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連老天也覺得這個案子太過悲哀，淅淅瀝瀝的雨聲打斷了唐易沉默的思緒。

“下雨了。”唐易說。

“嗯，下雨了。”席元青看著陰沉的天空，舉杯飲了一口茶。

唐易撐著下巴看著窗外，腦子空空，臉上的表情也是空空。

或許席元青就是有這么一個優點，當不需要他說話的時候，他就不會說話。就好像在志學書院，就好像現在。

“我在想……如果我再去見彭順農，該怎么和他說。”唐易看著雨一點點從天上落下來。“其實你說的，我早就猜到了。但是我總在想，是不是有別的什么原因，什么理由。”

“我去查府衙的檔案，去查五華村的田地，去堵彭言卓，去書院……我就是想知道，四年時間，為什么有人在牢獄中為了一個念頭可以一直堅持。在牢獄外的人卻完全變了。”

“四年的時間，已經很長了。真要變起來，短短一天就可以是翻天覆地。”

唐易撐著下巴轉過頭看席元青，他沒有看唐易，也沒有看窗外的雨，而是垂眸盯著臉前舉著的茶杯，也掩蓋了他的眼神。

唐易想——但是，微微下垂的嘴角、眉尾和沉郁的情緒是無法掩藏的。想到席元青的身世，他也是深深體會過人世突變的。

“你……準備去志學書院任教？”

席元青微微一愣，點點頭說：“我別無所長，在來年春闈之前貼補些用度也好。”

唐易輕聲問：“平陽伯府沒有找你嗎？”書院里那么多人都知道了，同在京城的平陽伯府不可能不知道。

席元青瞬間捏緊了茶杯，面色冷峻。唐易知曉自己問多了，連忙說：“是我多嘴了。”

席元青緩緩搖頭，“我并非是因你而氣，我是……怨恨我自己。我沒有接受平陽伯府的幫助，但我告訴了他們陸家在蜀地相逼的事情。我可以自食其力，憑著才學免除束脩，任教貼補。可是……母親還在蜀地受陸家欺凌。盡管我自己不愿受伯府幫助，可我現在能依仗的只有伯府，這樣母親才能安穩度日……是我太沒用。”

唐易安慰道：“席公子才學過人，明年春闈一定魚躍龍門。到時候便是不靠著平陽伯府，也能使令慈安度晚年了。”

“希望如此吧。”席元青明明拿的是茶，卻喝出了酒的感覺。

唐易似覺得是自己引起了別人的傷心事，有些心虛道：“你我也算是交淺言深了，今日這茶，便是我請你的。”

席元青苦笑道：“并非如此。交淺不錯，言深卻非我本意。如今齊賢書院誰人不知我的過往，個個說話小心翼翼又心懷同情，生怕一個不慎勾起我的傷心事。從唐捕頭這兒看來，恐怕府衙中人也都知道了。來日我若是金榜題名，只怕往事也要傳遍京城和蜀地了。”

唐易連連擺手，“不不不，是因為飛盜的案子原本是我負責，所以我更關注一些，府衙里的其它人都是不太清楚的。”

其實真相是，包圍齊賢書院動用了幾乎所有府衙的捕快，所以確實正如席元青所說，基本上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事了。

但是現在唐易當然不能這么說啊！

頓了頓，唐易又為竇云柳開脫道：“竇公子也只是為了查案，并非是有意宣揚席公子的身世。”

“唐捕頭和竇公子很熟？”

“嗯……還可以吧。飛盜案原本是我負責，我追捕案犯受了傷，他為了幫我才去齊賢書院的。”

席元青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唐易覺得背后一涼，覺得有些瘆得慌，可看席元青的樣子，像是因為竇云柳的原因也惱了自己，唐易也不知道該如何再接話了。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坐到了雨停，席元青起身道：“時辰不早了，我還要返回齊賢書院。唐捕頭，就此別過了。”

“嗯嗯嗯。”唐易連連點頭，“我付賬，你先回去吧。”

席元青表情淡淡，點個頭就轉身離開了，和剛來時讓唐易忍不住想親近的態度完全不同。

長嘆一口氣，唐易哀怨地念叨：“竇云柳，都怪你……”

……

夜黑風高，月明星稀。

朱家豆腐坊院子里的作坊已經熄了燈，莫氏和女兒也已經早早歇下，明天還要早起磨豆子。

主屋還亮著燈，而現在住在主屋里的已經不是朱珂的遺孀莫氏了，而是朱珣和他的夫人曹氏。

“你在這兒等著接應我。”唐易悄聲對一同隱在朱家院子里，穿著夜行衣的周肅說。

周肅觀察了院子里的環境和主屋的方向，確認了唐易找的這個位置的確是最適合接應的。

“你真的不用我一起進去？”

“你的武功走的是剛猛的路子，論身體輕盈還不如我。”唐易不再多說，“我進去了。”

周肅知道唐易說的是實話，雖然心中擔心，但也知道唐易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被他護著的小弟了。

“你小心些。”

“好。”

四周無人，唐易一個閃身，貼著墻縫往主屋的窗戶后摸去。朱家院子不大，不過繞了兩三個屋子，她就已經到了目的地。

越靠近房屋，唐易就感覺越能聽到某種奇怪的聲音。像是拳頭打在肉上，卻并沒有任何回響。

等她站在窗戶下的時候，就聽到屋子里，朱珣喘著粗氣說：“你怎么還活著，怎么還能活著，又生不出兒子，又不會做事，怎么就這么命賤。”

又是幾聲拳頭到肉的聲音，但是靠得近了，唐易才能聽到，在拳聲之后，還有微弱到幾乎聽不到的悶哼。

打人的是朱珣，被打的是誰？！跟朱珣一起住在主屋之中的，只能是曹氏！

聽朱珣的話，曹氏已經被打很久了……難怪自己進豆腐坊都沒見過曹氏。經常被朱珣毆打，她一定是滿身傷痕，怎么能見人？

屋里的聲音停了一會兒，然后是朱珣厭惡的聲音。“自己去洗洗，晚上睡旁邊床上。”然后一陣瑣碎的聲音，接著是開門。

唐易貓著身子貼著墻繞到側面，伸出一點點，看到了扶著墻出去的女人。

或許……這個一直沒露面的曹氏才是真正的突破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