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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核心概念與分析框架

(一)核心概念的界定

1.弱勢群體

弱勢群體,一般也稱社會脆弱群體、社會弱者群體等,在英語文獻里一般表述為social vulnerable groups,它是一個用來分析現代社會經濟利益和社會權力分配不公平、社會結構不協調、不合理的概念,是社會學、政治學、社會政策研究領域中的一個核心概念。[47]從社會學研究傳統來看,學術界一般堅持用社會分層理論的視角來探討“弱勢群體”問題。早在社會學萌芽時期,古希臘先賢亞里士多德就提出等級分化理論,他在其名著《政治學》中清晰地闡述了按照財富多寡來將社會分為富有階層、中產階層和貧窮階層三個階層的觀點。在社會學形成時期,以卡爾·馬克思的階級分析理論和馬克斯·韋伯的多元分層理論為代表的社會分層理論,開創了社會分層研究領域內兩個具有不同價值取向的理論流派。卡爾·馬克思的階級分析理論認為,社會分層本身只是一種社會歷史現象。而在階級社會中,由于人們對生產資料占有的不同,社會被劃分為有產者和無產者兩大基本階級,有產者(在資本主義社會即為資本家)依憑其對生產資料的獨占和壟斷,進而對無產者(在資本主義社會即為無產階級)進行剝削和壓迫,這既是造成無產者貧困的原因,也是造成階級社會一切社會不平等的制度根源。因此,只有通過改變階級結構才能改變不平等結構,才能真正消除階級社會中存在的弱勢群體問題。馬克斯·韋伯強調社會分層標準的多維性,認為應從財富、權力和聲望三維指標來劃分社會階層,正是由于人們占有財富、權力和聲望等社會資源的不同,那些處于社會結構底層的民眾才成為社會的弱勢群體。[48]

在我國,對弱勢群體的研究起步較晚。自朱镕基總理在2002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首次提出“弱勢群體”一詞以來,為及時回應我國社會轉型中出現的弱勢群體問題,學術界對此問題的關注不斷增強,學者們從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層次、不同的學科分別對弱勢群體予以界定,綜合起來看,研究者主要從以下三個層面來把握弱勢群體的內涵:一是為什么“弱勢”,也即“弱”的原因。研究者認為弱勢群體多因某些肢體殘障或者社會轉型和社會利益結構分化所引致的經濟、政治和社會發展機會的缺失,[49]由此可將弱勢群體分為生理性弱勢群體和社會性弱勢群體兩種類型。二是如何界定“弱勢”,也即“弱”的內容。弱勢群體一般體現為生活水平低下、政治影響有限、在社會上處于不利地位,依靠自身的力量或能力無法保持個人及家庭成員最基本的生活水準等基本特征。三是如何消解“弱勢”,也即扭轉“弱”的對策。造成弱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為此需要政府、社會和弱勢群體自身等多主體通力合作,通過政策幫扶、制度構建、素質提升、環境營建等多層面來幫助和支持弱勢群體改善、改變其不利生存處境。

通過上述對弱勢群體含義的系統梳理,我們發現,弱勢群體其實是一個內涵和外延都具有相當延展性的概念,[50]必須將其置于特定的社會情境之中才能準確把握其本質屬性。為此,我們嘗試給弱勢群體做如下界定:所謂弱勢群體是指在生活物質條件、合法權益主張、社會競爭能力以及發展機會等方面均處于相對弱勢地位的社會群體。失地農民作為中國社會轉型期出現的一個特定群體,就其在社會利益調整中的階層屬性而言,他們在生活物質條件、合法社會權益主張、社會競爭能力以及發展機會等方面,均處于弱勢地位。本書擬以這一特定弱勢群體為研究對象,重點探討其利益表達類型與行動邏輯。

2.失地農民

什么是失地農民,或者說失地農民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術語,其內涵和外延又有什么樣的規定性,這是我們開展“失地農民利益表達”這一課題時應當首先搞清楚的問題。

