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歲時節日體系中的贛南客家儀式音樂研究
- 肖文禮
- 5657字
- 2019-08-23 19:34:33
總序
客家人是漢民族的重要支系,主要居住于閩粵贛三省交界區域,分布遍及全球各地,是世界上分布范圍最廣闊、影響最深遠的族群之一。客家人在中華民族悠久的歷史進程中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在長期的遷徙和發展中,客家人吸納了中華民族不同歷史時期、不同地域的文化養分,匯成了蔚為大觀、源遠流長的客家文化,在方言、飲食、建筑、風俗、歲時節慶、民間信仰等方面特色鮮明、內涵豐富。自20世紀30年代羅香林先生開創客家學以來,客家研究取得了長足的發展,客家學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借鑒了歷史學、人類學、民族學、民俗學、語言學等學科的理論與方法,逐步發展成為一門以“客家”為研究對象,以“客家”的歷史、現狀、未來及客家語言、族群認同等為主要內容,并揭示“客家”的形成、演變的綜合性學科。
客家文化是漢民族中一個系統分明的地域文化,具有我國地域文化普遍特征的文化形態,是中華民族文化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客家文化又是一個極具特色的族群文化,客家人對自身文化與族群有著高度的自覺與認同感,以對文化的堅守和傳承及其突出的族群凝聚力和向心性而著稱。客家社會處于漢族邊陲地帶,他們的特殊性展現在發展過程中長期與少數民族維持密切的互動,但在族群意識上又堅稱自我為漢族血統之精粹。所謂的客家文化即在這兩種不同張力的互相拉鋸中形成。因此,客家社會文化研究,不能停留在漢文化或客家文化的種族中心論視野,必須從族群互動的角度,探討客家社會在不同區域的族群關系與歷史文化發展過程。
自清代以來,聚居于閩粵贛交界區的客家人在與土著的摩擦和接觸中漸漸發展出顯著的族群意識,他們宣稱,自己是中原南遷的漢人后裔,保持了純正的漢人文化與傳統,以此區別于周邊族群。客家的族群認同也隨著客家人遷居海外及我國港澳臺地區而四處播散,成為全球性的族群認同。在我國眾多族群中,這種強烈的族群文化傳播與認同具有相當的獨特性,因此,對客家族群與文化的研究應更多地注重其自身的認同,并盡量從客家人自己的言說來理解客家族群的歷史,從認同的角度切入,將客家族群視為一個動態的歷史過程。
客家是中華民族的重要成員。以客家文化為紐帶,以客家學術研究為媒介,可以充分發揮客家人在海內外交流“文化使者”的作用,對客家族群與認同的研究,將有助于我們深刻地理解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格局,是闡釋作為文化傳統具有延續性的中華民族認同的一個典型案例。關于客家文化與認同、客家族群意識的探討,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華裔澳大利亞學者梁肇庭。梁肇庭先生結合施堅雅的宏觀區域理論與人類學族群理論,對客家史研究進行全新的理解。客家人在宣揚族群認同的同時,又十分強調其中國性,保持著明確的國家認同,表現尤其明顯的是后來遷居于海外及我國港澳臺地區的客家人,他們的尋根意識及各種社團皆以愛國為宗旨,形成族群認同與國家認同的高度統一。比如,在中國臺灣,客家人有450萬人之多,他們對中國臺灣的政治、經濟和文化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通過客家歷史文化研究,可以充分體現海峽兩岸客家同根同源、同文同種,臺灣人民與祖國大陸不可分割的血脈關系。
