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明高當初審問他時,并未細看他的容貌,此時看來,覺得此人乍見之下,頗有幾分斯文書卷之氣,細觀卻又發(fā)現(xiàn),他渾身上下其實透著一股奸媃油滑之味。
看著讓人心中不適,卻也并不過分反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味道。
秦柘見衛(wèi)明高不說話,便也不說話,雙眉一聳,苦著臉站在那里。
衛(wèi)明高見他那憨傻勁又上來了,心頭不禁暗暗叫苦。
既然不能給他造成強大的心理壓力,那就干脆打開窗子說亮話,便道:“沒想到我們這么快又見面了吧?!?
秦柘裝傻到底:“你們是做啥子的,我不認識你們?!?
衛(wèi)明高哈哈大笑:“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莫裝了,秦柘,我相信你做夢都不會忘了我!”
此言一出,果然有效,只見秦柘的臉一下子變了形,怒道:“我認出來了,你就是那個喪心病狂的壞警察!你對我用盡酷刑,非得要我招認到趙家醋坊去放火偷東西,想將我屈打成招,幸好良州還有個青天大老爺,將我放了出來,要不然我早被你們折磨死在監(jiān)獄里了!”
衛(wèi)明高冷笑道:“你莫狂,既然我們今天找上你,自然又有你的官司吃!”
秦柘一驚,叫道:“自打上次從監(jiān)獄出來,我一直就沒進過良州城,連治傷請先生都是央人請到家里來的,你又想冤枉我啥子?”
衛(wèi)明高道:“姓秦的,你各人做的事你各人曉得。看你今天這身打扮,是要出門嗦,去哪里,進城還是走親戚?”
秦柘收了又驚又怒的面孔,恢復了常態(tài),慢條斯理地答道:“哪兒也不去,打算到小河邊走一走?!?
衛(wèi)明高道:“還不說實話?看來你龜兒是不見棺材不流淚,定是身上的皮又癢了。”
秦柘警惕地往后退了幾步:“你們想做啥子?”
一邊退,一邊用眼四下里搜尋,似乎想就近找一個防身的東西。
衛(wèi)明高喝了一聲:“給我拿下!”
身后兩人應聲沖出。
秦柘轉身就逃,卻哪里跑得掉,被兩人追上,一腳踹翻在地,剛想張開嘴喊叫,就被一人從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塞進了嘴里。
兩人將秦柘雙手反剪,押進屋去了。
院里的一切沒驚動任何人,因為村里的人幾乎都下地干活去了,也沒人從門前的路上經(jīng)過。
衛(wèi)明高掩上柵欄門,來到屋里,見秦柘已被押在屋中央,嘴里滿是泥沙,雙眼驚恐。
衛(wèi)明高又將房門閂上,道:“啷個吃起泥巴來了,吐了吧?!?
秦柘吐掉了口中泥沙,哭道:“你們這是私設公堂!”
衛(wèi)明高笑道:“私設公堂,你好好看看,我們穿警察制服了嗎?今天是私堂?!?
秦柘一臉迷茫:“啥子私堂?”
衛(wèi)明高喝道:“少廢話,先綁了!”
兩人便抽出藏在身上的鐵鏈,在屋里找來一張長條凳,豎在秦柘背后,用鐵鏈將他從肩至腳牢牢地綁在條凳上。
秦柘背著條凳在屋里象僵尸一樣跳來跳去,嘴里喊道:“啥子私堂哦,你們明明就是私設公堂,我要到法院朱院長那去告你們?!?
衛(wèi)明高一呶嘴,兩人便上前對秦柘一頓拳打腳踢,打得他哇哇大叫。
衛(wèi)明高道:“給我狠狠地打,打到他不跳不喊為止?!?
聽了這話,秦柘忙叫道:“莫打莫打,我不動了?!?
兩人住了手,秦柘果然站在那里不動,只不過早已鼻青臉腫,嘴里流血。
衛(wèi)明高走過來,抽出匕首,將刀尖在秦柘臉上比來比去,嘆道:“秦柘呀秦柘,要說你年紀也一大把了,房子也有這么幾大間,啷個還是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呢,為啥不找個婆娘好生過日子?再看你這院里,連一件農具都沒有,別人都在這春時里忙到做活路,你卻打扮得光光鮮鮮要出門去閑逛。由此可見,你龜兒就是一個不安本份、心眼活泛的游手好閑之徒!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象你這種人一般都是奸惡淫邪之人。要不然,你也不會在元宵節(jié)跑到趙家醋坊去放火,還在人家貯水缸中放死耗子。你害得趙家一整年都不能釀醋,想把趙家醋坊整垮,秦柘,你龜兒毒??!”
秦柘眨著眼,默然無語。
衛(wèi)明高冷笑道:“我曉得你龜兒的心思,逮到就要死,放到就要飛,打起來了你就求饒告命,一停下來你就裝瘋賣傻。老子也沒耐心跟你磨了,實話告訴你,趙家的趙二爺因為遭人暗算,醋坊開不了工,已被氣得吐血臥床,現(xiàn)就剩下半條命了。我跟趙二爺是兄弟伙,我?guī)筒涣怂拇追?,也救不了他的命,但老子可以給他找那賊娃子一命填一命!”