從目前公開發表的文章著述來看,研究者大多認為“失地農民就是城市化進程中失去土地的農民”[51]。從某種角度來說,對“失地農民”作這樣的理解也是適切的,它表明這類群體的身份屬性是農民,失去土地這種最重要的生存和發展資源是此類人群的主要特質,而造成他們失去土地的原因在于城市化的推進。然而,在對這個習以為常的通用詞匯給予社會學反思[52]后,我們會發現對“失地農民”所給出的那個既簡單直白又清楚明晰的界定,僅是研究者們獲得的一個“普遍誤識”而已。為什么這么說呢?這是因為:第一,眾所周知,基于對傳統土地制度的歷史反思和現實國家性質的體認,公有制被確立為我國經濟制度的基礎,[53]而這一制度在農村土地權屬方面的體現則是:農村的土地,除由法律規定屬于國家所有以外,屬于農民集體所有。[54]農地所有權既然屬于集體所有,農民又何來失地問題呢?然而,當這類特定群體或以嘮叨、抱怨,或以上訪、堵塞交通、對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進行群體圍攻等方式不斷訴說著自己的種種不滿或不幸的時候;從中央或地方政府或是為了危機應急,或是為了謀求長期的穩定針對此類問題所出臺的各種政策、法規、條例中,我們又切實感知到了農民失地問題存在的客觀性。在這里,理論與現實、邏輯與歷史似乎發生了嚴重的背離。我們認為,造成這種困惑的原因是我們并沒有對農民的土地權屬問題認真清理。從法理上講,所有權包括所有權人對標的物的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等項基本權能,而農民通過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所獲得的僅僅是一種它項期權。[55]從這個層面來看,對失地農民的準確表述應為“失去了對農地的使用、有限制的處分和從土地中獲得收益權利的特殊人群”。第二,從學理上看,農民是指直接從事農業生產的勞動者(不包括農奴和農業工人)[56],他們具有兩個顯著的特征:一是從戶籍制度上來看,他們屬于農業戶口;二是以耕種土地為業,并以耕種土地所得作為供養自己和家庭成員主要生活來源的社會成員。而在人們的日常生活用語中,農民這一稱謂是職業與身份的統一體。作為職業的農民,是指那些經營農地并主要依賴于從農地中所獲得的收益來維持基本生活的社會群體;作為身份的農民,是指那些在行為方式、價值觀念、社會認知態度等方面迥異于其他社會群體,帶有厚重鄉土特質的人群。[57]無論從其中任何一個層面來看,與土地緊密相連都是農民最顯著的特征。以此來審視那些與土地的關聯性正在不斷剝離的特殊群體,我們會發現,慣常的“農民”概念[58]是無法對“失地農民”這一術語加以準確界定的。[59]我們認為,產生這種尷尬的原因除了在戶籍管理、社會保障制度和土地權益分配制度等方面所存在的二元結構之“過錯”外,缺乏對這一問題的動態分析也是一個重要的原因。[60]事實上,我們所探討的失地農民是指那些處于農民(身份與職業同一)……農民(職業與身份分離)……非農民(職業與身份同一)連續體中的特殊社會群體。對這一群體來說,他們正主動或被動地在與“農地”相剝離,他們正處于從“農民”到“非農民”這一“痛并快樂”的艱辛歷程。[61]因此,我們認為,失地農民是指“農民職業與農民身份的同一性正在不斷分離的特殊群體”。第三,在如何獲得對社會現象的正確認識上,迪爾凱姆認為“比較社會學并不是社會學的一個特別分支”[62],社會學就是比較學。利用這一方法,通過對我國不同地域失地農民之間、失地農民與其他社會群體之間的比較分析,我們可以發現,失地固然是這類群體最典型的特征,但在紛繁雜亂的失地表象背后,圍繞農地展開的利益、權力糾葛和爭斗才是失地農民問題發生的根源。[63]因此,要準確地把握“失地農民”這一概念,就不僅要關注他們失去的土地中所具有的客觀物質利益,更要對作為社會行動者的他們因土地失去而進行的利益訴求歷史詳加考察。

