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把大火
書名: 滿心歡喜關(guān)不住作者名: 阮阿朱本章字數(shù): 4618字更新時間: 2019-04-18 10:56:11
心有猛虎,像個二百五。
如果讓方月定義此刻的自己,就是這句,準確無誤。
“小月,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舉報之前也不先跟人商量下!”
坐在一旁的熊瀟瀟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酸辣粉:“你看,被辭退了吧。某人這么多年努力,這下全瞎……”
“我也沒想到……”方月?lián)芰藫芸曜樱瑳]有胃口。
“誰都知道,你們藥房的活油水肯定不少,這么多年人家又收紅包又收禮,不都過得挺順暢,也沒見哪個實習(xí)生舉報。你這簡直就是以卵擊石??!”熊瀟瀟被辣得直哈氣,又欲罷不能地來了一口。
“嗯?!?
市人民醫(yī)院,多少醫(yī)學(xué)生擠破了頭想要進去。方月單槍匹馬,通過優(yōu)異的成績拿到藥房實習(xí)機會,才一個月,還未大展身手就已草草告終。
庫房管理員和藥房主任私下結(jié)成了聯(lián)盟,有價格公道的好藥不進,而選擇進一些藥效一般、價格昂貴的藥品。方月偷偷拍下領(lǐng)導(dǎo)們收禮的視頻和照片,直接告發(fā)到院長那兒。本以為,自己做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不料卻失去了這些年不斷努力的機會。
哦,不僅僅是機會,還有前途。就在方月收拾東西的時候,藥房主任已經(jīng)把她的后路都掐了個干干凈凈:“市里所有醫(yī)院的藥房我都打過招呼了,請他們啊,如果遇見我們科室出來的這個小姑娘,多多關(guān)照??!”
主任的嘴臉,讓方月想起了電視劇里心狠手辣的太監(jiān)老公公,在詭異的鏡頭視角下,妖魔而可怕。哪怕現(xiàn)在坐在熱鬧喧囂的小攤上,端著熱騰騰的酸辣粉,她一回想起那張妖魔的臉,還是會打個激靈。
“我的月亮女神哪,后悔嗎?”
“有什么好后悔?可惜這個機會罷了。天地廣闊,難道還沒有本姑娘立足之地?”方月看熊瀟瀟的碗已經(jīng)見底,把碗往旁邊一推,“……夠吃嗎,熊大?”
“哎哎哎!”熊瀟瀟拿筷子使勁兒敲桌子,“不要叫我熊大,我可是店老板,是要走女王路線的人!”
“好好好,熊大老板,我馬上彈盡糧絕了,還指望您日進斗金,帶著我一起榮華富貴、雞犬升天……”
“去去去,我今天累了一天,午飯都沒來得及吃……”
第一次遇見熊瀟瀟,還是方月在勤工儉學(xué)的時候。一個冬天的夜里,在即將打烊的奶茶店,裹得像只粽子一樣的方月被幾個醉醺醺的體育生鬧得手足無措,剛街拍完的熊瀟瀟恰好路過,抄起高跟鞋就是幾腳,罵天罵地罵祖宗,救了方月一回。從此,方月就拜她為老大,簡稱“熊大”。兩人都是苦兮兮又不甘于平庸的女孩兒,惺惺相惜,相互攙扶,一路走到現(xiàn)在。
畢業(yè)后,方月想在醫(yī)院里找個穩(wěn)定的工作,在這座城市找到屬于自己的一錐之地。而熊瀟瀟則不再做網(wǎng)拍模特,墊上了所有的積蓄,自立門戶開淘寶店賣女裝,沒想到經(jīng)常累得吃不上飯。一聽到方月被辭了,熊瀟瀟拖著累了個半死的身軀,穿越半座城來確認方月精神狀態(tài)是否良好,吃完兩碗酸辣粉墊飽了肚子,便又趕回倉庫點貨。
