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石一餅子丟砸在他的腦袋上，說道：“我吃飽了，剩下的歸你，不要浪費了，吃不完帶回去。”

“可是還剩這么多呀？”朱小榮眼睛圓溜溜的，看著蕭石手上那沒咬過的麩餅，他微微低下頭，“其實我什么都知道的，你根本就不喜歡麩子餅，昨天還害你拉肚子，被先生誤會。”

“石頭少爺，我會好好讀書的。”朱小榮拍拍手，笑得很是燦爛，“你也要加油噢。”

蕭石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有點眼力勁，也不用我枉費功夫，吃飽了的話，去看看朱先生……”

蕭石手在袖子里摸了摸，弄出一張銀票來，“知道怎么做吧？”

“明白，明白，你現在去看朱先生，他肯定還會氣暈過去，朱先生是有節氣的人，直接給銀票，他肯定不收，但他家里都快揭不開鍋，這錢算是石頭少爺的一翻心意，我偷偷給他身邊的老奴。”朱小榮拍起身走了幾步，又折回來，一臉賤兮兮的問道：“石頭少爺……幾鳥齋，原名叫什么？”

“滾！”

蕭石一手打去，朱小榮卻是調皮的躲開。

這孩子，吃飽了，人也活潑了不少。

“唉，不知道朱先生能不能挺過這一關。”

蕭石一臉無語，才進學校兩天，就搞出這么大的事，他為自己很乖啊，雖然說幾鳥齋的事，跟他有關系，可誰知道韓生會借題發揮，把事情給鬧大呢。

“咳……咳……”

蕭石正在沉思，冷不丁身后傳來朱方儒的咳嗽聲。

他嚇得連忙起身，躬身道：“朱先生好，先生午安！”

看著朱方儒那陰沉的臉，蕭石態度畢恭畢敬的，生怕再惹生氣，給氣暈了過去，但是他指天發誓，這件事，他也是受害者啊，再說，別人要走，他也攔不住啊。

朱方儒盯著蕭石看了好一會，看得蕭石心里毛毛的，他才打破沉默：“你之前在學堂里，說要參加明年的科考，是也不是？”

“呃？”

蕭石不該怎么回答，朱方儒不會是魔怔了吧，這要是傳出去，他曾經把老師給氣瘋過，那他豈不是要背上不忠不敬的黑鍋？

“嗯，那就是了？”

朱方儒捻著胡須，笑得滿臉霜花。

“書院不能毀在我手上，不能毀在我手上，嘿嘿……來，跟我到學堂去，我教你四書，我教你八股文，我把我畢生所學都教給你們。”

朱方儒被刺激得不輕，抓著蕭石的肩膀，順道把朱小榮，和另外的一些之字也一并抓關進學堂。

臺上，朱方儒顴骨泛紅，醉意上臉，空氣中充斥著淡淡的酒氣，身體有些搖搖晃晃，他的仆從站在一旁，隨時準備著攙扶。

那些年齡偏小的，哪見過這等陣仗，嚇得哇哇直哭。

“哭什么哭，現在我手上有兩個名額，你們喜歡的，都可以去科舉，去考試！”

“嗚哇……我要回家……”

“我不讀了，我不讀了！”

孩童頓時哭鬧，像是小蝌蚪要找媽媽。

“走走走，都走！”

朱方儒揮了揮手。

頓時，僅剩的幾個孩子也走了。

學堂內，只剩下蕭石和朱小榮兩人。

“他是個傻的，不知道走，你也跟著杵在這做什么？”

朱方儒指了指蕭石，又看向朱小榮。

“石頭少爺不走，我也不走的。”

朱小榮向蕭石投來一個眼神，好似再說，看，我夠義氣吧。

“不走？莫非還想科考？”

蕭石拱了拱手：“還請先生教我。”

“你？”朱方儒眼中帶著死灰，“我倒是可以教，但你能學嗎？”

“能啊，學生很乖的。”

蕭石站得筆直。

朱方儒攙扶著案板：“好啊，我教你，不過，以后的束脩，翻，還有，朱家小娃，我沒了學生，吃飯都成問題，以后你的束脩，也得交！”

“是。”

朱小榮面色一下慘白。

“那么，坐下吧，上課！”

朱方儒壓了壓手勢，取出一本千字文，半瞇著眼睛，搖頭晃腦的道：“當今天子，以布政務實，凡事求真，學習也理當如此，如這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昨日里我只讓你們識字，會寫，然則只知其字，其音，卻不解其義，終究難以成學……何為天，何為地，當如何解之……”

朱方儒雖然喝了些酒，搖頭晃腦，可他對千字文的理解，卻是異常的深刻，甚至字出的典故，也是信手拈來。

蕭石本來還有些擔心，見朱方儒沉迷于講解，不知不覺間，自己也進入學習狀態。

或許是兩世為人的緣故，蕭石感覺自己的記憶力比前一世強了許多，甚至，朱方儒提到的東西，能在他的大腦里反饋出更多的信息來，而這些信息，則是來自于他前一世沉浸在圖書館里從史書里學到的東西，引經據典，對教人識字的千字文，也有了更深的領悟。

蕭石看似呆坐，實則是進入學霸模式，讓蕭石意外的是朱小榮雖然是個鐵憨憨，可他居然會用爛筆頭，不斷的寫下朱先生的話。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的字格外的好。

“怎么也不能輸給一個毛頭小子吧。”

蕭石暗暗想著，一邊聽講，一邊握著一只毛筆，手懸在桌子上，今日手已經沒有昨日那么抖得厲害了。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臺上的朱方儒，講著講著，竟然睡了過去。

“散了吧，回去了。”

他的隨從老吳朝蕭石和朱小榮揮了揮手，蕭石走出書院門口的時候，老吳跟了上來，意味深長的道：“我跟著先生那么多年，倒也學會了一點識人的皮毛，你雖腦智落后同齡人，但未必是真傻，讀書啟智，只要肯用心，未必不能靈智開化，醍醐灌頂，你轉手銀票讓朱小榮托給我，足見你心性不壞，你分面餅與那朱家小子吃，可見你內心向善，你寧愿自己拉肚子，也不愿意辯駁，足見你心性，先生向來看重品行，今日之事，看似因你而起，實則是有人故意為之，若你真是惱怒了先生，是萬萬不會留下你來讀書的，言盡于此，好自為之。”

說完，老吳轉身，披著破舊的衣服，進窩棚做他的瑣事。

蕭石立在書院門口，久久站立，他沒想到，在書院里打雜給人熱飯的下人，不但將他所做的事看在眼里，反而將他的心思猜得明明白白，給他的提醒，更是意味深長，意有所指。

而這樣有深度的人，卻隱居在書院之中，甘為下人，實在讓蕭石感到意外。

“都是有故事的人吶。”

蕭石笑了笑，他想到了一句話：在人間誰活著不是一場煉獄。戴著面具生活的人，又何止他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