綜合上述分析,我們嘗試給“失地農民”做如下界定:失地農民是指處于從“農民”到“非農民”職業與身份轉換過程中,因為各種主、客觀因素制約而導致的與農地相關的物質利益和其他權能受到傷害的一類特殊社會群體。從這個定義中,我們大致可以得到這樣一些啟示:第一,失地農民既表現為一種現實的社會現象,同時也是一個客觀真實的社會群體。作為一種社會現象,失地農民最明顯的特征表現在土地權益正部分或全部喪失;作為客觀真實的社會群體,失地農民最突出的特征在于其權益保障受限、利益表達不暢。因此,欲全面真實地理解失地農民,就必須拋棄那種就“農民失地”而言“失地農民”、“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的舊路,從主客觀相融、行動與結構相連接的路徑推進。第二,失地農民問題是我國實現從“農”到“非農”這一歷史轉換中產生的一個階段性、非常態社會問題。從人類社會發展的規律來看,農民與土地的分離固然是農業文明過渡到工業文明、鄉村社會行進到都市社會的歷史必然,但是由于歷史稟賦不同、現實國情各異,各國在從“農”到“非農”進程中所應對的問題也是不一樣的。具體就我國來說,一方面,由于城市化空間大、土地資源稀缺以及農民總體數量大等原因,農民“失地”將是一個與整個國家“非農化”相生相隨、同進互推的過程;另一方面,當前農民“失地”是在社會利益關系重構和國家治理結構重建這一變革期發生的,由于制度、體制等諸方面可能存在的各種偏差和錯位,使常態的農民“失地”不斷演變為“非常態”的失地農民問題。因此,欲從整體上把握“失地農民問題”,就必須拋棄那種就問題談問題的舊路,采取一種“將問題前置與后移相結合”的進路,從問題產生的歷史原因、現實社會背景、發展變化趨勢等方面綜合起來動態地加以考察,從而探尋到解決該問題的方案與措施。

3.失地農民利益

在古漢語中,“利”與“益”最初是分開使用的:利的本義是指人們的物質需要,引申為便利;益乃溢之本義,初指盈、滿,引申為善行。爾后“利”、“益”兩個字連用,表示“好處”。對于利益,古今中外很多學者從不同角度對其進行過不同表述。馬克思主義認為,“一切人類生存的第一前提也就是一切歷史的第一個前提,這個前提是:人們為了能夠‘創造歷史’,必須能夠生活。但是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衣、食、住以及其他東西”。[64]利益觀念的形成正是源于人類對各種“需要”的理性思考。從古希臘哲學家德謨克利特的“需要”到中國古代思想家的“利”,再到第一個明確指出利益社會歷史作用的維柯,人類對利益的認識隨著時代的發展在不斷地深化。率先把利益問題提到社會首要位置的是18世紀的愛爾維修。他認為,利益是社會生活的基礎,是社會生活中唯一的、普遍起作用的社會發展動力和社會矛盾根源,一切錯綜復雜的社會現象都能夠從利益那里覓求到解釋。愛爾維修之后,英國古典經濟學家亞當·斯密以“利己心”范疇從經濟關系入手對利益問題進行了論述。功利主義者邊沁也進一步發展了愛爾維修等人的觀點,建立了資產階級功利主義的思想體系。[65]

人的需要是利益觀念形成的根源,然而,對利益問題的思考僅僅停留在個體抽象的、永恒的“趨利避害”、“快樂至上”的純粹生物學意義層面仍無法正確認識利益的本質及其歷史作用。從辯證唯物主義的立場出發,在總結前人在探索利益問題中所形成的理論成果基礎之上,通過對現實社會生活中的物質利益關系的深入分析和全面考察,馬克思、恩格斯開創性地建構了科學的利益觀,指出追求利益是人類一切社會活動的動因。“人們所爭取的一切,都同他們的利益有關。”[66]利益是“生產的推動因素”;“利益沖突是現代歷史的動力”;[67]“每一既定社會的經濟關系首先表現為利益”;[68]利益決定、支配政治權利、政治活動。[69]“政治權力不過是用來實現經濟利益的手段。”[70]

