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贈君木魚三百尾
- 弦上有春秋
- 山海兜
- 2609字
- 2019-04-19 18:13:21
三人離開棺材鋪后,去了城郊楊柳岸。
兩岸楊柳依依,多情的柳絮隨風飄蕩,落入一江碧水里,似浮萍一般,隨波逐蕩。曲小六立在堤岸楊柳樹下,怔怔瞧著水中漂浮的柳絮,右眼角顫巍巍欲滴的血淚,好似將落了一般。
陸玄羽與顧安忙著折楊柳,一面挑著細長楊柳枝,一面追逐打鬧,十分暢快。而曲小六,好似一直都是沉靜的,沉靜得如同一泓古泉一般。又好似是古井里的月亮,撈不著,也看不透。
陸玄羽與顧安折了七八截又長又細還很青嫩的楊柳枝,便與曲小六回了陸府。顧大娘已捏好了一堆寒燕兒,用新折的楊柳枝穿成串,插在門楣上,小巧玲瓏,栩栩如生。
到了百五節這天,家家戶戶的門楣上都插上了寒燕兒,千姿百態,栩栩欲飛。芙蓉鎮里依例禁煙火,顧大娘備好了青粳飯、面燕等冷食。
一大早,顧庸一家人便出門去了。因了寒食過后即是清明,清明這日,陸家要去祭掃先祖,是以作為下人的顧家,唯有在百五先行祭掃,方能在清明時隨行主人家左右。
顧大娘一家都祭掃去了,陸銘又早早去了府衙,府中便只有陸玄羽與曲小六兩人了。陸玄羽溜進了左室,將昨夜央著顧大娘多做的寒燕兒、青粳飯一股腦裝進了食盒,又偷拿了一壇酒,就帶著曲小六去了輕水巷。
天色陰沉沉的,沒有落雨,也沒有日頭。巷口春榆樹搖曳在風中,滿地榆錢青白相間。‘離合’棺材鋪大門緊閉,曲小六走至青瓦檐下,唇角浮起一抹輕笑,陸玄羽擱下食盒,意料之中般地笑道:“今日,應無恙一定沒藏在里頭裝睡。”
“你怎知曉?”曲小六不明所以地瞧著陸玄羽,陸玄羽則取出一截楊柳枝,學著顧大娘的模樣穿起了寒燕兒,奈何棗糕甚軟糯,他連穿兩個皆下手重了,好好的寒燕兒到了他手里全成了眼歪尾斜,那穿不好的模樣也甚是滑稽。
曲小六搖了搖頭,終是無奈地接過了陸玄羽手中的楊柳枝,又從食盒里取出一只寒燕兒,纖手輕輕捧著寒燕兒,楊柳枝輕巧穿肚,不過頃刻之間,便穿成了一串。
“應掌柜同陸家可是有什么干系?竟教你如此費心。”曲小六將穿好的寒燕兒遞給了陸玄羽,不禁輕聲問道。
“我與他呀,除了蹭吃蹭喝,好似就沒干系了。”陸玄羽接過寒燕兒一面小心翼翼插入門楣,一面好笑道,“他昨日既請咱吃了三脆面,今日我就還他一串寒燕兒。那話怎么說來著,投我以桃,報之以李……對,就是投桃報李!”
“你這又是寒燕兒,又是青粳飯,還有私拿了姑父的惠泉酒,你這報的恐非尋常李了,恐是個木瓜。”曲小六見陸玄羽仔細將食盒蓋好,置于棺材鋪門口旁,不禁打趣道。
“六姐姐,莫要胡謅!”陸玄羽瞪了曲小六一眼,挺直了腰板,哭笑不得,“詩文里說了,女子若以木瓜相贈,那可是要以身相許,我堂堂七尺男兒,怎會報之以木瓜?”
“你這食盒就擱這兒了?”曲小六笑了笑,又道。
“就擱這兒了。”陸玄羽點了點頭,忽斂了笑意,抬眼望向‘離合’二字,頗為感慨道,“應無恙這個人,沒有雙親,沒有朋友,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守著這個棺材鋪,這么多年來除了我,就沒見過第二個人進出。這冷清清的百五節,我若不來,他一個人該多冷呀。”
“應無恙能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三生有幸!”曲小六未曾想到陸玄羽小小年紀,竟待人如此至真至誠,不禁由衷欽佩道。
“承蒙六姐姐夸獎!”陸玄羽聽了曲小六這話,不禁又得意起來,眸眼如星子,露出尖尖小虎牙,“得六姐姐一句褒獎,實屬不易。”
“今日若無他事,我想去爭春樓坐坐。”曲小六微微頷首,緩步朝巷口走去。
陸玄羽隨曲小六而走,不禁納罕,眉頭微皺:“六姐姐,如何知曉應無恙去了爭春樓?”
