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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民國錢票的泛濫

民國錢票的泛濫集中在20—30年代,且形成全國之勢,而非一省一市如此。本章僅以東北、山東、湖南、江西等省為代表,概述這一時期錢票在各地的廣泛流通情況。并以湖北和江蘇徐州兩地因錢票過度發行而發生“票潮”的案例,從一個側面反映錢票對當時社會的影響。另外,從錢票在各地的流通之廣亦可總結出其特點是多樣性、階段性的。

第一節 錢票泛濫之表現

一 東北私帖泛濫

東北地處關外,金屬幣材供應相對匱乏,向來錢票流通甚廣。清末民初,錢票在這里泛濫成災,使東北的貨幣體系成為當時中國最復雜的地區之一。

(一)東北的商帖與市帖

東北地區把未取得發行權的單位發行的紙幣都叫“私帖”,私帖有“商帖”(Ⅰ類)和“市帖”(Ⅱ類)之分。

商帖由商號擅自發行,因其影響范圍有限,也叫街帖、屯帖。由于市場缺少硬幣,凡雜貨鋪、油坊、當鋪、糧棧、燒鍋等店,不分大小,只要在當地稍有信用,都可任意發行。初期,商帖大多以“吊”為面值,即以制錢為本位。商號用牛角或棗木精工雕刻成版,用藍色印在縱幅倍于橫幅的優質綿紙上,邊欄四周刻以蠅頭小楷“千字文”或“百家姓”,橫額刻商鋪字號,左豎行刻錢帖號數,以“千字文”開頭,如天字幾號,地字幾號,等等,右豎行刻以國家紀元,中間為“憑帖取錢”4字,其下面用墨筆草書制錢吊數,由一吊至數十吊乃至百吊不等。1908年,黑龍江官銀號發行小銀元票和銅元票后,一些城鎮、村屯又出現以小銀元、銅元為單位的私帖,并仿照廣信公司和黑龍江官銀號所出票帖式樣,由木版印刷發展為套色石印。當時市面出現不少石印局,專門承印商帖。這些商帖,用于收購糧食、支付工資等日常交易,成為鄉村、集市最普遍的支付媒介。

商帖的發行高峰時期大約在清末民初,此時東三省各縣商帖發行數額較大,流通很廣。1907年5月,據呼蘭知府李鴻桂調查,呼蘭境內有商戶永和福、萬源店、興隆合、永源裕、恒泰號等40余戶,前后所出商帖竟達小洋21.7萬余元。另據海倫縣1907年9月調查,當時該縣尚有福順興、隆盛永、德裕昌、祥發東、同興厚等26家商鋪發行的189586吊商帖未收回。[1]

據《綏化縣志》載:1908年,綏化縣“流通的貨幣比重是:官帖60%,商帖20%,銅貨10%,其它貨幣10%”。[2]這是清朝末年商帖在各類通貨中的流通比例。

市帖的發行晚于商帖,主要集中于民國元年至1925年之間。市帖常由地方軍政官吏發行,目的是巧取豪奪,搜刮民財。他們常以商會或臨時虛設的機構為招牌,以“接濟地方”“賑濟災荒”為借口,或以“組織民團保境安民”為名義,肆意發行,只發不收。例如,1915年春,通河縣水災嚴重,縣知事史某伙同農商紳民4人成立農商錢局,以賑災名義發行市帖40萬吊。后因連年荒歉,該局又陸續增發新帖40萬吊。1916年8月,廣信公司派員到通河調查該縣農商錢局濫發市帖一事,并上報省府。1924年7月,黑龍江省長史紀常據群眾多次告發,曾飭令通河知事復稱:“該農商錢局所發市帖,純系不兌現紙幣,但在流通中卻與官帖等價行使。致該局究竟由誰負責,屢次邀集地方紳商開會,都說不知。經查農商錢局卷宗帳簿,歷年來共貸出398萬吊,其中有抵押品的225萬吊,無抵押品只有擔保人的173萬吊;再各機關挪用計507萬吊,其中私人應酬欠款5l萬吊,公產占用56.7萬吊,歷年開銷261萬吊,現該局已浮濫支出并無余存。”[3]由此可知,發行市帖大都被局吏挪用或私吞了。

(二)東三省私帖的流通

遼寧省在清末成立奉天官銀號,發行奉票以統一全省貨幣,同時令各縣鄉鎮,無論大小鋪商,均禁止再出私帖。結果,私帖在“省坦悉數斷絕”,但“各縣依然行用”。根本原因是奉票在發行初期,數量有限,遠不能滿足全省需要。據1915年統計,奉天全省每年貿易額為“五六千萬元”,奉票發行量“不過一千五六百萬元”,使私帖興起成“勃發而不可遏”之勢。[4]據《東三省經濟調查錄》記載,1917年前后,奉省所屬的45個縣,私帖流通總數約合洋311萬元,錢548萬吊。[5]同年,王永江為遼寧省財政廳長,開始全力整頓財政與清理奉票工作,而推行奉票的重要一環就是取締私帖。1917年底,為統一省幣,制定了《收銷各縣私帖章程》7條,規定:“收銷私帖,無論數目多寡,統限制民國七年八月底止,分作五期一律收清。”“期滿仍未收清,即行撤懲。”同時,“暫飭分行號,多發官幣,以資周轉”。但私帖實際收銷工作進展遲緩。既有客觀原因——奉票發行仍不敷各地所用,也有長期積習難改的原因,奉天私帖流通有近百年歷史。到1920年,省財政廳派員到各縣調查的情況反映,各地私帖仍猖獗無阻。

吉林五常縣本屬偏僻之域,交通不便。民國初年,中國銀行、交通銀行和東三省銀行大小“洋票”流通不及,市面罕見銀元流通。縣城流通的只有吉林永衡官銀錢號發行的“官帖”,卻在縣內未設分支機構。因此,縣內雖有吉林永衡官銀錢號的大小“洋票”,但市面流通很少。曾盛行一時的俄國羌帖流通量也逐年減少。官帖信譽雖好,卻以100吊、50吊的面額居多,市面交易找零困難,紳商乘機發行私帖。據1920年縣公署查收私帖時統計,已發私帖的52家商行,共發私帖9489135吊,收銷3311847吊,仍在市面流通6177288吊(見附表1-2)。私帖泛濫,造成縣內錢法紊亂,不僅市面私帖流通,縣署、稅局收征公款也使用私帖,上解時再設法兌換。鄉民需用“官帖”時,只得以每百吊私帖加5—7吊兌買官帖。省署雖嚴令縣署收銷取締私帖,但紳商仍巧立名目繼續發行。縣署便采取由商會籌集大量官帖請省署兌換“銅子”及小“銀元票”,解決市面交易找零之難。[6]

