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的警校生活結束,放假我回到了家里。
在外上學的同學們也都陸陸續續回來。馬丁已經從師專畢業,等待分配。縣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師大畢業的可以留在城關,師專畢業的必須到鄉下。馬丁早已料到這個結果,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到哪個鄉鎮。
“沒想到我們幾個同學,竟然是我先參加工作。”馬丁一陣感慨。
“我早就參加工作了。”阿混有些不服氣。
“你就得了吧,你那工作是臨時的。”
“革命工作不分貴賤,怎么啦?你看不起咱臨時工?”
“誰看不起了?我說的是正式工作。”馬丁不想與阿混胡攪蠻纏。
小梅高考還是落榜了,心情壞到了極點,不想再見到同學,連穎慧她都不見。干部三天兩頭地跑到她家,把我們這班朋友冷落到了一邊。我們都理解他,也只有干部才能安慰小梅。
阿混不再咀咒他原先呆過的海田,云云回城關,他也跑城關,云云到單位上班,他就呆在供銷社里,就怕云云從他身邊消失。我與穎慧感情發展迅速,早膩在一邊去了。馬丁覺得無聊,準備回鄉下老家。
“你家我們還沒去過呢。”
“對啊,要不到我家走走?”
“可以啊,大家一起去。”
“把小梅也拉走,讓她散散心。我老家不錯呢,有海有山,好玩得很。”
大伙一合計,都同意了。
馬丁的家鄉蘭溪是登虎洋邊上的一個小鎮,登虎洋是個內海,蘭溪背山靠海,有廣袤的灘涂和大片的沙灘。沿海山坡上種滿了荔枝樹,荔枝樹長得郁郁蒼蒼,層巒疊嶂。這里的荔枝是晚熟荔枝,比平常的要晚上一個月,肉肥核小,相當珍貴,取名為“妃子笑”,取自唐詩“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再往上走,便是茶園,據馬丁說,這里居住著相當多的畬民,每年三月三,畬民們便到在山上對歌,十分精彩。當地百姓主要以海上養殖為生,春天采茶葉,夏天收海帶,秋天養對蝦,冬天挖海蠣。這里環境優美,確實是個好去處。
我們驅車來到蘭溪,此時海帶已經收成。海塘邊,道路上到處都是曬著的海帶,空氣中四處彌散著新鮮海帶的味道。蘭溪鎮有明朝筑成的古城墻,是當年戚繼光在這里抗倭留下的。鎮上還有一條古街,古色古香的,站在古街上,讓人恍惚時光倒轉,分不清身在明清還是現在。馬丁家的房子很大,是海邊人家典型的石頭房,房間里堆滿打成包狀的海帶。馬丁的父母已經年邁,與他姐夫、姐姐生活在一起。
用完晚飯,馬丁帶我們來到一個小沙灘上。此時天色尚早,落日照得大海金光一片,遠處漁船點點,海浪擊打著礁石,海風徐徐吹來,十分舒服。
“明天下午我們到這游泳。現在先在這走走,一會回家玩牌。”馬丁安排說。
“我給你們照個相。”阿混不知道從哪里弄了一部老式的海鷗照相機,據說云云喜歡照相,阿混想方設法地弄來了照相機。
馬丁一臉不屑地說:“你這玩意早過時了,現在不都玩傻瓜機了嗎?誰還擺弄這玩意?”
“你知道什么?手洗的照片才有藝術感。”阿混儼然一副攝影家的樣子,他現在攝影、沖洗一條龍為云云服務。
兩個女孩子站在海邊擺出各種造型,讓阿混拍照。
“肚子餓了,不玩了。”阿混扔下手上的牌,“有沒有什么好吃的?”鄉下的晚飯來得早,我們一班人早早肚子就餓了。
“廚房里還有兩條黃瓜魚,再弄點菜。”馬丁想了想:“把我家的那只老母雞殺了吧,大家一起動手。”
“我們才不餓,誰想吃誰弄去。”
“嘿,你們這班沒良心的家伙,呆會你們別吃。”阿混氣鼓鼓地說。
“我幫你。”在邊上看我們打牌的小梅站了起來。
他們兩個到一邊忙去了,我們接著玩牌。
好一陣子,一股香味從廚房飄了出來,大家都沒了玩牌的興趣。
“大家快出來,好吃的來啦。”小梅在廚房叫著。
我們扔了手上的牌,一窩蜂地擁到廚房。
“阿混,你把我黃瓜魚弄哪了?”馬丁看了桌上的菜,有些奇怪地問。
“他把黃魚同雞燉了。”小梅笑著說:“我讓他分開做菜,他硬是要這么弄,說要來點新鮮的,我只好隨著他了。”
“啊,阿混你真能糟蹋東西。”馬丁沖阿混嚷嚷:“你知道這野生的黃魚值多少錢嗎?一斤得千把塊呢,哎呀,我的黃魚。”馬丁心痛不已。
“你嘗嘗,這味好得很呢。”
我們坐了下來,嘗了幾口,還真不錯。
阿混得意洋洋地說:“你們知道鮮字怎么寫嗎?一個魚加一個羊,古人把魚與羊一起燉了,咱今天把魚同雞燉了,這叫師法古人,推陳出新。”
難得阿混說出如此文芻芻的話來。
“你小子行啊,幾天沒見,長進了。”干部啃著雞腿,表揚阿混。
我們從沒吃過這種做法,阿混的這道菜,味兒實在不錯。
玩到半夜,大家才依依不舍地回屋子里休息。
“天這么熱,連個風扇都沒有,怎睡得著啊?”阿混絮絮叨叨地表示不滿。剛躺下一會,他突然翻身起來,抓著身子叫道:“蚊子真他娘的多。我去問問馬丁有沒有蚊香和風油精。”
點上蚊香后,阿混突然叫道:“哥們,我有好辦法了,這回不熱啦。”
“你有什么好辦法?”
