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帶著兩個水手下來,幫著搬東西和導引眾人上船。
眾人別過李東,一一上了船,船老大便命解纜抽跳,立時啟航。
水手用槳將船劃出碼頭,至江心扯起長帆,乘風順流而下。
大船猶如飛行的巨艟,在江面上輕快前行,兩岸綠柳黃花,村墟相連,又青山綿綿,不禁讓人愁煩兩忘,心曠神怡。
大家簇擁在船頭甲板上觀了一陣風景,因風太大,都陸續回到了船艙。
船老大送了茶水來,大家便喝茶聊天。
趙亮哪里坐得住,咕嚕咕嚕喝完一杯茶,就又跑去了船頭。
蔣小文也跳著想去,因怕太危險,趙玉蓮緊拉著不許。
可終究犟不過他,只得陪著他去了。
去不多時,趙玉蓮就拉著小文回來了,說甲板上實在太吹了,受不了。
趙驥便喊趙亮也進來。
趙亮走進船艙,道:“看著這良辰美景,我又想起一首李太白的詩來。”
眾人問什么詩,他便念道:
峨嵋山月半輪秋,
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發清溪向三峽,
思君不見下渝洲。
眾人都打趣道:“詩雖是好詩,只是不是你做的,不如你作一首來,把李太白比下去。”
趙亮點頭連道要得,走過一邊去口中念念有詞,誰說話也不聽,哪個喊也不應,連小文走過去拉他也不理睬,就跟著了魔似的。
趙驥道:“這下倒安靜了。”
眾人都笑,趙亮仍是充耳不聞,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小文見趙亮不理他,也因興奮了好一陣,此時有些倦意,便躺在趙玉蓮懷里睡著了。
眾人擺著龍門陣,說說笑笑,不覺時已過午。
船老大又送了開水來,趙驥便命長年打開挑子,從里面拿出鍋盔、蒸饃、張飛牛肉等物。
大家開始吃午飯。
趙驥又命分了一些食物去送給船老大,請眾水手食用。
船老大得了東西,進艙來道了謝。
熟睡的蔣小文忽然醒來,找趙玉蓮要東西吃。
眾人笑道:“他被香味兒熏醒了。”
趙亮手里被塞了一個鍋盔,他呆呆地拿著,卻不啃,只嘴里仍一個勁叨念他的詩。
眾人對他的癡態也早見慣不驚了,也懶得理他,只管自己吃起來。
吃過午飯,腹中飽脹,船艙到底狹窄,也無甚走動之處,因已擺了大半天龍門陣,早已意興闌珊,麗日和暖,時光慵懶,眾人便都有些昏昏思睡。
大家正靠在艙壁上打瞌睡,趙亮忽然從外面跳將進來,大呼道:“有了有了!我有了!”
趙玉蓮打趣道:“你有了,幾個月了?”
趙亮不明白她的話,滿臉抑制不住喜色,興奮地道:“我的詩有了!”
趙驥和蔣成儒對視一眼,笑道:“既有了,那就念來聽一聽,我們看是不是把李太白比下去了。”
趙亮便閉目晃頭,抑揚頓措地念道:
青山綿綿撲眼來,
良水滔滔一流去。
我乘巨艦渡關隘,
......
趙亮重復著第三句“我乘巨艦渡關隘”,一直念不出第四句。
趙驥道:“你渡關隘了怎么樣了呢?”
趙亮連連搖頭道:“不好不好,第四句不好!”
蔣成儒道:“好不好的,你先念出來我們聽一下噻。”
趙亮還是直搖頭,不肯念出來。
趙玉蓮笑道:“看來你還是比不上李太白,人家寫了四句,你才寫了三句。”
趙亮翻了她一眼,又開始冥目想他的第四句。
趙驥見他手里還攥著鍋盔,便道:“第四句莫忙,先把鍋盔吃了,現在要等到了南部才吃飯哦。”
趙亮舉起鍋盔啃起來。
慢慢地竟將一個鍋盔啃完了,又抓起茶碗喝了兩碗茶,就繼續念叨他的詩句,念不多久鼾聲微起,眾人一看,他已背靠艙壁睡著了。
蔣成儒道:“耶,看來這寫詩比我們做生意還費腦筋哩。”
趙驥道:“他終于累到起了。自上船來又跑又跳的,就沒停住過,又搜索枯腸、殫精竭慮地寫詩。但愿他這一覺起來就把寫詩搞忘了,要不就跟著了魔一樣,瘋瘋傻傻的,還不讓南部長房的闔家老小看笑話呀。”
趙玉蓮道:“我們這個弟弟真是個書癡詩累,文閣,到了成都你要多帶他見見世面,莫要一天到晚就沉浸在古書舊紙里,把好好的一個人折磨得癡傻了。”
趙驥道:“姐姐放心,我估計自有人帶他見世面。”
趙玉蓮笑道:“我曉得你說的是哪個,是王隆吧。”
趙驥本來說的是彭玉石在成都當教師的女兒彭姮容,見趙玉蓮誤會,也不便多做解釋,便順著她的話道:“王隆到成都幾個月了,應該很熟悉地方了,他會帶著趙亮四處去逛一逛看一看的。”
趙玉蓮看著已睡熟的趙亮,臉上露出疼愛有加的表情,怕他著涼,讓蔣成儒給他身上搭了一件衣服。
她將懷里的小文摟了摟,道:“我二回堅決不讓小文讀啥子之乎也者的圣賢書,莫圣賢沒做成,倒讀成個迂腐子,長大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又不諳人情世故,一天到晚只曉得搖頭晃腦殼,有啥用!”