表2-1 1920年五常縣各商號私帖發行和收銷情況

續表

五常縣私帖包括“商帖”和“市帖”兩類,表2-1中所列發行商號及錢局共計52家,收銷的僅17家,占32.7%;收銷私帖額僅占發行額的34.9%,即收回1/3,余者2/3未收回或無法收回。五常縣私帖的濫發僅是東北各縣私帖的一個縮影。

市帖的發行比商帖更集中,數額更大。根據相關記載,很少有回收的記錄。雖然私帖濫發激起民憤,官方也多次出臺禁令,但商帖的流轉一時無法替代,禁令往往不了了之。根據《黑龍江省志·金融志》資料整理得知,民國初期,東北各縣由縣公署及其下屬機構出面發行的市帖種類繁多,發行額巨大。1924年,通河縣知事宋汝霖與該縣紳商李玉堂等以“保境安民”為由,籌設自衛團兵丁1000名,由地方發行“籌餉券”1000萬吊,以購買硝磺、服裝等用。由于發行過多,前省議會議員許常英憤而向省府控訴。到1924年底,黑龍江省政府迫于民憤和地方財政需要,在通令各縣查禁同時,撤職查辦了通河縣擅發籌餉券的直接責任者縣知事宋汝霖,還制訂了對違令者按情節輕重處以500元以上、5000元以下罰金的處罰條例。省政府的這一行動,引起了地方官員的震動。此后,黑龍江省私帖流通漸趨減少。[7]

同一時期,也有許多縣設局發行市帖。現將民國初期黑龍江7縣的市帖在發行時間、發行機構、以何種借口、券名和發行額等方面,列表歸納,以示其共性。

表2-2 黑龍江省七縣發行市帖情況

東北私帖的再次回潮出現在“九一八”事變后,市場金融堵塞,東北各地商會和金融救濟委員會及少數私人商家又一度發行私帖,金額達1609萬元,券種達147種。在此階段,東三省各縣多地出現“大同”年號的私帖,如遼寧省開通縣流通券、遼源縣流通券、突泉縣流通券,還有黑龍江同江縣金融救濟券等。開通、遼源、突泉三縣由縣財政局、商務會等機構出面發行的市帖,數額較之前更大,且約2年后都大部分回收了(見表2-3)。

表2-3 1931—1934年東北三縣發行流通券情況

1932年7月5日,偽滿洲中央銀行發出53號“敕令”,即《關于私帖及其他類似紙幣的證券暫行管理辦法》,規定:禁止私帖發行;已發行且經前政府承認的,還需經現“政府”批準,仍準許其在一年內發行和流通,但必須在大同三年(1934)末全部收回。到1935年6月,偽滿洲中央銀行用了3年時間。耗資291.8萬元,將私帖全部回收。[8]

日本侵占東北后,迅速建立偽政權,并著手貨幣的一元化。但為何沒有迅速收銷私帖,而是在二三年后才逐步收回?

根據黃漢森的分析,鑒于私帖在很多地方具有根深蒂固的勢力,而這些地方也正是政府難以直接領導的,因此,日偽政權在對待私帖上比較謹慎,將其作為地方性的特殊通貨加以整理。從表面來看,偽滿政府好像對私帖保留了較為寬容的態度,其實這是一箭雙雕的陰謀手段。首先,原來的私帖均以奉票為本位,這時的奉票已開始被偽滿中央銀行強制收繳,如果商號再發行私帖的話,勢必要與奉票脫離關系改以滿洲幣為本位,這樣就等于為滿洲中央銀行的貨幣作宣傳了。其次,由于滿洲新政府已成立,私帖不可能再用“中華民國”的年號,而改用“大同”年號,實際上就在民眾的心目中樹立起對新“國家”的認同。這是利用私帖在城鎮鄉村中占有極大的影響力,從而把偽滿洲國及滿洲中央銀行的貨幣深入地推廣到民間。當偽滿政權的目的達到后,私帖也就失去了利用價值,隨之就被完全禁止流通、收回與全部銷毀。[9]

二 “土票世界”之山東

山東省各縣發行錢票大致以抗戰爆發為限分前后兩個階段。

民國初期至抗戰爆發前,山東省各縣錢票大都由各商號、商會發行,流通限于各縣城鄉市場,以市面交易為主要服務范圍,發行量并不太大。即使在1935年法幣改革之后的兩年里,錢票的流通并未有太大的減少。究其原因,主要是法幣在鄉村的流通量嚴重不足,且輔幣流通量尤為明顯不足。現就各縣的具體情況分述如下。

濟寧縣在1928年春,市面上幾乎看不見銅子了,只有各種紙幣在流通,有的是縣知事公署發行,有的是商會發行,這些紙幣都不易兌現。山東臨朐由于絲業不振,財源枯竭,“流氓士紳趁機發行私票,銀幣與銅元幾乎是斷絕了蹤跡。土票蝗飛,簡直是成了紙幣的世界。幾十萬的土票,都落在農民的腰里,完全變成了廢紙”[10]。1930年臨朐縣商會發行10萬多元商業兌換所角票,因商會主席被控受處分,商業兌換所撤銷,5萬多元未及兌換的角票一律等于廢紙[11]。隨后臨朐民間錢票再度潮起。郯城縣商業“門頭票”與此相似。1918年該縣馬頭鎮“長發”雜貨店首出“門頭票”,各商號見其有利可圖,紛紛仿效。據不完全統計,至1933年,馬頭鎮等五鎮約有80家商號出“門頭票”,“用以收購農副產品,或以貨幣形式在市場兌換流通。一些資本雄厚、信譽較好者已流通省外,農民亦當貨幣儲存。繁盛間縣內門頭票多至百余種,幾有取代通幣之勢”[12]。民初,威海縣由于銀元數量有限,又無角、分幣,貨幣周轉不靈。據《威海市志》記載,威海境內民國初年有12家錢莊,存在時間全部集中在20世紀20—30年代,業務除了存放款,就是“發行紙票”了。且發紙票的還有除銀錢業的各類商號。從1933年至1936年,威海各銀行、銀號、錢莊、商號等發行的紙幣共1399萬元。[13]

根據1933年調查,山東27個縣有商號發行角票、銅元票等輔幣券,占38個被調查縣的71%。除部分縣是中國、交通兩銀行紙幣及平市官錢局鈔票與商號錢票共同流通外,還有14個縣商號發行的“土票”卻成為市面唯一流通的輔幣券。“濰縣、安邱、青州、臨淄各產煙草區域,即通用此種土票。該地收煙莊口付款多用中交鈔票。但五元以下之煙收付款,不許用銀行鈔票,只能用當地土票。”[14]1933年以前,文登縣內流通的貨幣主要有銀元、袁頭幣、孫像幣、錢票、角票、土票、銅元7種。市面習賭,賭幣以角票、土票、銅元為主。1936年,文登縣商會發行票面壹仟的紙幣10萬元;私商也濫發紙幣,金融混亂。[15]1937年前,濰縣等地的紙幣雜亂。山東省銀行發行的紙幣,平市官錢局、民生銀行印發的角票,都曾在本地區流通。當地的銀號、商號印制錢帖子較為廣泛,僅濰縣城印發錢票的即達百家,發行額為30萬元左右。[16]抗日戰爭爆發前,即墨縣境內私營錢莊最多時達128家,其中即墨城26家,還有102家散布在各集鎮、村莊,藍村即有錢莊32家。資本額最大的是金家口的福順德號,資金為20萬銀元。錢莊利用鄉村資金缺乏經營高利貸,而且“大多數錢莊靠出土票吸收社會游資用來經營其它生意”[17]