阿混脫了背心,把風油精往身上倒,全身上上下下都抹了個透。
“這回不僅不怕蚊子,也不怕熱啦。”
說罷,阿混便倒頭睡覺。一會兒,他扯過我身上蓋的被單:“兄弟,太冷了。我頂不住了,被單讓我蓋蓋。”
第二天一大早,我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阿混不見了。
“哥們,快把被單給我。”床底下突然冒了阿混的聲音。
“你他媽的躲在床下又玩什么,還讓不讓人睡覺啦?”
“我在洗照片呢,太亮了不行。”阿混從床底下探出頭來,一把扯過我身上的被單,蒙在自己的腦袋上,又鉆進了床底。
下午,兩位女孩子還在午休,我們便來到海邊游泳。沙灘上光溜溜的四處無人,就我們四個傻帽。
阿混光著膀子站在水中:“比劃比劃,看誰游得快。”
馬丁從小泡在海里,自然不怵。我與干部在河里游過,海里還是頭一回,心中有些打鼓。
“誰輸了光屁股在沙灘上走一圈。”阿混心里有把握,提出無理要求。
馬丁在一旁扇風點火:“不敢比的先光屁股走一圈。”
“比就比,誰怕誰?”我與干部對望了一眼。
馬丁看了看海水,海水正在退潮,便說:“我們不游到外面,太遠了危險。我們沿著沙灘平游,到西瓜地附近再折回來,不許耍賴,誰耍賴輸了處理。”
游泳開始了,我與干部奮力劃水,一看身邊的阿混,竟然是狗刨,心里便有了底。到了西瓜地附近,我們早把他拉下了幾米。
馬丁早早到了終點,干部與我把阿混遠遠地拋在了后面,阿混一看急了,從水中站了起來,一路狂奔著跑來,水涌上了他的胸部,跑得比游得更慢。我們三個在終點處笑哈哈地等著他。
“阿混,你到沙灘上光屁股走一圈。”我們推著他,他極不情愿地在水中趟著步子。
兩位女孩子正匆匆趕到沙灘,看著我們在水中胡鬧。
“喂喂喂,哥們,女孩子在呢。”阿混扭著身子不愿意再走了,“沒人的時候我再走,要不,就免了吧?”
干部看了我與馬丁一眼,我倆會意地點點頭。我一把抱住阿混,他倆迅速地蹲下身子,把阿混的泳褲摘了下來。三人把阿混抬了起來,重重地往水里扔。
阿混驚慌失措地從水里站了起來,雙手護著襠部:“你們三個渾蛋,哎呀,我的褲子,我的褲子。”
“你們真流氓。”兩位女孩子雙手遮了臉,慌慌張張地轉過了身子。
大家在海上玩了一會,累了坐在沙灘上休息。阿混閑不住,跑到西瓜地里摘了個西瓜。
“吃瓜吃瓜,奶奶的,肚子餓了。”
馬丁一看,急了:“喂,那瓜是別人的,你給了錢沒有?”
“給什么錢?看瓜的家伙在睡大覺呢。”
“小心讓人抓了挨揍,呆會把錢還給人家。”
阿混大口大口地吃著西瓜,根本沒在意馬丁的話。
這些天玩得十分愜意。馬丁帶著我們吃遍了鎮上的各種海鮮和當地的各色水果,游了兩天泳,還出了一趟海,大家都曬得皮膚發黑。晚上不想玩牌了,便到沙灘上坐坐。
“錘子,趁我不在,你什么時候就泡上嫂子了?”干部樂呵呵地問。
“那當然,你在我還有什么機會啊。”
阿混突然盯著我倆說:“什么時候勾搭成奸的,我怎么不知道?小子,你真行。”
“你這個臭嘴,話能不能說得好聽一點?”穎慧嗔道。
“錘子的嘴臭不臭你肯定知道了,我的嘴嘛,你也知道?”阿混巴眨著眼睛,裝一臉的疑問。
“找打。”穎慧抓起一把沙子,要朝阿混身上撒去。阿混趕緊大叫:“投降投降。”
“小梅,這兩天開心嗎?”馬丁問小梅。
小梅正枕在干部的肩上,聽馬丁這么一問,點點頭說:“跟大家玩在一起真是快樂,很久沒有這樣的日子啦。”
“其實不光是你,每個人都有不快樂的事。小時候天天盼著長大,長大了,才發現沒有小時候快樂。”馬丁有些感嘆地說。
是啊,我們都已長大,不再是當初的懵懂少年。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道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痛苦與歡樂,未來的生活已慢慢地在我們面前展開畫卷,需要我們每個人自己去涂抹色彩。
“我知道大家都對我好,我很感激。你們別來勸我,我好好地再復讀一年,是成是敗,上天自有安排,我盡最大的努力。”小梅手拉著干部,堅毅地說。
從蘭溪回來后,縣里公布了分配方案,馬丁回到家鄉,被分配到蘭溪中學教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