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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來到達湖山縣城車站時,天已抹黑,于是他便去了離此最近的學校宿舍,鑰匙插進鎖孔,轉動起來,他卷起一邊嘴角,自嘲地苦笑——學校還算人道,雖然把自己給炒了,但這單人宿舍暫時還能用。推門而進,門再合上,我們便看不見徐來。但他信手拉起的燈照亮了整扇窗戶,他的影子也很疲憊,放大般投射在墻面,然后重重地倒在床上。
“吖!”徐來又伸一個舒舒服服的懶腰。
他一手墊在腦后,一手舉著那枚吊墜,思緒飄飛,整理著在團山的所見所聞,也不知時間流逝了多久……
“砰——砰砰砰”有人敲門,先是一聲試探,緊接著三聲快節奏的肯定。
徐來從床鋪上半坐起來,看了看宿舍門,又是兩聲敲門聲,這次下力明顯更足了一些。
“是哪位?向秋玄嗎?”徐來看了看空曠的書案,作業與試卷早已經被抱走,而且思量著這位課代表應該對自己這個退休教師沒有那么深的感情,不會趕在第一時間來看望自己。
在自己仍在遲疑的瞬間,敲門人干爽簡練地回答:“我任愿!”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徐來趕緊從鋪上滑了下來,把吊墜和魚形佩都擱到抽屜里,剛拉開鎖環,任愿老師就推門而進,一邊大大咧咧地說:“徐—老—師!如果我要是知道你請我幫你代課,而你卻一個人快活去了的時候,你知道我有什么想法嗎?”一邊把一個罐子放到書案上。
徐來連聲道歉:“辛苦你啦!任老師,對不起,非常非常對不起!哪天請你吃飯嘛?現在幫你代課是代不回來啦,鄭老頭子把我攆了。”
任愿聽說有人請客,自然當仁不讓,鼓起臉蛋兒,對徐來豎起一根小拇指,“這可是你說的,拉個勾!”
任愿本來蘋果肌比較發達,她一鼓起臉,卻有點像嬰兒肥。
徐來把食指關節抵在鼻尖,忍住不笑,也舉起一根小拇指,講:“來嘛,拉個勾——你呀!真像我憨哥家的小孩子。”
“小什么小?你才小啊,你看看你干的荒唐事,小孩子才會這么沖動,一瞎搞把飯碗丟了吧?”
徐來接不上話,把屋里唯一一把椅子移給任愿,自己靠在書案上,突然鼻子猛吸了兩口,“好香啊!這是什么?”徐來指著電熱飯盒問道。
“雞湯,為你準備的。”
“哇,沒想到你還會做湯?”
任愿捏著粉拳在徐來面前示威:“小瞧人?”
“你怎么知道我這個點兒回來?”徐來好奇。
“本來我給自己熬的,哼——”任愿白了徐來一眼,“出門看到你的屋子燈亮起來了,想想你也挺慘的,可能還沒吃飯吧,嗯?小孩子是不是呀?”
任愿用胳膊肘捅在了徐來的腰上。
“是的,是的,我的鼻膜——我已經感動到臨表涕零,不知所言了。”
“皮嘛!我等著某某人請客!湯還是熱的,趁熱喝吧!”
“一定請!一定請!時間地點你定!”
任愿就勢掇過那把椅子坐下,一邊看著徐來海吞,一邊繼續聊著他將何去何從的問題,正大口喝湯的徐來,意識到任愿突然靜音了,他抬頭望了她一眼,只見她略帶嬰兒肥的臉頰上,兩處桃紅,眼睛含了一汪秋水似的正盯著自己,就好像——就好像一位賢妻良母盯著自己的丈夫或是遠歸的游子一樣。
“刷”地一下,徐來意識到,也有某種顏色迅速登上自己臉旁,但與任愿不同的是,他臉上一片是一片慘白,和十五晚上灑在地上的月光并無二致。
任愿和徐來一樣,目前都是單身,只不過她比徐來晚進物理組兩年,性子也要比徐來活潑,能夠帶動組內工作氣氛。而徐來早已習慣當一枚孤魂野鬼,除了作為組長發言,便只剩下和學生們口嗨了。
對于任愿突然表示的溫情,他毫無準備,加上最近碰上的一連串似乎已經埋下了某種伏筆的巧合,他感到畏懼和抵觸,他感到腦海中蒼白無力,他確實需要冷靜下來仔細思考并整理出頭緒。于是他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罐子——還盛著大概三分之一的雞湯。
“任老師?”徐來舉著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謝謝——你的款待!”