1937年抗戰爆發后,山東省多縣被分割成大大小小的“國統區”“敵戰區”,后來還有共產黨抗日敵后根據地。由于國統區軍隊的給養常常需自行解決,就使得各區軍政長官利用所占之地的物產、田賦為依托,發行大量的流通券、抵借券,以解軍需。同時,由于市場貿易的客觀需要,由商號發行的錢票繼續存在。

“七七”事變后,國民黨地方政權和軍隊,乘機濫發紙幣強行流通市面。昌樂縣長張天佐印發流通券、兌換券達1.8億元。壽光縣十五旅旅長張景月發行裕民券,昌邑四縱隊司令王豫民印發六區票等。此類紙幣只管發出不管收兌,一旦其政權垮臺,頃刻變為廢紙。[18]

自1940年6月到1941年7月,文登縣境內非日偽占領區排斥“偽幣”。區內共流通5種貨幣(見表2-4)[19]

表2-4 文登縣境內紙幣發行情況

三 湖南市票泛濫

民國初期,湖南省各市縣流通的紙幣種類繁多,除湘省銀行及市銀行發鈔外,還有地方政府及大量非官方機構亦發行各種票券。根據《中國實業志·湖南省》記載:

湘省紙幣,除銀行鈔票以外,尚有各縣之“抵借券”、“流通券”及“市票”三種。抵借券為各縣政府機關所發行,以田賦或其他收入為擔保,向納稅人或商戶借用現金,政府不負兌現之責,但持券人可以完納特定時期之賦稅。現在湘省發行推抵借券各縣,有醴陵、瀏陽、永興、岳陽、常寧、新田、南縣、華容、平江、溆浦、藍山、會同、桂東、郴縣、沅江、祁陽等縣。流通券為政府機關因財政不足及感市面缺乏現金而發行者,大都有抵押品,能兌現,以流通市面為目的,現在湘省發行流通券各縣,計有醴陵、寧鄉、湘鄉、平江、安化、零陵、道縣、寧遠、宜章、桂東、會同、資興、臨湘、常寧、汝城、桂陽等。至于“市票”,則為商店公共機關及私人所發行,有銀元票、角票及銅元票各種。名稱不一而足,以長沙和豐火柴公司及湖南電燈公司所發行者流通較廣,其余則流通范圍甚狹。[20]

由此可知,上述“抵借券”“流通券”之類的紙幣應屬于有地方政府背景的Ⅱ類錢票,“市票”則屬于商業性質的Ⅰ類錢票。

湖南流通最廣的是“市票”,市票由錢莊、錢局、商會、工礦企業、各類商店及個人發行,發行最多者是錢莊。市票亦稱花票、私票、雜鈔、錢帖等,其形式多樣,規格不一:票幅有大有小,尺寸有長有短;版式有橫有豎,材質有紙有布。豎式為早期,橫式為后期。圖案一般為正背兩面,但也有少數僅有正面,背面空白。莊號有用錢局、商會、公司、廠礦、企業名稱的,也有用私人姓名的,字號多帶有“興”“隆”“裕”“昌”等吉祥字眼。票名有流通券、工資券、代用券、兌換券,還有期票、輔幣、存條等。單位既有分、角、元,也有兩、枚、文、串等。印刷有使用當時最好的印刷技術,也有使用銅版、石印、木刻套印,還有的用白紙條書寫后加蓋圖章而成。湖南地方市票真可謂五花八門,千姿百態。

湖南市票在清末民初發行最濫。開始發行銅元票、制錢票,后發行銀角票。初只少數莊號為便利薪餉而發,市票極少。后見號票獲利巨大,各莊號便蜂擁而起,競相發鈔。當時各大錢莊擁有甚大發行額,資本較大的莊號如朱云谷堂、普亨社和勤益社等發行的錢票,聞名一時。猶以朱云谷堂所發之票最著,其票印制精美,流通區域廣泛。各莊忌其信用,曾聯合向之擠兌,都告失敗。自此,湖南市票愈演愈烈,上至縣市錢局、商會,下至鄉村走販,都擅自印發。市票一時間成為湖南各地區的主要流通貨幣,貽害甚廣。1914年,北洋政府頒布查禁私帖暫行辦法,責令各省消除私票。湖南督軍湯薌銘及繼任張敬堯,以“查禁”私票為由,大肆發行湖南省地方銀行幣。數年后,湖南省地方銀行幣失信而敗,反又導致各地區市票再次勃興。當時就連省市縣級的許多公司、工廠、礦山等企業,也在內部紛紛發行紙幣,如長沙華實紡紗廠發行的300萬銀元票;湖南電燈公司發行的輔幣券50余萬元;湖南和豐火柴公司發行的工資券20萬元,等等。據1919年統計,全省發行元、角、分三種面值達347萬元,銅元券13052串,銀兩票2048兩。一時間,市票發行漫無限制,充斥市場,民眾深受其害。[21]

據一位錢莊票收藏愛好者整理,湖南市票按其名稱和發行者不同,共分為26種,具體如下:名稱為“錢局”者31家(如公錢局、商錢局、農業錢局等),“商會”17家,“工礦”6家,“公司”8家,東家姓名為字號者42家,莊號名稱帶“號”者(如元盛號、利生號等)34家,“記”字47家,“和”字45家,“福”字26家,“莊”字28家,“興”字35家,“隆”字24家,“美”字17家,“堂”字60家,“祥”字44家,“春”字14家,“長”字26家,“生”字22家,“泰”字39家,“裕”字22家,“星”字12家,“恒”字15家,“永”字17家,“源”字27家,“昌”字40家,等等。用得最多的五個字分別是堂、記、和、祥、昌。票面印刷時間大都在民國元年(1912)至二十年(1931)之間。[22]