自人類起源,就開始了遷移,伴隨著遷移,人類開始分化并構成不同的人群和社會。即便在安土重遷的中國文化中,任意打開一本族譜,遷移是最重要的歷史記憶。因此,作為一個歷史悠久的移民性族群,對客家的研究有助于豐富我們對中華民族歷史的理解,深化我們對中華民族統一多民族共同體的深刻認識。正如全國人大常委會原副委員長許嘉璐先生所說:“客家文化可以說是中華文化的縮影、典型、樣板,或曰范式,是中國人民獻給人類的一份厚禮。保護、弘揚和創新客家文化,是客家之所急需,中國之所急需,世界之所急需。”因此,深入研究客家文化,既有著重要的理論價值,又具有重大的現實意義。
在這里回顧過往的客家研究,不僅是為了理清客家學之歷史脈絡,更是為了表達一個期望,即希望客家學研究可一路向前,而“客家研究新視野叢書”正是其中的濃墨重彩的一筆。該叢書由江西省2011協同創新中心、江西省首批高校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江西省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基地贛南師范學院客家研究中心策劃,旨在推出一批高質量、高水平的客家研究著作,選取當前客家學界一批中青年學者的最新研究成果,力圖呈現研究論著視野的新穎性、理論的前沿性與文獻資料的完整性和系統性,提升客家研究的理論水平,擴大客家學在國內外學術界的影響。
叢書的編者和作者相信,現階段的客家研究不應該是宏大敘事風格下的、面面俱到的研究取向,而應該是通過具體事項、具體區域或具體個案的具體研究以表達出對客家問題的整體了解。因此,叢書的作者突破了過往研究試圖通過某單一學科,如歷史學或人類學,研究客家問題并將其置于學科分類體系之下的構想,而采取了跨學科的研究取向,而努力將各個學科的前沿理論與方法應用其中。文獻分析法與田野調查方法、文字史料與口述史、共時性分析與歷時性分析、社會結構范式與社會行動范式等在其中得到了應用,并有了極佳的切合點。雖然每一本書的研究問題、研究對象都可以說是相對獨立的個案,但每一個個案卻與客家研究整體把握相聯系,立足于客家研究的整體關懷中。換句話說,每一位作者都是以具體區域、具體事項或具體個案的研究分析以回應宏大的客家問題,這個問題是歷史學意義上的,是人類學意義上的,是普遍學科意義上的。
這一套叢書最大的意義在于:
第一,視野的新穎性,即由關注客家問題的“共同性”向“地方性”轉變,同時將“結構”與“變遷”兩個概念很好地結合在一起,從而關注到了地域文化、地方崇拜、社會經濟變遷及族群問題等的動態過程。同時,叢書的作者已經認識到,客家研究不僅要闡述客家歷史的客觀性,而且要關注客家人在構建“客家”過程中的能動性,甚至要反思客家研究本身是如何在“客家”構建過程中被結構化及這種結構如何影響客家人的行動。
第二,理論的前沿性,即將歷史學、人類學、民族學、民俗學、符號學、現象學及考古學等引入研究中;西方人類學領域的象征人類學理論應用于闡釋如服飾、飲食、民居、音樂、藝術及信仰等具體的客家文化事項,族群理論應用于解釋客家族群意識、形成、互動等問題;社會經濟史領域的區域研究理論應用于地方社會變遷及構建等問題。與此同時,叢書作者采用了多種學科的理論與方法,并貫穿在研究過程之中。“深描”、“族群邊界”、“結構過程”等前沿理論概念在叢書作品中也被不同程度地使用。
