不行！能幫我的絕對幫，不能幫的，我不能違背原則！你放心，我敢保證你的五千塊錢，每一分都會落到實處，用在當事人的身上!”

唐宏說話硬邦邦的，但是句句在理。

連見一面都艱難，邵子謙突然懷疑，自己叫屈婉婷自首是不是正確的了。

至少，身陷囹圄的屈婉婷，現在恨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