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走進那條熟悉的小巷,路旁低矮的樹木還是去年的摸樣,已隱約抽出新綠。兒時的記憶在腦海里忽閃而過,爺爺曾無數次牽著她的手走過這條小巷。
春天,爺爺帶她去尋找第一抹新綠;炎炎夏日,爺爺會帶她去樹下乘涼;秋天,和爺爺一起去撿拾地上的落葉;冬天的午后,趁陽光猶帶著絲絲暖意,爺爺也會不顧爸爸媽媽的反對,帶她去數那些光禿的樹影……
關于這條小巷,關于爺爺,還有太多太多的記憶,只是此刻她不敢去細想,每想到一點,心就會撕扯一下,生生的疼。
她真的不敢去想,一會兒回到家等待她的將是什么,她將緊握的雙手抵在額前,一遍遍在心里默念、祈禱:希望爺爺沒事,希望爺爺沒事!
或許是因為過分緊張,祝愉的身體有些顫抖,趙堯輕輕攬過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的肩上,輕聲安慰:“別擔心,爺爺會沒事的!”
一路上,趙堯就一直這樣軟語安慰著她。她顧不得再去計較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至少這幾個月以來,他對自己的幫助都是真真切切的。有他在身邊,她就是覺得踏實,覺得就算天塌下來也會有人替她暫時撐住,這已經足夠了,做人不能太貪心。
終于到了自家樓下,一樓的張大爺看見祝愉,忙上來打招呼:“哎呀,小愉,你總算回來了,快上去看看吧!”
“張大爺!”祝愉只勉強說出這三個字,便覺喉間一陣哽咽,再說不出一句話來。趙堯將她的手緊緊攥住,明明是去她家,卻更像是他帶她回他家。
推開那扇熟悉的門,發現里面已聚滿了親戚朋友,看到祝愉回來了,在場的人似都長出了一口氣,紛紛說道:“小愉回來了!”繼而又將詫異的目光投向趙堯,祝愉只得小聲解釋道:“這是我同事,趙堯!”說完也顧不得理會趙堯的情緒,徑直向爺爺的臥室走去。
趙堯則停在客廳,對著人群禮貌客氣地微微點頭,此刻,他再也不是力挽狂瀾的天之驕子,更像一個見家長的孩子,恭敬又小心。
“小愉——”見她進來,爸爸從爺爺的床頭站起來,叫道。爸爸的眼睛有些微紅,聲音異常嘶啞,明顯憔悴了好多,讓祝愉一陣陣心疼,這是自從媽媽走后,她第一次覺得他還是曾經的爸爸。
“爸……”她輕叫一聲,眼淚再也止不住。
“快來看看爺爺吧!”爸爸走過來拉住她的手,將她帶至爺爺床前。
只一眼,祝愉便已泣不成聲,昔日那個愛說愛笑的爺爺,此刻卻緊閉著雙眼,再也不說一句話。
“爺爺,爺爺,我是小愉,我回來了……”她跪在床前,一遍遍輕聲呼喚著。
或許是感應到了她的存在,爺爺終于緩緩睜開了眼鏡,祝愉緊緊拉住爺爺的手,忍住哭泣,嘴角擠出一個笑,輕聲叫道:“爺爺,爺爺……”
爺爺的眼睛略微動了動,嘴角也露出笑容,過了好一會兒,便又微微閉上眼睛,呼吸變得越來越輕,直至完全消失。
趙堯幫著料理了爺爺的后事,有親戚朋友對他議論紛紛,都把他當成了祝愉的男朋友,他也并不解釋。
離開的前一天晚上,爸爸拿出兩瓶洗發露交給祝愉,說那是爺爺年前就為她準備好的,她卻沒有回家。
爸爸話才出口,她的淚再次無聲滑落,爸爸將她攬進了懷里,輕拍著她的肩膀,柔聲說道:“孩子,別難過了!爺爺生前最疼你,他肯定不希望你難過!”
多少年了啊,她有多少年沒有這樣子躺在爸爸懷里了,竟然還是記憶中的感覺。她什么也不說,倚在爸爸懷里,讓眼淚肆意揮灑。
其實,這么多年來,她也想過她不應該怪爸爸的,可她就是做不到。如今,在這個世上,就剩爸爸一個親人了。
她仰頭,淚眼朦朧地望向爸爸,發現他的額前已是白發斑斑,爸爸真的老了。
“孩子,原諒爸爸!”爸爸的聲音異常沙啞。
“嗯!”人生除卻生死,還有什么是過不去的呢,她再一次將頭埋進爸爸懷里,輕聲答應。
人的成長道理總是曲折婉轉的,有些成長可能一個瞬間便可以完成,有些成長卻要經歷漫長的時光。
那些年少的執念仿佛一夜之間便已解開,只是這代價真的太大了,要用失去一個親人來換取。她一直以為爺爺還可以活好多年,他的身體一直都很健朗的,她一直以為她還有大把的時間來孝敬爺爺,可是卻再沒有機會了。
媽媽沒有給她機會盡孝,爺爺也這樣走了,如今她只剩爸爸一個人,她不想再有遺憾,也不想為難爸爸,更不想為難自己了。
回程的路上,祝愉一直緊緊握著那洗發露,雖然未開啟瓶蓋,但仍是有一股淡淡的玫瑰香氤氳開來,讓趙堯不禁微微一怔,問道:“你一直用這個洗發露嗎?”
“小的時候,怕外面買來的洗發露傷頭發,爺爺便自己研制了一種純天然玫瑰洗發露,”祝愉出神地凝視著那兩瓶洗發露,緩緩說著,“后來一點點長大,也用習慣了這玫瑰洗發露,就沒再換其他的。”
趙堯微微點頭,一副恍然的樣子。
“怎么了?”祝愉不解地望向他,問道。
“沒有,只是這個味道讓我想起了一些往事?!彼?。
“是嗎?”她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他卻長久地陷入了沉默,那股淡淡的憂傷又不露聲色地浮上眉宇。
“你也喜歡這玫瑰洗發露嗎?”她問。
“嗯!”他答,“我不用,但我很喜歡這個味道?!?
“那送你一瓶吧!”她又說。說完,似乎又有些遲疑,這是爺爺留給自己的,別人是斷然不會送的,可不知為何,就是想送給他一瓶。
“你確定,真的要送我一瓶嗎?”他有些懷疑地問道。
“嗯,確定!”既然他喜歡,送給他一瓶又怎樣呢?畢竟他曾經幫過自己那么多,她邊說邊將一瓶遞了過去。
“謝謝!”他接過,很自然地說道,“這樣也好,這樣你的憂傷就可以分成兩半了,讓我替你承擔一半!”
后面這句不免有些幼稚的話,他說得極其認真,認真的讓祝愉不知如何去回,只勉強地朝他笑笑。
“原來,你還能笑???”他又說,語氣里帶著些故意的揶揄,然后又繼續說道,“這幾天,你光哭了,也該笑笑了,對不對?”
他邊說邊笑,祝愉真的是太不懂他了,這超級大boss,竟常常讓她有一種鄰家大哥哥的錯覺。但不管怎樣,她相信他絕對沒有惡意,如果說他讓自己煩惱,那也只是自尋煩惱,是自己不自量力,要求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