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石聽著劉壯的絮叨，一邊吃茶，一邊打量酒樓的環(huán)境以及來往的食客，或許是因為冬天的緣故，店里也沒幾個客人，請的小廝精神狀態(tài)很差，掌柜的倒是殷勤，圍在蕭石身邊巴巴的說著好話。

“聽說少爺前些日子病了，小的本來要親自去看您的，沒想到您今兒親自來了，我讓廚房給你備最好的酒菜，給你送來。”

蕭石看了一眼穿著方孔服，戴著四方帽大腹便便的堆笑的掌柜，搖了搖扇子：“不吃，本少爺不餓，錢掌柜，好好干，以后本少爺掌家，還要仰仗你！”

“多謝少爺抬舉，小的一定好好經(jīng)營酒樓。”錢掌柜往袖子一摸，兩張銀票塞了過來，一臉諂笑，“少爺難得來一趟，這是我孝敬您的。”

“哦？”蕭石騷包的搖著扇子，隨意瞄一眼，一臉嫌棄，“兩百兩？還不夠本少爺去怡春樓走一趟的。”

錢掌柜又塞來一張一百的銀票，“是我小氣了，少爺您拿好，對了，別和老爺說這事，全當是小的一點心意。”

“明白，明白！”蕭石一臉傻笑，轉身朝外面走去，“劉壯，傻站著干啥，去逛逛！”

“好嘞！”錢掌柜殷勤的送蕭石上了馬車，恭敬的在原地揮了揮手，看馬車遠走，捻了一下胡須，笑了起來，“錢真是好東西，小六，把賬本送到我房間。”

馬車內，蕭石把玩著三張銀票，臉上的傻笑消失，感慨道：“錢真是個好東西啊。”

“那是，少爺，要不，再去別的鋪子走一圈？”劉壯一臉天真的笑容，“各大掌柜的，對少爺是極好的。”

“嗯，有道理，是該好好孝敬一下本少爺了。”

接下來，蕭石在清風縣溜達了一圈，把自家的產業(yè)鋪子巡逛了一圈，結果一圈下來，兜里的錢包鼓了起來，竟足足收獲了六百多兩銀子。

“少爺，書鋪我們就不去了吧，不如我們去怡春樓。”

“去，怎么不去？打秋風，也得每個人身上刮一層皮對不？”蕭石坐在車里，數(shù)著手上的銀票，他猜測沒有錯，蕭家的根基雖然是地，但是主要收入，還是來自于經(jīng)商，他原本只想摸一下家底，可沒想到，居然發(fā)現(xiàn)了幾條蛀蟲。

稍時，蕭石出現(xiàn)在一家書鋪門前，側對面是縣衙大門，周圍的平民少了許多，街上有捕快在巡視。

蕭石抬頭，書鋪門楣上方掛著一個牌匾，鳳鳴齋，三個字蒼勁有力，雖然沒有落款人的名字，但蕭石看過不少古代名家的書法，但能達到眼下這種水平的，著實不多，而行文風格，有些類似于明董其昌的行書。

劉壯見蕭石盯著匾額出神，一臉怪異，試探的問道：“少爺，咱進去？”

蕭石立即明白劉壯的心思，急中生智，說道：“哈，這字像雞扒的，怪不得叫幾鳥齋！”

“幾鳥齋？”劉壯愣了愣，連忙朝蕭石豎起大拇指，“少爺厲害！”

這馬屁拍的。

“進去看看。”

蕭石唰的一下打開扇子，剛進店門，就見一丫鬟打扮的鵝黃女衣在柜前對一白衣蒙紗妙曼女子道：“小姐，都說清風縣文風極盛，便是馬夫也認得幾個字，聞名不如見面，可惜了，松溪公的這三個字，被糟踐了，這樣的書鋪，又怎么會有小姐您要的徽煙紋墨呢？”

那蒙紗妙曼女子用極其好聽的聲音道：“我瞻仰的是松溪公的筆記墨寶，今日得見，果然不凡，小紅，你雖是我丫鬟，但我從未看不起你的出身，你若勤學向上，識字讀文，并不比某些堂皇外表的書生差，回去吧。”

那妙曼女子說這話時，向蕭石投來若有若無的目光，顯然意有所指。

隔著面紗，蕭石依舊能感覺得到那美麗的容顏，他有些無語，原本只想應付劉壯，可沒想真讓別人把他當傻子，這下好了，被美女鄙視，換誰也不好受啊，關鍵是，對方說的話，還挺有深度，一看就是有文化的大家閨秀。

蕭石正準備解釋，劉壯搶先一步上前，他對丫頭小紅道：“你什么意思？數(shù)落我家少爺？這是我們少爺家的書鋪，我們少爺喜歡怎么念就怎么念，你管的著嗎？”

