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起來。”母親蹲在她身邊，與她說話。

林嬈痛哭失聲：“你們不要帶走她，要不然我就沒有娘了，沒有娘了……”

母親輕拍她的背，極溫柔地對她說：“你小娘只是睡著了，她啊還會在你身邊陪著你的。”

母親隨便扯了個謊，任誰都不會相信，可是林嬈卻突然抬起頭來。

“你說真的嗎？”

“真的。”母親點頭，“你母親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一直守護你，她看到你這樣，如何走的安心？”

“你哭的這樣難過，你小娘不會放心的。”

林嬈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淚珠，“你說得對，我要好好活著，活著才對地起我小娘。”

“對。”

林嬈終于站起來，用力地擦了擦眼淚，牽強地對我們笑了笑。

她上前執紼，挽柩者唱著挽歌，我抬頭看了一眼天，西天的落日灑下一層緋紅的圣光，將天地萬象都包圍其中。遠處傳來一兩聲鳥的孤鳴，天就要黑了。似乎我第一次見到薛小娘也是這樣的天空。

那時候我太小了，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聽人說，府里不僅有母親一個女主人，還養了一個薛小娘，但我從來沒見過她，母親不去她踏出闔津館一步。

我實在太好奇了，就偷偷跑到闔津館，我隔著窗欞，看見里面有淡淡的燭光，映著一個女人在縫補衣裳的身影，我的母親從來不縫補衣服，都是阿圃在幫我，難不成她們也有一個阿圃嗎？

我這樣想著，就伸手去探窗紙，一個不留神，從高高的石階上摔下來。

“哎呦。”我大叫一聲，手上磕掉了一塊肉，血留不止。我看見血“哇”一聲哭出來，這時從里面跑出來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后面還跟了一個比我還小的女娃娃。她趕緊把我抱起來，看到了我的手，小心地把我抱到了床上仔仔細細的包扎起來，不得不說她屋里的木板床硌得我屁股疼。

“還疼嗎？”她問我，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溫柔。

我對她搖搖頭，她就笑了，她說：“你就是致兒吧？”

我點點頭，但立刻搖搖頭，我當時不認識她，怕她告訴我母親我又貪玩。

她并沒有再說什么，倒是她身后的小娃娃，眼睛圓溜溜的，一直看著我。

我突然想起我來干什么了，我大聲地問她：“薛小娘在哪里呢？我是來找薛小娘的。”

她低首淺笑：“你認識她嗎？”

“不認識，我認識認識。”

她笑出聲來，“我就是薛小娘。”

“啊――”我吃驚地張大嘴巴，她穿的還沒我身邊的丫頭好，也不會打扮，我以為她就是一個小丫鬟。

“你找我什么事嗎？”她站起來，轉身又端來一盤我沒吃過的果子，我囫圇吃起來，也不跟她說話，我不知道要說什么，我總不能告訴她我就是來看看她長什么樣的吧。

那女娃娃一直看著我的吃相流口水，我伸手遞給她一些，可是她沒有接，她看了看薛小娘，直到她點頭，那小娃娃才接過去，后來我知道她就是林嬈，只比我晚生一天。

我吃飽喝足就回去了，薛小娘和林嬈還跑出來送我，我還說下次再來，不過那以后已是許多年不曾去。

時間過于久遠，很多細節我現在想起來都有所懷疑，怎么薛小娘待我那樣好，也許是我少不經事。

等所有事情完結后已是深夜，母親破天荒地告訴父親讓林嬈與我住在一起，闔津館剛辦了喪事，不好再讓林嬈一人住在那里。

父親難得欣慰地笑了，他從薛小娘出事起，還沒有真心笑過，才不過幾天而已，就蒼老了好多歲。他自是沒有意見的，可是我有，我可不愿與她睡在一起。

母親看穿了我的顧忌，告訴我：“你妹妹剛送走她小娘，身心俱疲，不會與你睡在一起的，你打擾了她怎么辦，我已派人在扶桑閣偏殿收拾好了，可不許打擾你妹妹，更不許欺負她。”

“母親，我沒有。”我委屈的不行，怎么在他們大人眼里，我就是一個混世魔頭。

“大娘，姐姐對我可好了，她才不會欺負我呢。”林嬈又在當好人。

“你呀你，多跟你妹妹學著點。”