長沙發行市票的情況可作為湖南省錢票發行流通的代表。

1918年,湖南銀行倒閉,市票開始在市面流行。長沙總商會呈請督軍批準,由錢商發行銅元票20萬串。1920年6月,裕湘銀行倒閉后,長沙總商會為解決鈔荒發行臨時兌換券20萬元。1921年底,長沙總商會又申請發行銀元票、銅元票,并訂立《市票發行簡章》呈報省署。據此,各商號將在長沙的不動產契據送交商會作保,共發行銀元票50萬元;當二十文、三十文、五十文、一百文的銅元票1100萬串。1923年,長沙孤兒院發行銀元輔幣券4萬元。1925年,長沙覺化慈善堂發行小洋票約5萬元。1929年及1931年,湖南電燈公司發行銀元一、二、三角工資券28萬元。1931年,長沙和豐火柴公司發行銀角票8萬元。1931年4月,湖南省銀行開始發行銀元輔幣券;同時,省政府通令取締市票。

直到1935年國民政府實行法幣改革后,湖南地方市票隨著對錢莊的查禁而逐漸消亡。據1941年資料所載,是年“除新化一縣有特殊情形,尚有2784串銅元券未報肅清正限飭取回外,其余各縣均一律禁絕在案”。此后,湖南市票的泛濫局面基本結束。

四 江西花票遍地

江西花票“發行單位不僅有錢業公會、商會、商店、當鋪、信用社,還有縣財務委員會、地方金融維持會、保衛團、縣公賣局以及區辦事處等。銀元票發行最多者為4萬元,系武寧地方金融維持會發行。銅元票發行最多者為40萬串,系清江當鋪發行,發行在30萬串的有吉安商會、九江商會等單位,一般的也在二三萬串左右”[23]

根據20世紀30年代江西省財政廳調查,江西各地發行花票數額較大的縣共有30縣,合計發行銀元票180750元,銅元票204586600枚,約合銀元613759元,兩項合計達794509元。[24]1933年江西三家地方銀行發行額分別是:江西裕民銀行42.6萬元、江西建設銀行134.4萬元、南昌市立銀行26.3萬元,三家合計超過200萬元。[25]各縣輔幣券約占省府紙幣近40%,單從輔幣看,花票發行額應不少于省府輔幣額。從發行者角度看,“發行人則有商店、錢莊、當鋪(平民公質所在內)、錢業公會、筑路委員會、區剿匪善后委員會、縣公賣局、區辦公處、信用合作社等17種之多。流通則或不出于一縣,或僅行于區鎮一隅之地”[26]。以九江為例,發行機構、數量都相當可觀(見表2-5)。

表2-5 九江地方私票發行機構及發行額

續表

1931—1936年,江西35個縣中,由商會、錢業公會等組織出面發行花票的有21個縣。到抗戰前,花票在江西省逐步消失。[27]

五 湖北沙市票潮

湖北省錢票的發行流通情況集中反映在20世紀20年代發生的“沙市票潮”。

此次票潮是由市票發行過度引發的社會經濟危機。自清末以來,沙市已成為湖北省糧棉土產集散地和工業品的重要轉口市場。但作為交易媒介的貨幣卻存在明顯問題:一方面,市面流通的是制錢、銅元和銀元,來沙客商攜帶累贅笨重,急需要一種攜帶方便的貨幣;另一方面,當時國家發行的貨幣缺乏,不能滿足市場流通的需要,影響了商品的交易。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先是典當、票號、錢鋪發行“市票”,后來漫及工商行號及個人。沙市的市票是僅限于在沙市地區使用的一種信用兌條,是沒有經過官方批準的。發行面額以一串、五串、十串三種為主。這些市票有的是本市錢莊發行的“本票”,沒有在官方注冊的錢莊或店鋪發行的叫“私票”,當鋪發行的叫“典票”,花行發行的叫“花票”,等等。

沙市市票在湖北省內是很有影響的。主要行用于沙市城鄉。民初,市場上流通最廣的是銅元、制錢,其次才是湖北官錢局的官票(臺票)和典票。此時,沙市市票不僅在沙市使用,還在全省不少縣份及武漢、長沙流通。

1914年前后,沙市商會組織公錢鋪,發行市票,流通漸廣,其式樣與臺票相同。為了著手推行官票,抵制私票,當時國民黨省政府采取了一些措施,但都未能奏效。國民黨財政部錢幣司司長戴銘禮在《湖北市票》一文中提到:“民國十四年湖北整理財政會田慶龍調查鄂西各縣市票數目和發行家數的記載,僅荊州、宜昌一帶就達1400家,共發市票約6700萬串。其中,江陵200家,約4000萬串;枝江200家,約700萬串;宜昌1000家,約2000萬串。”當時,沙市市票發行額約3500萬串,每串值沙平銀3.5錢。在流通市票中,典票最受群眾歡迎,大家認為當鋪里有實物可抵,“塌不了”。錢鋪發行的市票,由于市場交易以錢為主,物價計值仍用“吊”和銅元計算,因而適應當時市場的交易計價習慣,它既比中、交等銀行發行的元、角票使用方便,也比銀行發行的紙幣流通廣泛。在這種情況下,沙市市票的發行對促進商品經濟的發展,在流通領域是起了一定作用的。

1926年,北伐軍占領武漢,湖北官錢局垮臺,其所發行的臺票也隨之作廢。1927年,由于國民黨內蔣、汪爭奪領導權致使“寧漢分裂”,汪精衛失敗,武漢政權的中央、中國、交通三家銀行發行的紙幣(漢鈔)停止兌現,造成了沙市市面現金緊缺。那時沙市約有錢莊120余家,除極少數以外,都發行了市票。每紙計兌銅元1000文,合各家發行總額約在5000萬串以上,以每串值沙平銀2錢計算,當值銀1000萬兩以上。1925—1929年,沙市有12家典當行,其中一家長興典,股本注冊為沙平銀四萬兩,竟陸續發行市票近200萬串,其準備金僅為發行額的10%,由此可見其發行之濫。

市票發行泛濫,幣值必隨之貶落。1927年后,沙市市票發行額約達7500萬串時,每串貶值為沙平銀1.8錢。據1929年湖北財政廳調查,沙市全鎮所出市票面額約在1億串左右,每串所值沙平銀再貶至1.4錢。[28]

總結一下,1925年沙市發行市票3500萬串,1927年發行5000萬串,1928年發行7500萬串,1929年發行1億串。市票發行量越大,其購買力就越低。一串市票由最初每張兌沙平銀一錢,貶值到僅能兌幾分。當出票被看作是一種生財之道,發行量便沒有了約束。當時出票戶有1/10基金的很少,甚至有的毫無基金,僅憑一紙空票,套取市場現金和物資。這種勢頭愈演愈烈,最后幾成廢紙。

市票的惡性膨脹,引起百物昂貴,市場極度混亂。1929年,幾天之內就有一百多家錢莊、典當和票號因無法兌現紛紛倒閉,使得不少企業因持有市票不能使用而倒閉。如此連鎖反應,導致沙市市票風潮的發生。