秦柘大驚失色,語無倫次地道:“趙二爺——啷個了?你——要做啥子?”
衛(wèi)明高臉變了形,從身上掏出槍來對著他晃了晃,又收了回去,仍然把玩著手中的匕首,道:“實說了吧,如果老子今天一槍斃了你,要是被人追查起來,這良州城里有槍的不多,容易查到老子頭上。可要是用刀就不一樣了,哪個舅子莫得刀呢?”
說到后來,衛(wèi)明高呵呵笑起來。
秦柘見另兩人也都掏出了匕首,臉上也都帶著陰惻惻的笑意,雙眼死盯著他。
他心中一下寒了,覺得衛(wèi)明高的笑聲毛骨悚然,眼里終于露出怯意,問道:“你想把我啷個辦?”
衛(wèi)明高道:“我叫衛(wèi)明高,你記住了。老子明人不做暗事,今天要按道上規(guī)矩做了你,給趙二爺報仇!你娃到了陰曹地府,只管向閻王爺報我的名字,如果你能逃出枉死城,要到人間來報仇,也盡管來找我!”
旁邊一人道:“跟他緊到啰嗦個球,趕快做了走路,要不哈兒做活路的人回村,多有不便!”
另一人也道:“對頭,先放血再挖坑,就埋在這屋里頭,哪個鬼曉得!”
秦柘看著那死死關著的房門,知他們所言不虛,要是真被殺了就地埋在屋里,他家中又別無人口,可能等到被人發(fā)現(xiàn)時,早已是一堆白骨了。
想到此不禁肝膽俱裂,頭皮發(fā)麻,顫聲道:“幾位爺當真么?”
衛(wèi)明高目眥盡裂,低喝道:“秦爺,一路走好!”
操起匕首就要往他心窩里戳來。
秦柘的所有防線,在衛(wèi)明高操起匕首的一瞬間,終于徹底崩潰了,哀嚎道:“爺,住手,趙二爺?shù)牟∥夷苤伟。 ?
衛(wèi)明高一愣,秦柘的這個反應大出他的意料,本以為他心里扛不住要招了,可卻是要給趙驥治病。
衛(wèi)明高明晃晃的匕首懸在半空,怒喝道:“少他媽胡說八道,你是大夫???”
秦柘連聲道:“我不是大夫,但我能治趙二爺?shù)牟。矣刑匦帯D阒灰屛医o他治,我保管他不會死,只要他不死,你還報哪門子仇??!”
衛(wèi)明高不禁笑起來:“給老子的,死到臨頭了,腦殼還恁個清楚?!?
旁邊人道:“大哥,莫聽他的,他這是拖延時間,還是抓緊處理了為好,我這就去找把鋤頭來挖坑?!?
秦柘跌腳道:“我說的千真萬確,我真能治好趙二爺?shù)牟?。求你們先讓我給他治,如果治不好再任由你們處置,我又跑不了,你們怕啥子哦!”
衛(wèi)明高道:“你為啥要往趙家醋坊的水缸里放死耗子?”
秦柘眼珠一轉,道:“不是我放的,真的是冤枉我呀?!?
衛(wèi)明高神色一斂,將匕首往前一伸:“你還不認是不是?”
秦柘涕泗橫流,喊道:“真不是我啊?!?
衛(wèi)明高見趁熱打鐵沒有效果,只得順坡下驢,收了刀,罵道:“給老子的,你硬是鴨子死了嘴殼子硬嗦。也要得,老子就信你一回,讓你去給趙二爺治病,治好了另當別論,如果治不好,哼哼——老子剮了你!”
命解去秦柘身上鐵鏈,秦柘一下子委頓在地。
他身上的青布長衫早已上下濕透,上半截是被汗水打濕,下半截是小便失禁所致。
此時,秦柘雖感羞愧難當,但感覺去鬼門關晃了一圈,又回來了,也還是值得慶幸的,便連聲對衛(wèi)明高道:“謝謝爺!”
衛(wèi)明高冷冷地道:“先莫忙到謝,如果你治不好趙二爺,再謝我也不遲!”
秦柘忙道:“我哪敢欺騙爺。”
從地上費力地起身,滿身泥漿尿漬,腥臭難聞。
衛(wèi)明高不禁掩鼻皺眉,喝道:“還不快快換了衣服,跟我回城?!?
秦柘唯唯領命,在屋里墻角一個柜子里找出一件干凈長衫來換了,另穿了一雙布鞋,又開門出外,到灶房里打水出來洗濯了手臉,梳理了頭發(fā)。
他臉上雖有傷,但經(jīng)細心打理,不失為又一個干凈整齊的人,飄然站于衛(wèi)明高面前。
衛(wèi)明高覺得象是做夢一般,暗道:“給老子的,這種人我這輩子還是頭回見到,還真象是戲上唱的,捶不扁,砸不爛,他娃就是一顆銅豌豆!”
見衛(wèi)明高發(fā)神,秦柘問道:“現(xiàn)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