劉壯自然不敢直接懟人家小姐，他做隨從管了，該有的眼力勁還是有的，這位白衣小姐，氣質不凡，身邊跟著的丫頭穿的都是綢緞，方才門外停著的馬車，極為豪華，配了兩名小廝，這配置，比少爺高級多了。

聽見劉壯的解釋，蕭石扇子戳在眉心，恨不得一腳踹死這個家伙，你是真的蠢，你這樣解釋，真是黃泥掉褲襠啊。

對方丫環(huán)顯然也不是吃素的，雙手叉腰，還擊道：“呵？原來這家書店是你家開的啊？怪不得，看看這墻上掛的都是些什么字畫，都是贗品啊，連我都看得出來，你當別人白癡啊。”

原本書店里還有不少客人，一聽這話，頓時放下手上的字畫，指指點點。

“嘖，這不是蕭家大少爺嗎，居然識字了，哈哈哈！”

“幾鳥齋？哈哈哈，蕭少爺，現(xiàn)在讀書還暈乎嗎？聽說你一讀書就流鼻血，最近病了一場，變聰明了呀？”

聽見刺耳的議論聲，蕭石大大的無語，原來他在清風縣這么出名？

“滾滾滾！”

蕭石心中那個臥槽，原來這身體的主人，得有多廢柴啊。

“哎喲，少爺呀！”負責書店的李掌柜貓貓兒的走來，連忙給蕭石使眼色，“可不能把客人都得罪了，做生意不容易啊。”

說完，朝白衣女子拱手道：“這位貴客稍后，本店有上好的徽墨，我這就去給你取來。”

“不用了。”白衣女子話語冷淡拒絕，放下手上的畫，“小紅，我們走。”

經(jīng)過蕭石身邊的時候，白衣女子好似沒有看見蕭石一樣，只留下淡淡的墨香味。

蕭石盯著她的背影，淡淡的說道：“姑娘說話像鳳鳴，要是能像字一樣裱起來掛門上就好了。”

白衣女子身影微微一頓，上了馬車，身邊的丫鬟則回頭瞪蕭石一眼，“插蔥裝象的登徒子！”

啪的一聲。

揚鞭而去。

女子一走，書店里的文人騷客，也跟著溜了出去，感情他們根本不是來買書的，而是來看美人兒的。

看這空落落的書店，蕭石有些無語，李掌柜更是唉聲嘆氣，連拍蕭石馬屁的心思都沒有。

“生意不太好做啊，李掌柜。”

蕭石裝作沒心沒肺的樣子，在店里溜達，目光移在墻上的字畫上，以他的目光，也需要仔細查看，才能看出是臨摹的贗品，沒想到對方一個丫頭，就有如此見識，真是不簡單，只是，剛才他傻子一樣念字，又被劉壯給坑了一下，只怕在對方的心里，是真正的不學無術吧。

“也不知道我剛才解釋的那一句話，對方能不能領悟……”蕭石暗忖道，手觸在擺筆的柜臺上，一只玉管狼毫尖的毛筆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拿起來打量著，這只毛筆比其他的毛筆截然不同，名貴不知道多少倍。

“這筆不錯。”

蕭石從柜臺上取來一裝毛筆的檀木香盒，將毛筆仔細收好，難得見到一只看得順眼的筆，卻被李掌柜的隨意擺在臺子上，太不懂得珍惜了。

“少爺喜歡什么，就拿去吧。”李掌柜見蕭石在柜臺旁東看西往的，想著他是主子，也不怎么在意，只是想著不能在這耽誤了生意，只得上前道：“少爺，老爺將此店托付給我，我不能辜負他的囑托，那個……你在這里，我也不好做生意是不，要不，你去別處玩，小的這里還有點銀子，你拿去用吧。”

說著，從袖子里取出一塊碎銀子，大概不到二兩，看得劉壯眼睛都凸出來了：“李掌柜，你什么意思，你就這樣打發(fā)我們家少爺?shù)模俊?

李掌柜一臉為難，彎腰拱手道：“少爺，我沒那意思，只是最近書店生意實在太差，就算有點銀子，那也是記在賬上的，若是老爺追問起來，我也不好交代，你說是不？”

“二兩銀子，很好，很好！”蕭石狠狠的拍了拍李掌柜的肩膀，“劉壯，我們走，學乞丐要錢去！”

說完，揚長而去。

“唉。”

李掌柜灰敗著臉，打下手的伙計湊上來，壓低聲音道：“二叔，少爺是老爺心尖兒上的肉，他哪次進城來，其他掌柜不都得孝敬一點，你完了……準備卷鋪蓋走人吧。”

“唉，我何嘗不知，只是，這書鋪是蕭德公留下的清白產業(yè)，更有大儒松溪公留下的提筆，你可知，這塊牌子，有多少人覬覦，我若失去底線，又如何對得起蕭德公的恩德，如今蕭家式微，得靠這一塊牌子撐著門面吶……其價值，又豈是少爺那樣的人能知？”