六 徐州錢票倒塌

民國初年,津浦鐵路、隴海鐵路相繼通車,帶動了公路建設的發展。位于兩條鐵路交會處的徐州是埠際、城鄉貿易中心和蘇魯豫皖四省交界地區的商品集散市場。1920年,徐州平市官錢局的銅元兌換券發行量占全國21家平市官錢局發行總量的17%,僅次于京兆(北京),為全國第二位。這從一個側面說明徐州的商品交易量之大。

1924年第二次直奉戰爭后,奉系軍閥控制北洋政府,勢力一度擴張到山東、江蘇。張宗昌盤踞徐州時,強迫徐州使用直隸省銀行和山東銀行鈔票,票面加蓋“徐州”字樣。當時徐州的民謠歌曰:“四月里來氣清和,直魯票子市面多,強迫民用不兌現,弄得商民無法過。”1927年6月,北伐軍攻克徐州,張宗昌退據濟南,加字的直票就退出了在徐州的流通。為彌補市場交易之空缺,徐州地區眾多錢莊、商號,開始大量發行兌換券。有記載的錢莊、商號有“天保育”“春泉”“卜信記南貨號”等30多家。豐縣、沛縣、邳縣、睢寧縣都有錢莊、商號發行兌換券。邳縣商會發行制錢流通券、臨時流通券,款產處發行賦稅抵借券。睢寧縣商會發行流通券。甚至農村的一些商店、作坊也發行兌換券,如裕源莊在銅山縣北鄉車村圩內,德生祥在銅山縣北村蔣樓。

徐州錢莊、商號發行錢票有其歷史原因。徐州向來以銅錢為交易單位,貨物價格全以錢計,輔幣難免不敷需要。錢莊遂發行以制錢和銅元為本位的錢票,以供市場交易之需。徐州交通便利,是農產品集中地,商號發行錢票后,大量用于收購本地農副產品,并運往外埠出售謀求厚利。買賣越興隆,錢票的信譽就越高,這些商號就越大量發行。這種錢票發出后,一方面可到錢莊、商號兌換現金,攜帶方便;另一方面民眾也樂于作為貨幣直接購物。徐州地區錢莊商號發行錢票戶數之多為全省之冠。

這些發行錢票的商號,既無發行定額,又無十足準備。有的更是唯利是圖,濫發無度。以經營時間最長的春泉錢號、天保育錢莊為例。春泉錢號為張舒心于民國元年開設于繁華的南門大街。1915年發行50枚銅元票,1928年發行1000文制錢票,據號碼估算,發行額達兩萬元,超過資本總額一倍有余。天保育錢莊前身是天保育糧行,趙邦彥1913年開設于鬧市區南門大街二府街口,做北莊生意,低價進高價出。以天保育錢票購買當地糧食。1923年改為天保育錢莊,專營錢鈔兌換、存放款、出莊票。

1933年11月11日徐州發生“擠兌”風潮。春泉錢號、天保育錢莊、公裕銀號、世興昌漆店、卜信記南貨號、聚和昌南貨號、益貞祥糧行無錢兌換,銅山縣政府責令破產兌清。這7家共發行208萬串,折合41.6萬元,其財產總值僅36萬元,資不抵債。春泉、天保育、世興昌漆店、聚和昌1000文兌換券只能兌給三四百文。錢莊商號發行兌換券,擾亂金融秩序,貽累商民,江蘇省財政廳年底禁令錢莊商號發行紙票,各種兌換券停止流通,并限期回收。從此,終止了兌換券的流通。

第二節 錢票泛濫之特點

一 流通泛濫的區域性

民國錢票泛濫,就區域分布來看,呈現出明顯的地域差異,有區域性集中的特征。錢票流通中心既不在沿海及內地的通商大埠,也不在最偏遠貧瘠的地方,而是在商品經濟有一定程度的發展,但貨幣供給不足、金融環境相對落后的地區。同時,政府財政狀況也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到地區票券的存廢。

(一)省別差異

20世紀30年代,《東方雜志》刊文論述了當時各省錢票流通的地域差別:

私票大都為私人組織及其他非銀行機關所發行,在經濟發達之國家,此等私票早成往跡;然吾國以經濟落后,在邊遠之區如黔、綏、察以及陜、贛、川、豫、甘等省,均有私票之流通,即就全國經濟最發達之江蘇與廣東而言,在徐州汕頭兩地猶仍有私票之蹤跡。私票流通額之次于銀行券及省市鈔而居民國紙幣之末位,當無問題。私票所代表之單位,有為銀圓,有為銀輔幣,有為銅元,甚至有為制錢(如貴州桐梓縣即有制錢票之流通);然各省流通之私票,以銀輔幣券及銅元券居多,蓋以經濟不發達之區,人民生活簡單,交易數額不大,輔幣即已適合其經濟條件。各省私票之復雜,即就有調查材料之數省加以研究,已可見其梗概。在江西一省中,就已有調查報告之二十余縣而言,流通角票者計有八縣,此等角票之發行機關有為電燈公司,有為筑路委員會,有為經征處;流通花票(江西省凡非省市銀行所發行之銅元票,通稱曰花票)者計有十六縣,而一縣之中,私票發行機關復有數十家,宜春縣商店發行花票者有八十余家之多,可謂夥矣。察哈爾全省十六縣中,流通私票者計有多倫、寶昌等九縣,發行總額折合銀元約有三十余萬元之巨,即糧行缸行亦可發行紙幣。貴州省之流通私票者亦有赤水、松桃、桐梓等五縣,其他各省私票之混亂情形,恐不在江西、察哈爾、貴州之下。[29]

根據目前掌握的資料,各省在錢票發行方面存在較大差異。就全國而言,處于經濟、政治中心周邊地區,私票發行量較少;處于偏遠山區、少數民族聚居區,私票發行也不多。只有水陸交通發達、地區貿易活躍的中心集市,且距中心城市與通商大埠相對較遠的,私票發行才較多。就省而言,東三省部分縣在1917年前后私帖發行猖獗;山西、山東、河北三省多數縣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發行私票較多;湖南、湖北、江西、江蘇北部在法幣改革前私票發行較多;其他省僅部分縣私票較集中些,如四川、甘肅、廣西、安徽等僅部分市縣存在私票流通。蘇南、浙江、廣東及偏遠省份私票少見。

