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祖當初曾禪定于菩提圣樹之下，修行悟道，最終得成正果。引渡的真身則恰是那株菩提的一截分枝，因而她天生佛光深重，可通天地，兼之又受方圓百姓愿力供奉，比尋常靈物不知強上多少，若有朝一日得道飛升，想來便會直接參禪于佛祖座下，到那時，菩薩二字她倒是消受得了。

然而此刻，她連人身都尚未修得，僅有靈識化形，居于樹中不能稍離片刻，還比不上曾棲在她枝頭的雀妖呢。

她誠實道：“引渡道行低微，尚未修得正果，仙君可是說笑了？”

“說笑？我從不說笑。”他放開搭在僧人肩上的手，慢慢直起身朝引渡走來：“此處是你的地界，能救他的也只有你，你豈非正是他的菩薩？”

引渡不由順著他的話頭多看了那僧人一眼——那人搭在他身上的手一松，他就仿佛失了骨頭般徹底軟倒在地，麻木地對著她磕頭求饒。

引渡收回目光，烏黑的瞳仁清澈見底：“能救他的人怎會是我？分明是你。”

“哦？”

“若仙君此刻心存一線善念，他自然就能活。”

他笑了：“若我毫無善念，你便要眼睜睜看他死？”

引渡疑惑地歪了歪頭，既天真又無情：“今日得遇仙君，是他們命中一劫；而仙君今日犯下殺因，來日也總是要還他們的。生死輪回，自有因果命數，何須我來插手？”

他便露出了恍然的神情，撫掌道：“佛說普渡眾生，原來就是這樣渡的。”

他話中的諷刺意味太過赤裸。

引渡皺了皺眉，卻不覺得自己有何不對。凡事有因則有果，非她所能掌控，若橫遭災禍，縱使肉體凡胎歷經輪回不記得此事，天道亦會記得。

況且山中若有猛虎傷人，應當先渡人還是先渡虎呢？她理所當然地說：“若說普渡眾生，我今日當渡的也非他們，而是閣下才對。”

他腳下一頓，在她面前停住了。

兩雙同樣漆黑的眼睛，一雙澄澈如琉璃，一雙幽暗不可見底，目光在星夜下交匯。

這番論調，這雙眼睛，還真是與九天之上俯視眾生的神靈如出一轍呢……

他慢慢牽起嘴角，眸中卻是和唇邊截然不同的冷寒，抬起手在空中慢條斯理地一抓——引渡只覺身上一痛，一根細枝“咔擦”輕響，轉瞬間已到了他掌心。

“你做什么？”引渡瞧了瞧自己的斷枝，微擰眉頭奇怪地看他。

“你想渡我……”他答非所問，將折下的菩提枝放在鼻尖嗅了嗅，忽地反手一擲，尤帶清香的細枝如箭般從僧人的眉心一穿而過，“奪”地一聲插進了漆紅的廟門上。

僧人驚懼的瞳孔定格在驀然緊縮的那一刻，眉心鮮血蜿蜒，比廟門更紅上幾分。

他似乎對自己的杰作格外得意，拍了拍手，朝引渡半是嘲諷半是示威般輕輕一笑：“你想渡我，你打算如何渡我？”

引渡抿了抿唇，靜默片刻，她慢吞吞道：“我還不知道。”

“罷了。”他點點頭，懶洋洋地轉身在石桌前坐下，桌上佳肴已冷，桌邊的尸首也已漸冷，他視若無睹，漫不經心地給自己倒了杯酒。

“那我就等一等你。”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