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人是社會的人

第8日 2012年1月8日 星期日

人的復雜性難以用抽象性語言來表述。它有自然動物的本能性，更有社會交往的思想性，還有道德的倫理性和人格性。

叔本華在談到人的話題時，認為人的全部本質是欲求和掙扎，所以人從來就是痛苦的，一切欲望皆為虛無而最終也回歸虛無。他嘆息地說：“人是多么貪婪的動物?！贝苏Z有一定的針對性，尤其對貪官的針對性最強。中國古代官德中，清廉之德列為重要地位，向有“公、廉、慎、勤”之則。清代名官陳宏謀在《從政遺規》中說：“當官之法，唯有三德：曰清，曰慎，曰勤?！鄙探缫灿凶非罄娴摹白畲蠡敝f。人有權勢有錢財之時應特別清醒，防止懶、饞、貪、占、變，所以西周為官四則是：智、仁、圣、義，把“智”列為首位。那是說，為官要有“智”的自覺性。可見叔本華此語是針對一定情況下的某種特定的人而言，并非指普遍的人而言。他并不悲觀，雖然生命不可知，但悲傷正因為如此，所以是無意義和無必要。對一定情況下的某些人的貪婪情況，哲學家會發出此種慨嘆，可謂有感而發。讀到叔本華此語的人，想到某些人的貪得無厭，也會有同樣感嘆。

其實，中國古代對人性中的貪婪、不良行為已多有從“智”的自覺去論說的，漢代賈誼就指出：“智者慎言慎行，以為身福，愚者易言易行，以為身禍?！彼^“慎言行”，重在戒貪婪之行，控制貪污之行。區別這類人群的標志是人自覺性的自知之明。然而，人們也會看到知足的人有時候不是也會發出“人是多么知足的動物”的感嘆嗎？當然，這個感嘆也不能用來論說一切人，擴大為一個人群，甚至擴展到全人類。人是很復雜的，有貪婪者，有知足者，即使貪婪者、知足者中間也有程度之分。要有明辨的知人眼力，對具體人作具體分析。既不能把復雜問題簡單化，也不能把簡單問題復雜化，更不能用開特別快車的速度對復雜問題做出簡單的結論。

汪國華在《憲法哲學導論》中說：“人是社會的動物，思想是歷史的回聲。”這里提出人是社會的動物，比上面說人是貪婪的動物更接近問題的本質。人的本質是社會性。這里談的思想是歷史的回聲，也是人類社會史的思維之聲。人區別動物的重要特點之一，在于他有高級的思維，這種思維是自覺的、能動的社會思想，是理論思維。影隨人，響隨聲，思想是人在社會實踐活動中主觀與客觀交互影響下的結果。

人的社會性交往，貫穿于人與人和人類自我身心之間，也見之于人與自然之間。交往即哲學上的“聯系”，政治上的“關系”，文明交往中“之際”、“之間”的“交往”概念。人與人、人的自我身心之間的交往史，是人文社會科學；人與自然之間的交往史，是自然技術科學。這兩種科學結合在一起，是馬克思、恩格斯認為的宏觀的“歷史科學”，是自然史和人類史合二而一的歷史科學。此種宏觀歷史的本質是人類文明交往活動中“聯系”、“關系”的“間際”變化的“大道”之學。

人的學習是終身終生的事業，人是在社會交往中學習，是在生活、生產、生存中提高交往能力的文明自覺性。人要“學而時習之”，而且要達愉悅的“樂學”境界；人要與人交往，向來自“遠方”友人學習“善學”精神；人還要有自知和知人之明，做到“人不知而不慍”和“誨人不倦”的寬容胸懷。人不僅要學知識，有博學的知識，還要有獨立的思想、高尚的人格和人品。泰戈爾談論教育問題時，把人的品格和學識比作“水缸和水缸里的水”，認為“水缸里的水永遠不會多于水缸的容量”。學識是人的文化內涵，而品格是學識的道德升華，學識有待于在道德倫理這個品格的規范中由文化提高為人類的文明程度。人格好比盛水的大缸與水容量的統一，人格是人類自我身心之間交往的文明化。人的學識這種文化內涵有待于，也有利于人格由文化上升為優良的人品。但有文化的人不一定都能成為文明自覺的人。學習、學思、學問這“三學”是通往文明自覺的主要踐行路徑。

法國艾芙·居里的《居里夫人傳》，總結了居里夫人的下述品質：①堅定不移的性格；②鍥而不舍的智力；③只知貢獻一切而不知謀取或接受任何私利的自我犧牲精神；④尤其是成功不驕傲、災禍不能屈的非常純潔的靈魂。性格、智力、精神、靈魂這四條有機統一于居里夫人身上，鑄成了一個自覺的、大寫的人。

近些年來，學術浮躁、學術不端現象在學界屢見不鮮。很多學者都擔憂這種科學道德與科學誠信狀況下降的趨勢。意大利的學者史華羅在《中國歷史中的情感文化》中講：“人要保護自己，不僅需要謹慎的心態，還需要培養自己的人格。”美國學者阿倫·拉扎爾在《道歉》一書中寫道：“人與人交往時最有趣的一個現象就是道歉和接受道歉。道歉能夠讓人恢復尊嚴、消解怨氣、平息爭斗、予以寬恕?！碧幦颂幨?，寬容和恕道不可缺位。在“知人論世”方面，早期由西方小說開啟其端、晚年以野史筆記引路的“出文入史”的汪曾祺，從交往軌跡上很有代表性，可以說是中西方文化交融的人物。他受沈從文的影響，遠離社會核心、與政治保持距離這一方面特別突出。1945年，沈從文在離開昆明之時，鄭重告訴汪曾祺：做人“千萬不要冷嘲”地作文，影響到了他的創作道路，也表明了沈從文的先見之明。好多人、好多民族、好多國家、好多文明，都有此種道德傳統。但不自覺的人、霸道的國家，卻沒有學會說“道歉”這兩個字。

人格是人的品質、品德，靠個人的自律、自覺是重要的。但僅有這一點是絕對不夠的。教育、制度、監督、法律等，對于人的品質培養也是重要的。人格是水缸，人的學識是水，人格應當管住人的學識。人格第一，學識第二，人格大于學識，水缸里的水永遠不會多于水缸的容量。亞里士多德很看重善德：“人們能夠有所造詣于優良生活者，一定要具有三項善因：外物諸善，軀體諸善，性靈諸善。”復雜的人是自律和他律相結合的人。人性本質應當向善，而善的實施，法律、監督機制不能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