方月與熊瀟瀟匆匆告別后,便趕往學(xué)生家里,接著做家教賺外快。對她而言,自打花樣年華時開始,生活在后面追趕著,一旦停下來,就會落入深淵,粉身碎骨。如果沒有了醫(yī)院實習(xí)的工作,那她就把白天家教的工作排滿;如果家教找不到,就去咖啡店奶茶店打工。總之,一定要養(yǎng)活自己,不要停,不能停。
接下來的幾天,方月投了很多簡歷,開始一輪又一輪的面試。她租的房在城鄉(xiāng)接合部的位置,先坐公交車,再轉(zhuǎn)地鐵也需要一個多小時。
不巧的是,這天一不小心睡過了。方月直接打車到地鐵口,即刻擺出百米沖刺的姿態(tài),準備進行第二輪的時間追趕。結(jié)果,號角聲剛剛吹響,在地鐵口就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還沒等對方反應(yīng)過來,方月已拽起地上的公文包,消失在人海。
一路上,方月感覺自己像個打仗的戰(zhàn)士,在這座城里兵荒馬亂。一整天就在五個面試中度過,而直到最后一個面試,當她想要拿出自己前一晚熬夜準備的材料時,才發(fā)現(xiàn),手里提了一天的公文包,竟然不是自己的!
手機上……
五十多個未接來電?
正要撥回去,手機鈴?fù)蝗豁懫饋恚欠繓|。
“小方,你在哪里?”
房東阿姨語氣有些焦急,聽起來不妙……
“阿姨,我在外面面試呢!”
“那就好。我跟你講哦,房子著火了!你趕緊回來一趟!”張阿姨著急的聲音,從電話那頭穿透而來。
“?。俊狈皆聡樍艘淮筇?。
“哎呀,我說了多少回了,老房子,線路都老化了,趕緊回來吧!”
“好,好……”
方月連忙打車趕了回去。四層的老房子,自己房間的方向,濃煙滾滾,消防車正在噴水,警車也在樓下候著。
“小方,你總算來了。警察也來了!”房東阿姨小碎步跑過來,“你說說,要是你就在房間里睡覺,出了什么事,可怎么辦!”
“張阿姨……”方月心里愧疚得很。房東阿姨看她一個女孩子剛畢業(yè),無依無靠的,房租都比別人少收了兩百塊錢,就算發(fā)生了火災(zāi),也是擔(dān)心她在不在房間里。方月想向阿姨道歉,卻千頭萬緒,不知如何說是好。
一位警察走過來:“方月?”
“嗯。”方月點點頭。眼前這警察,清秀的眉眼,皮膚竟然比很多小姑娘都要透亮,這……是警察的樣子嗎?
“看什么?”小警察扶了扶自己的警帽,“那個房間是你的?”
“嗯?!狈皆曼c頭。
“走之前有沒有什么大功率的電器還開著?”
方月這才突然想起來,昨晚用小電鍋煮了粥,今早忙著趕時間,就……
“啊,好像……好像有個小鍋……”
“行,待會兒去派出所備個案?!?
“警察叔叔,我要進監(jiān)獄了嗎?”方月委屈巴巴地問。
“你想進?”聽她叫自己叔叔,警察不禁笑了。他低頭看著這個惹事的小姑娘,頎長的脖頸與深深的鎖骨,白色襯衫套在瘦小的身板上似乎有些寬大,提著與她極不相稱的公文包,唯有那雙漆黑的眸子,圓溜溜的,叫人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卻又不敢肆意流連。
“不必叫我叔叔,我有那么老嗎?我叫王嘉陽。火勢不大,就你的房間燒干凈了。走,帶你進監(jiān)獄?!?
熊瀟瀟也急吼吼地趕到了派出所,一路陪著她做好筆錄。
方月正和王嘉陽交涉完,沒想又一位冤大頭來了。
“嘉陽,我找方月?!鄙砗髠鱽硪粋€清冷的男聲。
猛然聽到自己的名字,方月愣了一下。
“我就是?!狈皆禄仡^看向來人,心想,這又是誰?
