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學年開始了,我與阿混進入了二年級,在學校里我們都成了老生。再過一年,我們就將離開學校,走上社會了。
阿混上學期掛了三門紅燈,他早早地來到學校補考。不過供銷學校管理偏松,暑假也沒見他怎么復習,補考竟然輕輕松松地過了。
阿混約我到他宿舍一趟,說是要送我幾樣東西。
“喂,你補考怎么就過啦?”我對他輕松通過補考十分好奇。
阿混說:“我們班五十來號人,三十多名同學補考。如果大家都不會過,老師多沒面子?”
“你們學校也太差了吧?沒念也會通過嗎?”
“你真是笨啊,我們大家輪著請老師吃飯,問題馬上就OK啦。”
“阿混,你找我什么事?”
阿混笑笑:“送你幾個飯盒要不要?”
說著他彎下身子往床底下掏了掏,摸出幾個嶄新的飯盒。供銷學校食堂采用蒸飯車,學生每餐都要把飯盒放在蒸飯車上。由于飯盒沒有編號碼,拿錯丟失便成了家常便飯。阿混剛入學時,一口氣丟了三四個飯盒,他動不動到警校來蹭飯,氣得他也隨手拿了一個。為了防止再次丟失,他用紅油漆在飯盒上歪歪扭扭寫了幾個大字“我是愛滋病人”,還在飯盒蓋子上畫了個骷髏頭,后來他的飯盒再也沒讓人偷走。供銷學校的學生為了防止飯盒丟失,紛紛把飯盒弄得五花八門,十分具有特色。
我對阿混說:“我拿飯盒沒什么用。你知道我們學校使用餐盤買飯。你這些是從新生那里偷來的吧?”
阿混笑著說:“魯迅先生不是說了嗎,竊書不能算偷。在我們學校里,拿個飯盒也不能算偷。”
我糾正道:“是孔乙已說的。”
阿混道:“一樣一樣,管他奶奶誰說的,都是至理名言。”
我探出頭來,朝他床底下看了看,床底下大概扔了十來個嶄新的飯盒。
“你也太過份了吧,拿了這么多飯盒,人家新生怎么辦?”
阿混道:“拿幾個飯盒算什么?你瞧瞧,我們宿舍的水桶、臉盆全都換成新的啦。”
阿混他們的水桶臉盆原來都是學校統一發放的,全是紅色塑料的。為了區分新舊生的水桶臉盆,新生的全部是綠色的。如今開學尚未一個月,阿混宿舍里的水桶臉盆全部都變成綠色的了,整整齊齊地擺放在窗臺下面,他們顯然是偷了新生的。看看其他宿舍,也大體如此。
我搖了搖頭,道:“你們學校真是奇怪,什么情況都有。”
阿混道:“這情況在我們學校可謂代代相傳。革命優良傳統不能隨便毀在我們這一代人手上,要不我們將愧對子孫。現在我還想發揚光大,奶奶的,怎么沒人曬被套,不然我連被套也是新的啦。”
阿混把我拉到學校的自行車車棚里,指著一輛破得不能再破的自行車對說我:“這是我的專騎。奶奶的,去年連丟了兩部,今年這爛車應該沒人來偷了吧?”那部自行車渾身是銹,臟兮兮地被鎖在車棚的鐵柱子上,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牌子的。
我笑道:“還有比你這部自行車更爛的嗎?鬼才偷你這樣子的車。”
哪料阿混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我還有一部全裸體自行車,花了我三十大洋。以后就送給你了。”他指著不遠處車棚里鎖著的另外一部破車。
所謂的“全裸體”自行車是一部更爛的車,除了兩個輪子之外,就剩下一個銹跡斑斑的鐵架子,那車沒有響鈴,沒有前后擋泥板,沒有坐墊,兩邊腳踏板一個不剩,后面的位置自然也就消失了。整部車子確如他所說的“全裸體。”
我奇道:“這種車也能騎?你不會讓我一直站著騎吧?”
阿混說:“哪能這么騎啊?坐墊與腳踏板在我宿舍里,需要用時隨時安裝上去。”
“這種破車要來做什么?”