“好好好。”怎么林嬈沒了小娘，母親便如此偏袒她，我想，一定是母親在可憐她，也是，林府可沒有給她撐腰了，她也得好好地巴結母親。

入夜，萬籟俱寂。

我早早地躺在床上睡覺，可怎么也睡不著，我又失眠了。

一入冬，我的睡眠質量就不好，阿圃燃了艾草，但是并沒有什么用，我只能閉著眼冥想。

沒過一會，我就聽見細細碎碎的腳步聲，不用回頭，我就知道是林嬈，我和她的臥室僅一墻之隔，可她一動一靜我都能聽到。

她走出門外，一會兒就沒有聲響了，我披衣出去，夜深露重，凍的我直打寒噤。

我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外，看到林嬈托著腮又坐在門檻上，她抬頭望著天上，湛藍的天空被濃厚的云層遮擋，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天空有什么好看的？

我知道她是在懷念她小娘，但逝者已逝，她再怎么難過也沒有用。我對于她的傷心，沒有半點感同身受，但我只要一設身處地地想到我的母親，我就也懂了。

如果有一天我的母親也離開我，那我肯定難過死了，我甚至不能想象如果將來沒有母親我會怎么樣？沒有母親的人都是可憐人兒，她們值得被溫柔地對待。

我平靜地回去了，躺在床上卻思緒萬千。我在想怎么才能讓林嬈開心起來，她那么可憐，總得有人哄她開心。盡管我并不想承擔這個責任，可萬一我把她哄高興了，父親母親也一定會高看我一眼的。

可怎么才能讓林嬈開心呢？她什么都缺，可也什么都不缺。她不喜歡漂亮衣服首飾，也不喜歡吃好吃的，更別提什么特殊愛好了，我該怎么辦呢？

我思來想去，還是想不出來。“算了。”我打算放棄，明天直接問她不就行了。“不管了，就這么辦。”我這樣一想，便蒙起被子，呼呼大睡起來，，直睡到第二日天大亮。

“林嬈，你有什么心愿嗎？”吃過早飯，我向林嬈發問，她閑不下來，一直在收拾房間。

“什么？”她停下手上的動作，眉頭緊鎖，疑惑地問我。

“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特別想得到的東西，或是特別想做的事呢？”

“沒有。”她搖搖頭，又開始擺弄桌上的紫砂壺，“姐姐問這些做什么？”

“你歇一歇，這些自有丫鬟幫你弄的，你再仔細想一想。”我拉她坐下。

“沒有啊。”她還是這個答案。“我現在錦衣玉食，什么東西都不缺。”

“一定有東西是你想要卻沒有的，你再想想。”

“我想念書。”林嬈支支吾吾的說著，又以為自己說多了不妥，又道：“還是算了吧，我沒有想要的東西。”

“就只是念書這么小的事情？”

“嗯。”林嬈怯怯地點了點頭。我覺得不可思議，我突然明白一個道理，原來我一直棄如草敝的，也會是他人求之不得的。

“我記得了，我一定會幫你達成這個心愿的。”林嬈眼睛快要放出來光，她萬分感激的看著我，又要落下淚來，我趕緊出去了。

我將此事告訴母親，我以為她會推諉的，誰成想她一口答應下去。“她也是府里的姐兒，也該去認識幾個字了。”母親如是說，我猶記得曾經父親勸說讓林嬈去私塾的時候，母親有一萬個借口不讓她去，現在怎么一直偏向林嬈，唉，不管了，我的任務算是完成了。

以后私塾可要熱鬧多了，前不久加了一個李淳，現在又多了一個林嬈，這樣一算，就有五個女子了，李擇言可不敢再輕易欺負我了，話說李擇言現在在干什么呢？他知道我家里出事了嗎？他怎么都不來看我？

我知道母親在這里他是肯定不敢來的，可我還是期待。我想見他，我想看看他今天穿什么衣服，我想問問他今天有沒有發生什么有趣的事兒，我想，我想出去。

但是我不能出去，薛小娘的事并沒有大張旗鼓地辦，但還在服喪期，可不能再跑出去玩，我雖貪玩，但大事上還是靠得住的。

林嬈還沉浸在悲傷里，沒有跟我說話，自然也不陪我玩，我在家里又悶了幾天，突然一日，馮輕抱著肚子鬼鬼祟祟地跑過來，我一見她這模樣就笑了，她可憐兮兮地看著我：“姐兒，你還笑我，若是被大娘子發現了，你可必須得護著我。”

“你身下藏的是什么啊？”

“還能是什么？自然是李家公子送來的好禮了。”

“真的假的？”我不信。

“姐兒不信，那我還給他，畢方估計還沒有走呢。”馮輕作勢就要離開，我忙把她攔住。

“別啊，你拿過來我看看。”

馮輕這才聽進去，小心翼翼地從懷里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