(二)城鄉差異

王雪農等認為山西錢票在清末民初廣泛流通于鄉村市場,主要存在三個方面的基礎條件。第一,錢票在清末民初的山西省繼續存在的物質性基礎是,山西有廣布城鄉的較為發達的票號、錢莊等金融服務網絡;晉省幣種的多樣性和交易計算方法的復雜都使人望而卻步。作為信用貨幣的錢票的流通使用,不僅減輕了中下層民眾現錢背負之苦及復雜幣種間計算之難,而且也便利了城鎮和鄉村的商業貿易活動。第二,晉省官辦金融業貨幣結構存在先天的缺陷。表現在官方紙幣的發行量不大,滿足不了當時山西城鄉的經濟生活之需要,省府官票實際僅在省城太原和少數中心城市流通,中小城鎮和鄉村十分罕見。加之官票以銀元為本位,面額較大,與相對較落后、消費水平偏低的廣大鄉村來說,存在著明顯不匹配的矛盾。由于官票的局限性和群眾使用官票的“不方便”,給民間錢票在山西境內特別是山鄉小鎮的行使流通,提供了有利的發展空間。第三,晉省票號、錢莊業素來發達,商人講求信譽至上。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官票,卻常常不講幣信、濫發無度,給晉省商民造成巨大損失。清末有昭信股票的失信于民、官錢局濫發造成的幣制混亂,民國有晉泰官錢局鈔票的倒塌和京津等地“京鈔風潮”。官票與民票兩相對比,“民間發行的金融票帖,在一定的流通范圍之內信用方面較有保證,因而,民間樂于使用”。民間普遍存在對官票的不信任心理,也是促成民間票帖發行的重要條件。[30]

上述情況并非僅山西一省,其他省的情況大體相似。根據海放等人的研究,1905年奉天官銀號設立后,盛京將軍趙爾巽為擴大奉票影響力,以統一全省貨幣,便嚴令各縣鄉鎮,無論大小鋪商,均禁止再出私帖。其結果卻是私帖在“省垣悉數斷絕”,但“各縣依然行用”[31]。出現這種情況的根本原因,在于奉票發行初期,其發行數量有限,遠不能滿足全省的需求。并且這些有限數量的帖票其流通區域又極不平衡,多集中在省城一隅,沈陽及附近地區奉票充溢,而荒辟山村邊遠四縣,卻又很難見到奉票,因而各縣商號店鋪爭相自出各類錢票,遂使私帖乘虛泛濫。[32]

(三)地區商貿差異

根據上一節所述,徐州錢莊、商號錢票多出,主要是因為徐州地處交通要沖,南北貨物、東西商品都集散于此,自然其貨幣需求量就大。而徐州又居于蘇省偏遠之地,省府官票自然難以到達,更不用說滿足市場供應了。與此相似的湖北沙市,也是地處水陸交通均十分發達的地區,且沙市在民國初期就已成為湖北省糧棉土產集散地和工業品的重要轉口市場,對貨幣的需求量十分巨大。與同時期、同級別的市場相比,沙市的市票發行量最大[33]。甚至因為其發行量大,且貿易波及范圍廣,沙市的市票竟能流通至通商大埠的長沙、武漢等地。由此可見,地區商貿相對發達,官票供應相對匱乏,是造成商號私票流行的主要原因。

還有一個問題不可忽略,就是官票多以銀元為本位,在法幣改革以前的民國初期,所有紙幣無論何人所發,都是保證兌現的,至少是名義上的兌現。但向來以統一貨幣為標榜的官票,在如徐州等偏遠地帶,如何保證持票人能及時足額兌現呢?既然要持票去遙遠的大城市,抑或去省城兌現銀元,且忍受遠距離搬運之旅途勞頓,倒不如擇其近且善者而受之。兌現雖無絕對保證,但尚可以之換物,較之官票動輒打折或貶成廢紙,優劣之間,就自然能見分曉。這就是私商錢票得以發行流通的客觀物質條件和制度條件。

黃鑒輝在研究明清山西賬局產生的地理因素時指出:“賬局的發軔于山西省,賬局不產生于江南而產生于北方的歷史原因主要有三:一是京師、天津、張家口和恰克圖等市場發展的需要;二是北方遠離絲、茶、棉布商品產地,販運路線長,交通不便,商品周期長,所需要資本增加;三是北方是山西商人活動的重要地區,本身對經營資本困難感悟較深,所以使山西商人率先創辦賬局。江南地區水系發達,交通方便,又不受季節影響,因而商品周轉快,需要資本相對比北方少。即使在糧、棉、絲收獲季節,商人收購需要資本較多,發生資本困難時,當鋪低利放給一些款項就解決了,所以遲遲沒有賬局設立。”[34]其實這同樣可以解釋民國時期北方錢票要好于南方的地域因素。

(四)以軍政區劃為界限

發行錢票者還有地方軍政部門,如縣公署、地方駐軍等。縣公署所發錢票往往以全縣稅收為擔保,除規定可用于一切交易外,主要強調用于完糧納稅。這種地域性明顯的錢票流到外縣則完全無用。還有地方駐軍往往把所占之地當其衣食父母了,占地越大,財源越廣,其錢票流通范圍就越大。

日軍侵占利津時期,市場貨幣流通極度混亂。日偽的“準備票”,國民黨游擊隊劉景良部印發的“紅票”,國民黨縣政府、區公所印發的“白票”以及法幣,雜相流通,相互排斥。一時一地唯此票合法,異時異地持此票有罪。物價一日三漲,法幣嚴重貶值,最后形同廢紙。[35]1940年利津縣各區還發行了在區內流通的救濟券,如第一區、第二區、第三區、第四區救濟券。其中第二區救濟券票面發行簡章規定:為供給軍費臨時困難起見,經全區鄉長、鎮長會議議決印制流通券3萬元,經縣政府備案,發行時間6個月,期滿由各鄉鎮攤款分別收回;可與法幣同等流通,期滿后兌現日期及地點臨時布告通告。第四區救濟券發行時間是同一年,票面章程規定:為救濟地方困難起見,經區鄉鎮長會議議決印制救濟券3.5萬元;與法幣通用,呈請縣府轉呈省政府備案,期限6個月。[36]第一、三區票面未印章程,但性質完全相同。以上各票自然只在區內行使流通。

《江西經濟問題》中描述江西境內花票流通的地域性:“一縣有一縣之花票,一區鎮又有一區鎮之花票。各守其境,是以甲縣之花票至于乙縣,即等廢紙。而甲區花票亦不能使于乙區,地域限制之嚴而狹者,無力其右,不特擾亂金融,妨害幣制,割裂市場,影響于工商業者尤巨。”[37]

軍閥時代,封建割據是常態,紙幣以地域為限就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中國的紙幣發行是充分反映出它的封建性,即發行權是分散的、割據的,事事操在各地軍人掌握之中,而各地銀號、錢莊的土票或莊票的發行,就更顯出是封建的殘余。”[38]