第三,文獻資料的完整性與系統性,即突破以往研究只注重文字資料的使用,而開始采用口述史資料。叢書的作者沒有枯坐在書齋里,而是開始接觸具體的研究對象,進行實地調查,把“獲得材料與死文字結合起來”。叢書作者結合使用田野調查與文獻分析的方法,到具體的地域,采訪地方精英與普通民眾,收集地方文獻與民間文書。由此,正式史料、民間文獻與口述傳說、民間表述等綜合應用到客家研究的“全息信息”采集分析過程之中。
近一個世紀以來,世界范圍內的客家研究由肇始階段走向學科建設和蓬勃發展之時,研究成果已在梳理史料、論證源流、文化考究等方面頗有建樹。然而,諸前輩研究之視野始終未有突破,學科界限依然清晰可見,且分散性的研究止于就事論事而未能形成理論體系。直至今日,客家研究仍未能對客家問題形成整體性、系統性的學術關懷。近年來,江西、福建、廣東等地的中青年客家學者引入多個學科的前沿視角,收集多個領域的翔實材料,形成了一批深入討論客家問題的成果與論著。贛南師范學院客家研究中心順勢而為,選取其中一些相對獨立而又相互連貫的精品著作,組織出版“客家研究新視野叢書”,構建一個相對系統的客家研究叢書庫,力圖對客家問題形成整體性關懷。
此次出版的“客家研究新視野叢書”為第一輯,由曾志剛教授任主編,周建新教授任執行主編,本輯共有8部著作,其研究對象與時空范圍涉及唐宋以來客家文化的多個面向。唐宋以來儒家文化開始在贛閩粵邊區傳播,鄒春生博士著的《文化傳播與族群整合——宋明時期贛閩粵邊區的儒學實踐與客家族群的形成》指出,儒家文化在贛閩粵邊區的傳播促使當地多元族群產生“文化認同”,從而形成“客家”共同體。宋元時期,汀州社會經濟歷經巨大變遷,靳陽春博士著的《宋元時期汀州區域開發與客家民系形成》提出,宋代閩西山區交通的發展促進汀州經濟發展,而元初以來的畬漢聯合抗元斗爭促進族群融合又壯大了在南宋形成的客家民系。明中期以來,贛閩粵邊界地區普遍經歷“正統化”過程開始,黃志繁博士等合著的《明清贛閩粵邊界毗鄰區生態、族群與“客家文化”——晚清客家族群認同建構的歷史背景》一書以贛南營前鎮、粵東百侯鎮為個案力證在晚清“客家文化”被建構成“中原正統文化”的歷程中,“正統化”在其中起著重要作用。黃韌博士著的《神境中的過客:從曹主信仰象征的變遷看嶺南客家文化的形成與傳承》一書獨辟蹊徑,結合民間信仰、早期移民、族群互動與區域經濟等方面,采用歷史人類學、結構人類學和解釋人類學等研究范式,并納入歷史學、政治學、社會學及區域研究的理論視角,深入研究了廣東北部曹主信仰。在人類學整體性視閾中深入闡釋了粵北地區宗教信仰的文化變遷與地方社會發展的密切聯系,指出北江流域的商業活動帶動曹主娘娘信仰的傳播,同時神話系統內又整合了不同群體的流動、互動、融合及沖突的記憶。該著作以全球化視角與中國人在國外的在地化經驗研究重新審視客家問題,可謂是客家學研究又一新的視野。
歷史上,隨著大批中原族群南遷至贛閩粵邊區,當地社會經濟得以迅速發展,國家統治及儒家文化亦紛至沓來,使得贛閩粵邊區由“化外之地”轉為“化內之地”,客家文化認同遂于此發軔。同時,交通的發展進一步增強了閩粵贛地區各個族群間互動與融合,文教的發展促進了客家文化形成。最終,客家人的自我認同在波瀾壯闊的沖突與斗爭中形成并不斷得以發展壯大。其中,“客家文化”在一定程度上是在生態變遷和族群關系中借由贛閩粵邊界地區普遍經歷的“正統化”過程所建構的。然而,“客家”并非是一個恒定不變的范疇,其往往在與“他者”的互動過程中不斷變化,且客家族群的世界性流動經驗往往不折不扣地在超自然象征系統中呈現。總之,客家族群的形成既是一個自我認同的過程,也是“他者”所建構認知的過程。故此,上述四部著作是將“客家”置于族群認同與族群互動中,結合共時性研究與歷時性研究、靜態分析與動態分析,全方位地考察了客家族群形成與發展的過程及其內外因素。