蔣成儒笑道:“你這也是瞎操心了,現在都上新學堂了,哪個還讀子曰詩云的。”
趙驥點頭道:“對頭。到了成都,我要讓趙亮多去看看新式學堂,如果真能使他動心,我就勸勸老漢兒,把他送到成都上新學堂。”
眾人在艙中談笑,大船在江上順水而下,乘風飛弛,近傍晚時分停靠在南部縣碼頭。
船老大告訴蔣成儒,因貨船要在南部帶貨下順慶,明天要在南部停泊一天,請他們后天一早來上船。
眾人下船登上碼頭,通過低矮的城門洞進到城里,已是掌燈時分,只見街道窄逼,房屋矮舊,與良州相比頗有些寒酸小氣。
不過好在人來人往,負貨挑擔,倒也鬧熱得很。
街兩邊鋪子里燈火也甚是明亮,有綢緞鋪、雜貨鋪、鐵器鋪,還有飯店酒樓、煙館醋坊,也算是應有盡有。
有一副擔子放在街邊,簸籮里擺著撥浪鼓、竹蜻蜓、紙風車、木制小動物等,各式小兒玩具,琳瑯滿目,色彩鮮艷。
蔣小文見了,走不動步,拉著趙玉蓮的手不放。
趙玉蓮罵道:“看到耍玩意兒又想要了是不是?快點走,你屋里都堆了一山了!”
趙亮卻一把將小文抱起來,走到擔子前,指著簸籮道:“你喜歡哪個,四舅給你買。”
趙玉蓮道:“只許買一個。”
小文用手指了指竹蜻蜓,搖搖頭,又指了指一個木制的小紅馬,又搖了搖頭。
趙亮索性將他放下地來,讓他自已在簸籮里挑。
蔣小文東挑西揀,磨蹭半天,在趙玉蓮的一再厲聲催促下,才終于選定了藏有機關的木制小老虎。
用手一按小老虎的背,它就往前跳,活靈活現的煞是可愛。
賣貨的是一個有些年紀了的漢子,見小文選中老虎,嘿嘿笑道:“這小少爺有眼光,這是我擔子里最好的耍玩意兒了。”
趙亮付了錢。
蔣小文對小老虎愛不釋手,緊緊攥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誰要拿過去看一眼都不干,只拿給趙亮看。
兩人還哈哈地笑著。
趙玉蓮苦笑道:“我看這甥舅兩人就象一對活寶。”
趙驥道:“他和小文玩耍,總比他眼睛翻一翻地寫詩強。”
趙玉蓮和蔣成儒連連點頭道:“就是就是。”
一行人邊說邊走,來到米糧街,走到街頭偏西的地方停了下來。
街邊有一座門樓,比周圍的房屋都顯得氣派高大,這就是趙家長房。
敲開院門,里頭有人認得的,忙不迭地請眾人進院,又飛也似地往內院稟報去了。
不一時,趙寬從里面飛奔而出,見到趙驥等人,跌腳喊道:“哎呀呀,賢侄呀,啷個是你們來了呢,也不提前來個信,我好到碼頭上去接你們噻。”
趙驥、趙亮、趙玉蓮、蔣成儒趕緊對趙寬行禮,恭敬地喊了一聲:“請長房大叔安!”
趙寬喜得裂嘴直樂,忙道:“莫拘禮。”
又摩挲著小文的腦袋道:“才幾個月不見,小文又長高些了哈。”
吩咐廚房立即做飯,請眾人先進內院喝茶。
命人給兩位長年也安排了下處。
來到上房,趙寬的妻子黃氏在屋,眾人忙也請了安,方才在客廳里依次坐定。
上茶畢,趙寬的三個兒子,也就是趙驥姐弟的堂兄弟,都上來與眾人相見。
分別是大堂兄趙炎、二堂兄趙涯、堂弟趙綱。
趙家長房在南部縣城開著茶葉鋪和雜貨鋪,還有一個專賣趙家老醋的鋪子和一間當鋪,買賣不算小,由趙寬當家掌管,二堂兄趙涯和堂弟趙綱協助打理。
大堂兄趙炎曾在前清中過秀才,后來科舉廢止,仕進無望,在城北開的私塾也難以為計,只得散了,因大半生與詩書為伴,難理生業,只得回家賦閑。
趙寬還有兩個兄弟,分別在城南和城東開著一兩間鋪子,生意也不大,只能勉強夠一家人溫飽,不能與趙寬同日而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