那人西裝筆挺,站在門口,像是從北極吸收了天地精華之寒氣,整個人的氣場都冰凍三尺,五米之外都能感受得到那隱約的冷。
“方小姐,我的合同,可以給我了吧?”西裝先生的目光落在方月手里的公文包上,語氣聽起來沒有任何情感。
“哦哦……”意識到對方是公文包的主人,方月連忙小心地把包交給他。
然而,就在方月抬頭的剎那,西裝先生愣了愣。他的神經(jīng)猶如過了電流,看著方月這雙眼睛,好熟悉……她就像一只小貓,安靜地搖著尾巴,看起來有些頑皮,卻惹人憐愛。在哪兒見過嗎?可是,如果見過,自己應(yīng)當記得才是……
而此時的方月,看著眼前高大的男人,也莫名覺得有些熟悉。
“我們,在哪兒見過嗎?”眼前的小貓歪著頭,問。
“方小姐,我想……應(yīng)該沒有?!蔽餮b先生快速讓自己調(diào)整到理智的狀態(tài),把公文包甩給身旁助理模樣的小哥,“拿著?!?
“好的,好的,謝總?!毙「鐝澲?,連連點頭。
“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就主動辭職。”
“謝謝您,謝謝總經(jīng)理!”
西裝先生沒理會助理,直接走向前:“嘉陽,謝了!”
“哎,誰知道你要找的人,就在我這兒呢。這不,剛鬧了個火災(zāi)!趕緊回去忙吧!”
西裝先生直接轉(zhuǎn)身離開。那助理小哥跑過來指著方月,一臉委屈無奈,他拍著大腿跺著腳:“哎,我說方小姐啊方小姐,您為什么一直不接電話呢?你知不知道,我就在地鐵上和你撞了一跤,差點砸了我們公司幾千萬的單子!真是要了我的小命啊你!”
方月連忙道歉,送走了這位小哥。
剛走出派出所,她猛地發(fā)現(xiàn)褲子有些異樣——一把大火,把“親戚”都提前叫來了,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霉運來了不敲門。
方月連忙問瀟瀟借了片姨媽巾,然后匆匆趕回到“家”——一片剛經(jīng)歷過“劫難”的、烏漆墨黑的、凌亂不堪的“三維空間”。
“沒想到剛才那警察還挺帥氣?!毙転t瀟花癡地說。
“老大,你不應(yīng)該先擔(dān)心一下我幼小的心靈嗎?”方月的語氣有些無奈。
“擔(dān)心你?你看見那穿西裝的先生,眼睛都直了!”熊瀟瀟捂嘴笑著,這是她對著鏡子練了很久的“淑女笑”,“還問人家是不是見過,主動搭訕,不錯哦!”
“我只是覺得熟悉……”方月在房間里轉(zhuǎn)了一圈,所有的東西都燒成了黑炭。
“是因為那個鍋嗎?”熊瀟瀟走過去,踢了一腳那燒得已看不出形狀的鍋,“我的媽呀,幸虧咱倆還沒來得及去領(lǐng)畢業(yè)證學(xué)位證,不然全燒光了!”