大街上，劉壯駕著馬車，猶自不平地怨道：“少爺，李掌柜這個人真是太摳了，其實我聽老爺說過，書鋪那邊賺的錢挺多的，尤其是趕考年，光是賣紙，就是一筆不菲的收入，二兩銀子，老爺打賞我們這些下人都不止這個數(shù)。”

蕭石把玩著碎銀子和幾張銀票，笑道：“那你覺得李掌柜和錢掌柜誰好？”

“自然是錢掌柜了，出手大方，人又識大體。”

“你真是這樣覺得的？”蕭石掀開簾子，看著劉壯。

劉壯被蕭石的目光盯得心里莫名的心慌，干笑著：“其實李掌柜也不壞，對老爺很忠誠。”

蕭石拍了拍劉壯的肩膀，沒由頭的道：“我覺得剛才書店那丫頭說的沒錯，多讀點書挺好的，回去吧，我困了。”

“不去怡春樓了？”

蕭石一扇子打出來，“要不這少爺，你來當？”

“啊？少爺，我開玩笑呢。”劉壯只得駕馭馬車往回趕，一路上，他心里覺得怪怪的，可哪里怪，又說不上來。

……

夜晚，蕭家大院，燭火通明，正廳偏房，八仙桌上擺滿了豐盛的飯菜和兩甕藥膳湯補，三五個丫鬟在外面候著。

當家人蕭愛財和王夫人依次而坐，蕭石坐在對面的位置上。

蕭石好奇的打量著他的‘父親’，一個把兒子寵溺到邊的男人：四十來歲的年齡，身體干瘦的厲害，他身子骨架大，穿著一身青色長衣，顯得格外的寬松消瘦，額頭皺紋有些深，鬢發(fā)幾縷發(fā)白，剛剛從外面歸來，身上寒氣未退，呼出的氣把眉頭都打濕了。完全沒有地主的‘奢華富貴’氣質，相貌也不尖酸刻薄，年輕的時候或許有幾分俊樣，但現(xiàn)在看起來太普通了。

“他娘，別管我，給孩子夾菜，我走熱了，不用換衣服先。”蕭愛財嘴上吩咐著，手卻是拿起筷子，將面前的一塊雞腿夾到蕭石的碗里，“兒子，別傻愣著，快吃……”

給蕭石夾完雞腿，又把剩余的一只夾給身旁的妻子王氏。

“你也吃。”

看著這樣的場面，蕭石莫名的笑了起來，心情是如此的愉悅。

“他娘，孩子真好了嗎？”

蕭愛財見蕭石笑得傻傻的，頓時變得緊張無比。

“好了的。”王氏一臉溺愛，把碗里的雞腿夾到蕭石碗里，把碗弄得冒尖尖兒的，“大概是好幾天沒見到你，有些生疏了吧，下午還好好的，去縣里遛玩了一圈，你說你也是的，去一趟州府，需要花那么多天時間嗎？”

蕭愛財有些責怪王氏：“孩子剛好，就讓他出去吹風？你呀，多費點心吧，家里的事，讓下人們去弄就好了，我也想早點回來來著……有事給耽誤了，石兒，別愣著了，趕緊吃，不夠的話，我讓人再給你宰，要吃多少，咱殺多少，只吃雞腿，其余的喂狗，咱家不缺這點吃的。”

說完，夾起雞屁股啃咬一口。

蕭石點點頭，默默的啃咬著雞腿，嗯，真香啊，可是，心里為什么有什么東西壓著，沉甸甸的。

“老爺，啥事給耽誤了？啥事還能大過孩子？”

王氏一臉埋怨，顯然對丈夫的說辭并不滿意。

蕭愛財看一眼蕭石，道：“還不是咱家土地那點破事兒，縣丞要重新丈量咱家的土地……”

王氏手抖了一下，壓低聲音：“土地的事，咋能是破事兒？前兩年不是已經(jīng)收回去了東頭的那三百畝了嗎？又來，這日子還過不過了？別再過些年，留給孩子的都沒了，那樣的話，我和你拼命。”

蕭愛財嘆了一口氣，放下筷子，“你又不是不明白縣丞的胃口，縣西街的糧鋪侵占了別人的利益，放心，我已打點好了，西街的糧鋪，搬遷到東街來……”

“這不是明擺著欺負人？他區(qū)區(qū)一個縣丞……”

“區(qū)區(qū)一個縣丞？夫人，人家是官，我們是民，好了，夫人，今時不同往日，吃飯，吃飯。”

蕭愛財臉上不復愁容，笑著對蕭石道：“石兒，你娘給你的銀子花光了嗎？花光了給爹說一聲，可別委屈了自己。”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