“人家想借我還不愿意呢,這車送給你了,你想用隨時來取。”阿混說罷把車鑰匙給了我。那車的鎖金光閃閃,估計比那部車便宜不了多少。
周日我準備到穎慧學校一趟,突然想到阿混給我的自行車,我找到阿混,向他要了坐墊與腳踏板。
“喂,這車很久沒騎了,你去打打氣。”
我推著車子到校門口的修車鋪里打氣,騎上后便興沖沖地出發了。可沒騎幾米,后輪胎“砰”的一聲爆了,原來后車內外胎都破了,我只好再返回修車鋪,師傅說內外胎都不能再補了,我花了二十多元換了內外胎。
換完車胎,我迅速地騎著走了。倒霉的是自行車一路掉鏈子,我動不動停下來裝鏈子,一路走走停停。更可怕的是車子沒有響鈴,剎車根本剎不住,我一路小心翼翼,生怕撞了人。下坡的時候,我索性下來推著車子,因為我根本沒辦法控制這部車。
回來的時候,騎在穎慧校門口那條小路上,車子巔簸了幾下,前車輪胎竟然也如后輪胎一樣爆了,我一路罵著阿混,推了車走了大約一個小時才看到修車鋪,再花上二十多元把前車輪胎換了。
我怒氣沖沖地找到阿混,把鑰匙扔給了他:“你那什么破車啊,我今天騎著它花了五十塊錢,還給你了。到此為止,以后別向我推薦它。”
阿混笑道:“我早知道你會去修理。喂,怎么不把響鈴裝上去,剎車也不給我修修,你他媽的也太小氣了吧?”
阿混這段時間老是在我這里蹭飯,我覺得十分奇怪。
“你不是拿了許多飯盒了嗎?不會又被其他人全部拿走了吧?”
阿混默不作聲,大口大口吃著飯。
“喂,跟你說話呢,怎么啞了啊?”
“哥們沒錢了。”
“為什么?你不會在學校里也賭錢吧?”
阿混埋頭吃飯,似乎沒有聽見。
我的火氣一下子上來了,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好啊,你真是賊心不改。在學校里你就好好讀書,賭什么錢啊?”
“錘子,你小聲點,先讓我把飯吃完。”
“那你說說,到底怎么回事?”
原來阿混這段時間在學校里與一些不上進的同學打牌賭錢,把生活費輸個精光,之后向同學借了錢,又加入賭局,借的錢輸光之后,同學們不再借錢給他。他的生活沒有了著落,便每天到我這里蹭飯。
“怎么辦?每個月我就一百塊錢的生活費,自己用得都緊巴巴的。現在兩個人吃飯,估計撐不了半個月。”學校給我們的糧食定額是每個月29斤,這指標我們根本不夠用,超過的部分得高價購買,我與阿混都屬于長身體的年齡,飯量比較大。
“能不能向你同學借點?”
要熬過這段日子,估計只好向同學們借錢。
“看來只能這樣了。我嘆了口氣。
“多借點。有多少借多少。”
“為什么,你還想去翻本不成?”我十分惱火。
“不是,我想把欠的賭債還了。”
“那也不能拆東墻補西墻啊。你欠的賭債讓我來背,我不干。”
“不是這個意思,我想去賺點錢,弄點東西倒騰倒騰。”
我將信將疑地看著阿混:“能行嗎?不是又來騙我吧?”
阿混急道:“以我們多年兄弟的情誼,我給你打保票,這回你一定得幫我。”
“你再騙我,我沒辦法認你這個兄弟了,知道不?”
“知道,我保證不再賭錢,保證到時把錢還給你。”
“好吧,我再相信你一回。”
星期天一大早,我到阿混宿舍,把借來的錢給他送去。
“正想找你呢,你來了剛好,上午跟我出去一趟。”阿混接過我遞給他的錢。
“去干嘛?”
“我想弄點球衣賣給各足球隊。”阿混是校足球隊的隊員,省城各大中專院校經常組織足球交流,大部分球隊的人我們都認識。
“能行嗎?”