二 錢票沉浮的階段性

錢票常被稱為民間錢票或票帖,是指它發端于與民生相關的商品交換的市場,而非出自于上層。若溯其源頭,可遠推至北宋的交子。其后,錢票一直在時斷時續中發展至近代。但就其發展的高峰狀態而言,如韓有政所云:“中國民間貨幣起源于明,盛于清,民國時期達到了頂峰。”[39]長期收藏并研究民間錢票的石長有先生將近代錢票的發展分為三個時期:第一為清代中期,自道光至同治時期。此間以山西票號的興起和發展為標志。第二為清代晚期(1883—1899),即光緒時期,全國各省紛紛設立官錢局,發行紙幣,各地方票號、錢莊、銀號也都很活躍。第三為民國初年至1935年法幣政策實施前。北洋政府時期,各地軍閥為籌措軍餉,大肆發行軍用票。“人們對國家及軍閥的信任遠不如對當地有實力者的信任”[40],這就使商業錢票廣泛流通。石先生主要是從錢票最活躍的短暫時期來說的。戴建兵先生將錢票分成三個階段:第一,從道光年間到咸豐初年,隨著銀銅復本位制開始沒落,新的貨幣尚未形成,錢票作為過渡期的補充。第二,咸豐初年到光緒年間。咸豐時期因內憂外患而發行大錢和官票、寶鈔,致使“清代銀銅復本位制從根本上受到了破壞”,錢票得到進一步發展。第三,民國初年到1948年,是錢票逐漸消亡的階段。具體表現為北洋政府時期的無序狀態;1935年法幣改革到1942年政府對錢票強有力的管理時期,“此后錢票基本絕跡”[41]。這是從整體上的劃分。

基于以上分期,民國錢票整體應處于逐步趨向消亡的軌跡,只不過這種消亡不可避免的要經過多次的掙扎和反復。因此,筆者認為,民國時期的錢票發展從具體的過程看,又可細分為五個階段。

第一階段,清末民初,約從1912年前后,以東北“私帖”興盛到1917年后的收銷為標志。

第二階段,20年代,“錢票”遍及南北各地,以關內為主,尤其以鄉村自治為契機,形成了全國大規模的錢票狂潮,到1929年財政部下令收回私票為標志,錢票蔓延態勢得以控制。以20年代后期湖北沙市票潮為代表。

第三階段,30年代初至法幣改革后,以推行法幣而強力限制取締錢票的流通,此后錢票大減。以山東省各縣的“土票”滿天飛為代表。

第四階段,抗戰爆發后至抗戰初期,“私票”因全面抗戰爆發而快速回潮。以河北、山西等省的大量金融救濟券、流通券為代表。

第五階段,1948年前后,錢票最后的瘋狂。以東南各省出現的大量以銀圓券為本位的小額鈔票為代表。

三 發鈔方法的多樣性

現以黑龍江省樺川縣在民國初年濫發私帖為例,說明私商發帖的各種手段與方法。并從中可知私帖發行為何不可遏制的原因。

據《樺川文史資料》記載,自民初至1925年前后,樺川縣境內發行的私帖數量多,種類雜,發帖商號利用各種惡劣手段濫發私帖,造成該縣“錢法毛荒、物價上騰”。

第一種,合法手段——官批。1910年,樺川縣現錢缺乏,商民交易困難。公議會向設治委員孟廣鈞稟請發行錢票,得到批準,但要求按度支部規章辦,即查驗資本,值十出五,五家聯環,互相承保;出帖商號,年收回二成,五年收齊。但實際發帖數則超出規定額:取得發帖資格商號6家,資本合計17.4萬吊,共出憑帖8.995萬吊,按“值十出五”原則,溢出2950吊。由于無人過問,導致超資本發帖成倍增加,所規定的章法成一紙空文,無人遵守。發帖之勢,如開閘的洪水,日甚一日,愈發不可收拾。至1913年,有25家商號共出憑帖約51.7萬吊,溢出資本額31.2%,25家出憑帖均全部超過資本半數,其中有16家超出資本總額(表2-6)。

表2-6 1913年樺川縣25家商號發行憑帖與資本額比較

由于出帖商號的示范作用,到1914年出帖戶達34家,憑帖76.78萬吊,超出資本19.05萬吊。這些商號還是得到官府批準的,票面都要蓋上官戳。但超額發帖卻無人問津,致使超發所得巨款,被少數出帖者輕而易舉的貪污了。

不過既有合法發帖的,也有非法發帖的。清末按相關規定:不蓋官戳之帖不得發行。但在宣統年間(1909—1911),“因各商號發行紙幣發紅了眼,完全視法令于不顧,將壓柜作抵,不蓋官戳之帖任意行使,流通市面。據不完全統計,竟達10余萬吊”。

第二種,“以舊換新”法。官府批準出帖是有限期的,如何合法展期呢?民國最初十年間,部分商號借“以舊換新”之名,多次印發私帖。1912年11月,自治籌辦公所代各私營商號向縣公署稟請:“……惟商家所發紙幣已多破爛不堪,各商既極力收付,在外應已無多。現值冬令,糧草登市,以現錢缺乏之故,商家束手,民間愈加困難。為籌劃全境交易便利計,莫如照會商會,仍訂規章,著各商續出紙幣,以流通地面。一俟國幣有定,再將各項紙幣設法陸續收回,庶與商民兩有裨益。”次年縣公署批準,各商號以“出新易舊”名義,又印發一批私帖。發帖者有元增永等12家商號,資本額已無從考證,發私帖合計為23.19萬吊。到1921年8月,縣知事顏之樂與吉林省賦稅調查員齊永清聯名向省財政廳請示,縣內所發憑帖歷年既久,流通亦廣,破爛模糊,十居八九,為濟樺金融危困,請示以新換舊,再出憑帖。后來在依蘭道公署和吉林省長公署嚴厲阻止下,才免于再發。

第三種,濫發白條子。所謂“白條子”,即商號在票面印上本商號的字號,加蓋本商號印鑒后,填寫上數額發出的一種紙幣,其流通范圍有限,僅在互相達成協議的商號間使用。從1913年至1919年年底止,佳木斯商會、悅來鎮商會和一些商號公然不遵法規,多次濫發白條子,數目驚人。1913年10月,佳木斯鎮發毛帖計23萬吊。1917年3月,佳木斯鎮17家私商開出白條子共計19.87萬吊。

1919年底,樺川縣公民王亦民向吉林省長告發,悅來鎮和佳木斯鎮兩商會會長曲子明、何厚堂用商務會名義,聲稱接濟各商號資本,印發1吊至100吊八種毛帖,計3000萬吊,帖面載明“帖到付給官帖”。經查明,帖到果能付給官帖,似應與官帖等價,然而每枚官帖值毛帖3吊,其毛帖刊發又無基本金,言兌而不換明矣。久而久之,不陷全縣人民于破產地位而不止。依據可查,此種毛帖白條共計發行30638708吊,而未載入史冊的又何其多。

第四種,偽造假幣手段。1917年春,有商人告發三義永商號,本是首飾小鋪,而偽造證券,濫發紙幣,開發“永”“發”“生”“意”字頭的私帖及白條共計2萬吊,通行市面,實無收回之期。查存條上寫某某存錢之數,遣柜伙赴鄉間收買糧石,鄉民以為實有存錢之人,其實是該號假托人名,并無存錢之人,以片紙欺騙鄉民,鄉民何知也。案發后,經縣商會會長李鳳鳴處理,由民眾持假帖到該號換真帖,將假帖照驗銷毀。同年5月16日吉林省長郭宗熙批復,對三義永商號罰金500元。對于這樣的要案,案犯不僅未繩之以法,反以點滴罰金使其逃之夭夭,濫發紙幣豈能禁止!