方月靜靜地杵著沒有回應(yīng),熊瀟瀟連忙噤聲。
她認識方月的時候,就覺得方月是個不一般的姑娘,弱小的身軀,成績年年第一,又做著比別人多兩倍的兼職,從不說辛苦,卻比誰都要用功。這短短幾天里,被醫(yī)院辭退,又發(fā)生了這火災(zāi),所有的東西都被燒得一干二凈,想必方月心里已經(jīng)無力承受。如果是她遭遇了這一切的話,早就瘋了。
“燒干凈了看,我的房間也不小嘛……”
這腦回路,也就你方大小姐獨家享有了,熊瀟瀟心想。
“話說,你上次在超市搶的那兩箱半價姨媽巾,都燒光了吧,如果你早點讓給我,現(xiàn)在也不至于姨媽巾都要問我借。”
“嘁,它們寧愿葬身火海,也不愿葬身你那血海!”沉默了一會兒,方月的眼睛突然亮起來,跑向一角的柜子,把柜子打開,取出一個鐵盒,小心翼翼地打開鐵盒里的又一層鐵盒,確認里面的東西基本沒有受損后,長長松了一口氣。
“哎喲,是謝公子的定情信物哦!”熊瀟瀟一臉八卦地湊過來。
“討厭!”方月臉紅了紅,旋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拿胳膊捅了捅身邊的熊瀟瀟,問,“對了,瀟瀟,你經(jīng)歷過火災(zāi)嗎?”
“沒有啊,怎么了?”
“我也沒有哎!”
“然……然后?”
“瀟瀟,幫我和房子合個影吧!”方月拍了拍熊瀟瀟的肩,說得豪氣萬丈。
“什么?”熊瀟瀟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合個影,得開閃光呢,來來來……”
“天??!方月,你清醒一下,是你的房間著火了呀!”熊瀟瀟拍拍方月的腦袋,使勁兒捏了一把她的臉,“清醒點兒,現(xiàn)在你家財燒盡,你的所有東西都是一把灰了,還合影?”
“怕什么,正是如此,我才要合影呢!”方月掏出手機,“首先,這是咱倆第一次離火災(zāi)這么近對不對?然后呢,此刻是我這二十二年來最糟糕的時刻,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以后我每一天都會比今天更好!值得留念哪!來,先給我拍一張,然后咱倆再合個影……”
“我的天!”熊瀟瀟看著眼前蹦蹦跳跳的方月——這姑娘不會被現(xiàn)實刺激過度了吧?
熊瀟瀟給方月拍了幾張,看方月各種擺造型,拍了一會兒自己也加入進去,兩人拍拍鬧鬧的,心情竟輕快起來。
“小月,以后你真的要陪我睡倉庫了?!被氐叫転t瀟家里,瀟瀟從角落里抱出一套床鋪,“給你一次機會,零距離體會姐姐的創(chuàng)業(yè)過程。”
“不勝榮幸!”
說是倉庫,其實是熊瀟瀟租的一室一廳的房間,除堆滿了各類女裝,還有沒扔掉的外賣飯盒外,就剩兩塊空地,一塊用來拍照,一塊用來吃飯睡覺。熊瀟瀟平時出門的時候打扮得妝容精致、漂亮優(yōu)雅,背后付出了多少個未眠的夜晚和努力,怕是也只有方月懂得。
“為了感謝老大的救命之恩,我決定,請老大吃夜宵!你等著哈,我馬上就回來!”沒等瀟瀟把她攔下,方月就已經(jīng)一溜煙跑了出去。
她只是想出來透透氣,接二連三的倒霉事,已讓她無暇去一一整理、消化。
夜已深。
方月提著夜宵,站在江邊,目光沉在波光粼粼中。
她最愛夜里的城市。川流不息的車輛,路邊昏黃的燈光,層層林立的高樓,江中幻妙的倒影,一切柔軟而生機勃勃。人們剝下一層層盔甲,回到最真實的狀態(tài)。或許是放下疲憊不堪,或許是回歸家庭溫暖,或許是為了生活繼續(xù)奮斗……在夜里,個人情緒,人生百態(tài),悲歡離合達到最高濃度,在城市這個容器里慢慢發(fā)酵,沉靜而迷人。
方月翻出剛剛拍的合影,自己站在烏漆墨黑的背景里比著剪刀手,笑得像個傻子。
“真像個二百五……既然,生活要你從頭開始,何樂而不為?”點著照片里傻乎乎的自己,方月對自己說。
這十年來,一路披荊斬棘,從大山一步一步走到此地,怎能,輕易放棄?
何況,這座美麗城市的某個角落里,還藏著她心心念念的至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