“不試試怎么知道行不行?”
我倆邊說邊聊天騎著自行車出了學校。
在一個偏僻的巷子里,阿混帶著我找到了一個家庭式的運動衣作坊,小院子里堆滿了成捆的運動衣,各種世界品牌的都有。
“老板在嗎?”
“我就是。你們有什么事?”一個精廋的漢子警惕地打量著我倆。
“想進點貨。你這怎么訂貨?”
老板把我們帶進他的辦公室:“兩種方式,第一種是你們替我推銷,把身份證押我這,交一定的押金,一段時間結一次賬,我付推銷費用給你們。第二種,直接拿貨,我按成本價給你。”
阿混看了看我:“還是按成本價給我吧,我看看衣服情況,你拿一套阿迪達斯三葉草讓我試試。”
“我這衣服很好的,跟外面專賣店沒多大的區別。”老板往衣堆里查找阿混能穿的尺寸。
“怎么樣,還成不?”阿混脫了衣服,穿上了“阿迪達斯三葉草”,這家伙身材壯碩,與腳下的的球鞋、球襪相配,穿上這么一身球衣確實挺好看。我終于明白,阿混穿著球衣,自己當模特,準備去推銷仿冒品。
我朝衣服堆里翻了翻,發現這些印著“阿迪達斯三葉草”商標的足球運動服,樣子挺新潮,就是線頭多了點。不過這些小作坊的仿冒品價格便宜,確實適合我們這班窮學生。
“就這么定了,我先拿三十套。”
午休后,我幫阿混把球衣裝進編織袋,兩人拿了編織繩把袋子牢牢固定在車上。阿混拿了瓶礦泉水,背了一個挎包,穿了一套白色的阿迪達斯三葉草,戴了頂阿迪達斯的太陽帽,騎上車子出發了。
“你帶挎包干嘛?裝錢嗎?”
阿混點點頭:“我還帶了筆和紙,得記下每個人的尺寸,到時好調換。”
“行不行啊?”
“沒問題,等我的好消息。”
傍晚時分,阿混在宿舍樓下喊我:
“錘子,錘子,我回來啦。”
我探出頭來,發現阿混扶著那破自行車,編織袋鼓鼓囊囊,歪歪扭扭地綁在自行車后備架上,阿混興奮地朝我揮揮手,看到我,做了個“V”的手勢。
“到底賣了多少?”
“三十套一下子就搶光了,下午到廠里又拿了二十套,很快就沒了。”阿混心情大好。
“賺了多少錢?”
“一套賺十元,今天賺了近五百塊。”
我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這錢賺得也實在太快了。
“編織袋里都裝了些什么?”袋子里裝的東西不象是球衣。
阿混道:“方便面。”
我奇道:“你不會在我們學校推銷方便面吧?”
阿混笑道:“方便面好賣嗎?好賣的話可以試試。告訴你,這是利息,借你一百的,一人兩包,借你兩百的,一人四包。錘子,你把它分了。”
接下來的日子里,阿混便經常在下午逃課,每天下午,都有學生在球場上踢球,阿混推著自行車,到處推銷“阿迪達斯三葉草。”足球隊的推銷差不多了,他又去拿“耐克”運動衣,把這些運動衣推銷給各大中專院校的藍球隊。一個月后,阿混還清了所有債務,還賺了幾千元。
天氣漸漸轉涼,阿混賺了些錢后,推銷球衣的熱情就降低了。周六晚上,他約我學校操場坐坐。
“這套球衣送給你。從今天開始,我洗手不干了,奶奶的,賺錢太累。”
“你逃了多少課了,功課怎么補上?”
“沒有關系啦,大不了再補考。”
“那曠課怎么處理?”
“小事情一件,我早就安排好了。我有請假手續,說去看牙醫,得動不動請假。真正算曠課的,沒有幾次。”
“你們學校的日子可真好混啊。”我感嘆道。
“光知道念書頂個屁用?供銷供銷,我現在既能供又能銷,那些天天埋在教室里的書呆子們,能象我這樣賺到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