同時,“客家研究新視野叢書”第一輯著作涵蓋了對多種客家民俗文化事象的深入探討。該叢書第一輯由曾志剛教授任主編、周建新教授任執行主編。周建新教授與張海華副教授將客家服飾置于客家文化歷史脈絡之中進行多視角、多層次的跨學科研究,其著《客家服飾的藝術人類學研究》完成了對客家服飾的視覺識別、行為識別及理念識別過程,并指出其屬于“器物文化”、“活動文化”及“精神文化”的范疇,所呈現的是客家文化與精神特質。肖文禮博士對贛南地區禮俗儀式中的藝術行為和音樂活動進行分析,她在《歲時節日體系中的贛南客家儀式音樂研究》一書中提出,客家文化在歲時節日體系中是具化的事項,即具體的時空下借由祭祖、廟會、獨有儀式及國家展演所呈現的族群情感與族群關系等。王維娜博士在具體的語境中考究了福建長汀客家山歌,寫成《傳承與口頭創作:地方知識體系中的客家山歌研究》,認為長汀客家山歌未因演唱空間改變而消失,根本在于其地方性知識體系的傳承,同時地方性知識中還蘊含著歌手演唱和創作的根源。溫春香博士關注宋元以來贛閩粵毗鄰區的族群認同與文化表述問題,其著《文化表述與族群認同——新文化史視野下的贛閩粵毗鄰區族群研究》指出,明代閩粵贛毗鄰區的大規模動亂及明中后期以來的社會重組導致文化表述的轉變,即借用一套文化的邏輯和漢人的意識以達成歷史書寫,并與歷史進程并駕齊驅促成族群身份認同。
服飾乃個體與群體進行自我身份標識的最直接手段之一,客家服飾在視覺、行為及理念上的差異,蘊含其中的往往是族群性的范疇,即客家族群所持的獨特屬性。而音樂作為溝通人與天地的神圣手段,儀式上音樂所呈現的是客家人的宇宙觀、價值觀、人生觀及族群認同的觀念,形成了一套客家人所共享的獨特精神文化。同樣,聲音作為人與人之間交流信息與傳承文化的載體,客家山歌體現了客家人的價值觀、愛情觀、歷史觀和社會觀念,傳承客家山歌的背后是對客家文化及其精神特質的傳承。最后,客家族群區別于其他任何族群在很大程度上是借由歷史及文本的書寫所表述的,而現階段所呈現的任何一種文化特質都是一種由文化表述所構建的文本。總的來說,上述四部著作將學科關懷轉向民俗學,通過考察非常具體且物化的民俗,呈現出具體民俗作為文本的表象及其背后的文化意涵,展示了客家族群的“異”與“同”。
誠然,“客家研究新視野叢書”的每一著作都歸屬于“客家研究”這一大命題,既在一定程度上繼承了前輩的研究成果,也在已有研究的基礎上闊步前行,深入把握客家之意涵,拓寬研究客家之視野,明確探索客家之方法。客家人是一個既重視傳承又注重創新的族群,堅守著其獨有的族群文化特質,開放地流向于全球的每一個角落并吸收“他者”優異的文化特質而具有極強的生存力。隨著全球化過程的推進,傳統的客家文化與客家精神也在全球范圍內生根發芽。因此,“客家研究新視野叢書”的出版必然對整體把握客家、了解客家,甚至對重新理解客家、建構客家都有著深奧而久遠的意義。同時,該叢書力圖建立一門獨立的客家學學科,并超越地方性研究的范疇,而將其推向單一族群全球性流動研究的領域。我也衷心祝愿客家研究取得更多更大的成果。
中國正處在急劇的變遷之中,社會轉型、文化轉型成為重要的學術命題,筆者提出,中國從地域性社會向移民社會的轉型就是其一。這就是隨著人群流動的頻繁,城市化的加速,那種單一人群構成的地域社會不復存在,而更多地表現為多人群多族群共生構成的移民社會。作為地域性特征明顯的客家族群也正在經歷著這一變遷,而這種經歷、變化也對客家研究提出了新的挑戰!
是為序。
2015年春于康樂園
(周大鳴:長江學者特聘教授、中山大學社會學與人類學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