“啊?應無恙去了爭春樓?”曲小六亦是一驚,別過頭看向陸玄羽,好似真不知應無恙在爭春樓。
“姐姐不知應無恙去了爭春樓,那你為何要去爭春樓?可是因了昨日香脆爽口的寒具?”陸玄羽說起昨日吃的寒具,仍回味無窮,不禁垂涎三尺。
曲小六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一路之上,還是陸玄羽像只麻雀似的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曲小六只是靜靜聽著,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徘徊于人世間。
這日,爭春樓里里外外皆分外冷清。鎮里人皆在家過百五節,來樓里的多是顯貴人家宴請知交好友,就算是到了樓里,那些顯貴也是在雅閣里藏著,盡是些陽春白雪的文人雅士,仍是缺了素日里那說書的熱鬧勁兒。
應無恙顯然不是顯貴,他獨自坐在大堂角落里,一襲雪白衣袍,靜靜喝著酒,桌前擺了一只紅泥酒壇,一只盛滿酒的白玉酒杯,一盞炸得焦脆金黃的寒具。
他唇角噙著笑意,一雙桃花眼似醉非醉,舉手投足間天然一段風流,如若不是個開棺材鋪的,想必只是這副好皮囊,就能打動不少芳心。
四下空座冷清得緊,零散著三兩桌客人,不過只言片語,有些蕭索。堂中有一桌客,最是獨特。酒倌上了滿桌冷食,擺了冷酒,卻只坐了一人,一襲青衣,身形嬌小,起著索然無味,抬眼掃了應無恙一眼,同旁的黃衫小廝低聲說了幾句。
那黃衫小廝便走至應無恙桌旁,拱手客氣笑道:“公子有禮!我家公子有請!”
“請我?作甚?”應無恙眼也未抬,桃花眼眸落入琥珀色酒里,唇角噙著笑意,語氣淡淡。
“自是邀公子舉杯共飲。”黃衫小廝笑了笑。
“我獨飲也挺好的,不與人共飲。”應無恙仍是唇角噙著笑意,然這話里卻無半分玩笑意。
“你這人,休要不識抬舉!我家公子見你一人孤清,好心邀你……”黃衫小廝沒想到應無恙會一口回絕,先是一驚,隨即惱道。
“你家公子見我一人孤清,那是你家公子自以為是,我可不覺著一人孤清了。怕是你家公子一人對著滿桌冷食冷酒,有些孤清。”應無恙輕抿了一口酒,不禁輕聲笑了,笑意里透著幾分不屑,“再者,既是你家公子好心邀我,與你又有何干?”
“你一人,兩只酒杯……”黃衫小廝掃了一眼,桌上一只白玉酒杯,應無恙手中一只白玉酒杯,真是古怪得緊。
“我一人飲兩杯酒,又與你何干?”應無恙輕輕笑著,可語氣里卻透著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你這人好不講道理!”黃衫小廝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應對,只得灰頭土臉地走回青衣公子身側,撇嘴低喚道,“公子,那人……”
青衣公子瞧了黃衫小廝一眼,伸手拍了拍其肩頭,起身走至應無恙桌旁,拱手作揖,十分客氣道:“公子有禮!在下并無他意,今日百五,相逢于此,也是緣分,便想邀公子共飲一盞冷酒。”
“俗話說得好,酒逢知己千杯少,不是知己莫與談。”應無恙抬眼瞥了青衣公子一眼,擱下白玉酒杯,淡淡道,“應某只是一介販賣壽材的小商賈,哪里敢與公子如此貴胄相知交?”
“販賣壽材的小商賈又如何?我也不過是個一無是處的落魄客。”青衣公子聞知了應無恙的身份,竟沒有絲毫詫異與疏離,而是于應無恙對面坐下了,唇角微揚,兩頰梨渦淺淺。
黃衫小廝見自家公子落了別人座,也不好規勸,唯有恭順地走至其身后,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