第五種,開辦錢桌手段。1916年,樺川佳木斯鎮市面不大,但開功錢桌卻有15家,其中資本僅有大洋五元的開錢桌,甚至連一點資本沒有的也開錢桌,令人哭笑不得。據資料記載,這15家錢桌資本僅812元(折合市帖38976吊),半年間發出市帖21.7萬余吊,超過資本總額的4.6倍。

第六種,借口托詞法。樺川縣財政處,佳木斯鎮商會和悅來鎮商務會是縣公署下轄的分別管理本縣及本區財政和商業的行政機構,本單位并無房產、田畝、商鋪及資本,本沒有理由發行憑帖。但三家機構卻帶頭違反縣公署“值十出五”“連環保結”之明令,卻以“錢法艱窘”“實收商帖”“接濟農耕”“防御匪隊”等為由,堂而皇之多次發行紙幣,數目比任何商號都多。1914年初,樺川縣商務會擬定《商務會出使紙幣所擬各項簡章》20條,規定:“以商務會名目出使紙幣,由全體擔任,以變通錢法、接濟市面、實收商幣為宗旨。”簡章為商務會、財政處發行紙幣提供了依據。1917年冬,縣商務會以“軍潮發生,陸軍開赴哈埠,白龍匪隊作亂,竄擾樺富,富錦失守,樺川岌岌不保,先事自衛,修筑壕壘,耗費甚巨”為由,出使憑帖998.9萬吊。到次年春,佳木斯鎮商務會以“修筑雪城、購置槍彈、補筑炮臺、添募團勇,防范匪隊”為由,印發憑帖1970萬吊。后來又陸續發行兩次。以上三家,共印發憑帖7633.78萬吊。從出帖的理由看,接濟市面,辦理防務,救濟災民,接濟農戶牛具籽種,條條都像是為民謀利。實際上并非如此,經詳查以上幾筆巨款的支出,既未“實收商幣”,也未“救濟災民”,防御匪患有百萬余吊足矣,其余款項“不過被少數人揮霍侵蝕而已”。總之,民初10余年間,樺川縣發行私帖計108530267吊,其中,縣財政處、悅來鎮商務會和佳木斯鎮商務會所發私帖占發行總額的97.98%。各私營商號只發行了2192467吊。[42]

上述材料只是民初樺川縣一例,全國各地的情況大同小異。由此可知,他縣私商設法發帖的方法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樺川私帖僅為其中之縮影而已。


[1] 《黑龍江省志·金融志》,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32頁。

[2] 《綏化縣志》,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34頁。

[3] 黑龍江檔案館檔案:62全宗5目2508卷。

[4] 海放、張偉、崔燦:《近代奉天的官帖與私帖》,《東北地方史研究》1986年第1期,第18頁。

[5] 中國銀行總管理處編:《東三省經濟調查錄》,文海出版社1919年版,第35頁。

[6] 《五常縣志》,五常縣志編委會1987年內部編印,第485頁。

[7] 《黑龍江省志·金融志》,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37頁。

[8] 《哈爾濱市志》,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19頁。

[9] [新加坡]黃漢森:《偽滿洲國大同年號的私帖》,《民間私鈔》2004年第3期,第58—59頁。

[10] 章有義:《中國近代農業史資料》第3輯,第121、343頁。

[11] 《臨朐縣志》,山東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421頁。

[12] 《郯城縣志》,深圳特區出版社2001年版,第450頁。

[13] 《威海市志》,山東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366頁。

[14] 《中國實業志·山東省》第一冊,宗青圖書公司1933年版,第204—214頁。

[15] 《文登市志》,中國城市出版社1996年版,第423頁。

[16] 《濰坊市志》,中央文獻出版社1995年版,第845頁。

[17] 《即墨縣志》,新華出版社1991年版,第510頁。

[18] 《濰坊市志》,中央文獻出版社1995年版,第845頁。

[19] 《文登市志》,中國城市出版社1996年版,第423頁。

[20] 《中國實業志·湖南省》第一冊,宗青圖書公司1935年版,第157頁。

[21] 張敏:《湖南地方錢莊票圖錄》,1996年手書稿,第3頁。

[22] 同上。

[23] 諸錦瀛:《江西近代貨幣簡史》,江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82頁。

[24] 江西省政府經濟委員會:《江西經濟問題》,臺北學生書局1971年版,第325頁。

[25] 《全國銀行年鑒》(1936年),中國銀行經濟研究室1936年編印,第108頁。

[26] 佚名:《取締花票與輔幣券之集中發行》,《江西經濟問題》,江西省政府委員會1934年編印,第325頁。

[27] 戴建兵:《略談民國時期江西紙幣發行機構》,《錢幣研究》1990年第2期,第44頁。

[28] 陳培曾:《二十年代的沙市票潮》,《沙市文史資料》第2輯(年代不詳),第96頁。

[29] 壽熹:《我國紙幣發行現狀之考》,《東方雜志》第32卷第17期(1935年9月),第9頁。

[30] 王雪農、劉建民、達津:《中國山西民間票帖》(四),《中國錢幣》1999年第4期,第44頁。

[31] 中國銀行總管理處:《東三省經濟調查錄》,文海出版社1919年版,第35頁。

[32] 海放、張偉、崔燦:《近代奉天的官帖與私帖》,《東北地方史研究》1986年第1期,第19頁。

[33] 謝也青:《沙市金融狀況之過去及現在》,《漢口商業月刊》第1卷第7期(1934年7月)。

[34] 黃鑒輝:《明清山西商人研究》,山西經濟出版社2002年版,第193頁。

[35] 《利津縣志》,東方出版社1990年版,第369頁。

[36] 盛志堅:《山東省各區、縣發行的流通券》(續6),《中國私鈔》2006年第2期,第40頁。

[37] 佚名:《取締花票與輔幣券之集中發行》,《江西經濟問題》,江西省政府委員會1934年,第325頁。

[38] 駱耕漠:《近年來中國農村金融中的新事態》,《〈中國農村〉論文選》,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596頁。

[39] 韓有政:《福建省民間匯兌局發行的貨幣》,《收藏界》2003年第11期,第61頁。

[40] 石長有:《地方私票的產生及發展》,《中國錢幣》1998年第2期,第67—68頁。

[41] 戴建兵:《中國錢票》,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3—4頁。

[42] 牟君勝:《濟樺錢號及私營商號發行紙幣案》,《樺川文史資料》(3),1989年,第15—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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