回過神來的任愿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語無倫次地掩飾著自己的窘態,“那個,你吃完了,我——我收拾吧!”她起身把罐子蓋上就提著走。
“哎!”徐來試圖挽留一下,但他又覺得有些不妥,任愿到底是個大姑娘家,這下肯定生了自己的氣了,他跟出門去,瞬間又腳底生根了——他看見了兩個女人站在自己門口,一個是剛出去的任愿,另外一個被任愿擋住了面部,她們兩個女人正對望著。
任愿先是回頭看了看徐來,再扭過去瞧一眼面前這個女人,終于控制不住情緒,嚶嚶哭泣,一手掩面,一手仍提著罐子,跑向了大操場。
徐來這時才看清另一個女人的相貌——齊嫣!他心里莫名“咯噔”了一聲。
“哎哎哎!熊孩子你回來!”他對著任愿大喊,可任愿的背影已經融入夜色。完蛋!徐來心想,任愿肯定誤會了,先是大鬧婚禮現場拉著人家的手逃婚,現在又在宿舍面前與人家見面,這回自己跳進黃河都說不清了!
“咳,你來的真不是時候——有什么事你就趕快說吧,你也看到了現在的情況了。”徐來倚在門方上,擋住了一部分屋里的燈光。
又暗了幾許,兩人都看不清對方臉上的微表情,過了十余秒,齊嫣一個字都沒吐。
“呵呵,”徐來冷笑一聲,“一動不動是傻瓜。”
轉身進門,手已經放到了插銷上。
這時卻從門縫里擠進一只柔荑之手把門方掰住了。
徐來瞅見那截比洗凈的蓮藕還白凈的手,甚至還能清楚看到皮膚下流動的毛細血管,他實在沒有狠心把門板壓攏過去。他覺得有點累,不想這么僵持下去,退到里面摸到椅子坐下。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齊大明星?”
齊嫣緩緩推開虛掩的木門,橘黃色的燈光全都打在她身上,徐來這時看見她的全貌。齊嫣穿的是一件淺棕色純棉齊肩連衣裙,下綴一條黑色白花小裙子,不過恰恰掩過其膝蓋,光生生的兩條細腿,蹬在一雙小巧白高跟鞋上,似乎正隱隱泛光。等風再撥弄一下她披肩的柔發,真有萬種風情。
她雙手在背后悄悄合上門鎖。
“我忘不了你,徐來。”她總算開金口了。
徐來的眼睛早在齊嫣身上三巡禮了,但不知怎么,他覺得自己眼球有點澀,有點迷蒙,他搖了搖頭對齊嫣說:“沒什么忘不了的,你們戲子就是喜歡自作多情,我——不過也是演戲而已,我不是白給,找羅夫人要了薪酬的。”
“我是忘不了中學時代的我們。”
徐來只覺得眼前有星星在打轉,疲憊感也像海潮一樣漫上了身體各個角落,“少來,你不過是個騙子。”
“徐來,你好像很累?你是不是不舒服?”齊嫣沖過來摟住徐來,搖了兩下無濟于事,她以為徐來有什么隨時會發作的頑疾,去翻箱倒柜找解藥,但柜子上,柜子里什么藥都沒準備。
徐來還在囈語:“老子沒有病!”隨后“咚”的一聲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