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樣的一家人
- 風急雨驟一地落紅
- 南山墨農
- 2287字
- 2019-04-16 11:39:00
邵子謙沒有勉強羅紅,也不好勉強,無法勉強。
來到醫學院附屬醫院的血液科,按照羅紅提供的床號和電話號碼找到了她的父母,羅實剛夫婦。
邵子謙看到了一個將死之人的悲哀和驚恐。
“我是放心不下我的女兒,她才23歲,還很年輕,還要讀研究生?!?
羅實剛煞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仿佛血管里流淌的是變質了的牛奶。
那一臉沒有一絲生氣、滿是絕望的表情,就像一個剛剛從地獄里偷跑出來的鬼。
“你也別太難過,白血病不一定就是絕癥,現在醫學這么發達,一定有辦法治的?!?
邵子謙竭盡全力地安慰。
在節目沒有播出之前,一分捐款沒有得到之前,他只能這樣說,這樣做。
羅實剛的妻子伏德芝似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是啊,我家紅兒也是這樣說的,記者同志,你可要幫幫我們啊,要是我家老羅有個三長兩短,這個家就完了,紅兒也完了。”
邵子謙最怕的就是這樣,求助者的淚水讓他肩上的擔子很重,心里負擔更重。
要想爭取愛心人士的同情,讓人家主動掏腰包,最關鍵的就是把節目做好,做得感人。
于是邵子謙就很認真地和羅實剛夫妻聊天,把他們老家的艱難情況、外出打工的遭遇全都了解透。
羅實剛是在沿海一帶打工,長期接觸甲醛,這才患上了白血病。
兩年過去了,直到病入膏肓了才住進了醫院。
最后的關鍵點還是落在女兒羅紅的身上。
提起羅紅,羅實剛回光返照一般,臉上堆滿了煞白的笑意,像是僥幸逃出鬼門關的孤魂。
“我家紅兒,是我們寨子里的第一個大學生,當初拿到錄取通知書,全村三百多家多來祝賀,有的送來幾十個雞蛋,有的送來幾十斤米……呵呵,我們老家都很窮,沒有什么錢。不過這些東西我拖到鎮上賣了之后,得了兩千多塊錢,就解決了紅兒半年的生活費。至于學費,都是貸款的?!?
邵子謙開始進入采訪程序。
“在那么艱苦的環境里,怎么想到讓女兒讀大學呢?”
在邵子謙的印象中,很多偏僻鄉村里的農家,女兒讀完初中之后,要么著急嫁人,要么就外出打工。
幾乎就是這樣的慣例。
“哎……女兒也是兒啊,我家就紅兒一個孩子,她能讀書,我為什么不讓她讀?砸鍋賣鐵也要讓她讀書啊?!?
“你真是一個偉大的父親。”
“談不上偉大,其實當年我考上高中的,就是因為家里太窮,沒辦法,讀不起。那時候,國家有沒有助學貸款的機制,我只好放棄了學業。說起來,紅兒是在完成我的大學夢。為了她,我們兩夫妻就到沿海打工,本來一個月我們也能掙七八千塊錢的。只是兩年前,我突然就患上了這個該死的怪病……老天不長眼啊……”
難怪羅實剛說話這么跟路,采訪起來不吃力,原來人家也是有著大學夢的。
邵子謙看著羅實剛的老婆伏德芝,猶猶豫豫第說:“阿姨你也說幾句。”
羅實剛夫婦都是四十五六的人,只大邵子謙十來歲,邵子謙不知道該怎么稱呼他們。
看在羅紅的關系上,叫了伏德芝一聲“阿姨”,不過還是有些猶豫。
“你主要談目前的經濟狀況,對丈夫,對女兒的擔憂?!?
伏德芝初中都沒有讀完,屬于鄉下女孩慣例中的那種人物。說話有點找不著主題,所以邵子謙就提前給他框定。
“哦,這個啊,咳咳,現在呢?醫生說要骨髓移植才能救活我家老羅。骨髓呢,我家姑娘出,不花錢,但是手術費就要三十多萬?,F在呢……我已經把家里的老房子賣掉了,兩層樓的閣樓,賣了八萬塊,還有我舅子家借來的兩萬,紅兒的大伯家和小姑家也答應借兩萬,就有了十二萬左右。加上這些年打工存下來的含一點錢,手上有一共有將近十六萬了,再加上我家紅兒這些年當家教也存了五幾萬,二十萬沒問題了?,F在就差十萬塊,要是有了這十萬塊,我家老羅就能活命了,要是哪個大老板愿意借給我家這十萬塊,我們兩口子給他寫下字據,十年還清……哎!時間是不是長了點?”
這個樸素的女人,歪過頭去看著他的老公問。
羅實剛艱難地笑了一下,說:“是長了點,八年吧,看人家同不同意了。”
伏德芝不好意思地朝邵子謙笑了笑,重新對著鏡頭說:“我家老羅說時間長了點,八年還清吧,希望哪個大老板發發善心,救我家老羅一命,就是我家的大恩人,能讓我家姑娘讀完大學,讀了研究生。對了,除了還錢之外,我每個星期免費給他家打掃一次衛生,一直到我動不了那天,當是利息了,我說到做到……”
邵子謙鼻子陣陣發酸,突然想哭。
這些同期聲,包括伏德芝問羅實剛的那句“插曲”,一句都不用剪輯,就這樣完整播出,真實感人。
鏡頭對準羅實剛:“羅叔,你再講兩句,把之前和我交流時你對女兒的那種擔心,再重復一遍。”
羅實剛點點頭,看著攝像機,仿佛看到了十萬塊救命錢。
“主要是為了我家姑娘,否則我都不想治療了?!?
眼里兩滴渾濁的淚水滾落下來,邵子謙立即把鏡頭推了上去。
“我家姑娘……太不容易了,我們家兩個在外面打工已經十年了。她從初中開始就一個人獨立生活,不僅成績是全校一二三名,而且還得照顧家里的老人,爺爺奶奶,今年已經快八十歲了。在上大學之前,她就沒有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別人家的娃娃有裙子,有牛仔褲,她以前都沒有。到了大學,才好一點。我又生了這個病。這三年?;熧M都是靠她做家教掙來的,唉……”
眼淚又嘩啦啦地滾落。
“我這個當爹的,怎么還要讓我家姑娘這樣操心呢?她還要讀研究生啊……我忙沒有幫上,反而拖累了她,我……還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你別這樣,會好起來的!”
邵子謙有點信心。
從業十年,他采訪過很多求助的片子,也曾無數次揪心和感動,但是這次的份量更重。
“天下還是好人多,你們要相信!”
邵子謙說的不是空話套話,他是用自己的經歷來佐證這句話的。
……
回到辦公室,邵子謙又給羅紅打了個電話。
“我還是覺得你要出來說兩句,哪怕是電話采訪也行。你不知道,我采訪你爸媽的時候,一共流了三次淚……”
羅紅在電話里說:“哥,電話采訪也行,但是你不要出我的名字,就署個‘患者女兒’,你看行不?”
行倒是也行,但是……
邵子謙心里有一種隱隱的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