根據馬克思主義的論述,利益是具有自然和社會雙重屬性的。人的利益的形成源于人的需要,恰是出于對各種需要的滿足,人們才開始了物質生產活動。因此馬克思說“沒有需要就沒有生產”。“為了進行生產,人們便發生一定的聯系和關系:只有在這些社會聯系和社會關系范圍內,才會有他們對自然的關系,才會有生產”。[71]在社會關系形成之后,作為一種生物學意義上的人的需要從此獲得了社會學屬性。而這種由一定的社會關系決定的、能反映出人與人之間圍繞需求對象(社會生產成果)所形成的分配關系,具有社會內容和特性的人的需要,就是利益。

利益既然是在一定社會關系基礎上形成的一種對社會主體需要的滿足,那么對本書所涉及的“失地農民利益”這個概念,我們認為可作這樣的理解:凡是能夠滿足失地農民多種需要的有形或無形的要素,皆為失地農民利益的范疇。[72]作為整個社會利益體系中的一個子系統,失地農民利益是一個由功能各異、性質不同、表現形式多樣的利益組成的利益集合體。在這個不同利益構成的失地農民利益集合體中,可以按照不同的標準對其加以分類。例如,根據利益內容的不同,可大致分為經濟利益、政治利益、社會利益和文化利益;按照利益主體的不同,可分作失地農民個體利益、小團體利益和集體利益等;按照利益實現的時間可將其劃分為短期利益和長期利益、當前利益和將來利益等;根據利益的合理性的不同可分為正當利益、不當利益,等等。

4.利益表達

何謂利益表達?在政治學中“利益表達”常常被理解為政治參與的基本形式。在早期精英理論代表人物哈羅德·D.拉斯韋爾看來,公民或各個利益集團可能通過各種形式的政治參與來表達利益,以對統治者施加影響并迫使統治者做出有利于大多數人利益的決策,因為“一個精英如果不能使自己與經濟繁榮聯系在一起,他是要受到內部攻擊的。不斷上升的不安全感將會毫無理智地朝著現行制度的各種象征及其實際措施發泄出來”。[73]這種公民或利益集團對精英施加壓力的過程實際上就是利益表達的體現。

戴維·伊斯頓也曾提出過類似利益表達的概念,只不過他將其稱為“意向的表達”。在他看來,政治是作為一個系統而存在的。作為系統的政治就是對有社會性的價值進行權威性分配的互動體系,這一互動體系“包含著所有那些有助于把種種價值進行權威性分配的相互影響的因素”,“任何具體的政治體系的存在本身要求滿足某些基本需要或履行某些基本職責”。[74]在《政治生活的系統分析》一書中,戴維·伊斯頓進一步明確指出:“要求”就是“意向的表達”,[75]即社會的各個團體或個人,將其在社會中分享利益的要求和愿望,通過各種形式反映并提交給政治系統去解決。

美國政治學家加布里埃爾·A.阿爾蒙德從結構功能主義理論視野出發,對利益表達給出自己的理解。阿爾蒙德認為,政治系統是一個具有特定結構并履行相應功能的有機整體,這里的結構是指政治系統中相關政治角色之間規則化關系的集成,即政治行為規則化的形成模式;與之相對應,政治系統所發揮的功能可分為三個層次,即“體系層次,過程層次和政策層次”。利益表達就是三大過程層次的第一階段,“當某個集團或個人提出一項政治要求時,政治過程就開始了。這種提出政治要求的過程稱為利益表達”,[76]利益表達將人們的利益要求傳遞到權威性機構當中,中間經過利益綜合,然后形成政策并加以執行。

中國政治學者朱光磊認為利益表達是政府過程的起始階段,“一個具體的政府過程,包括中國的政府過程,要經過以下幾個基本環節:利益表達、利益綜合、政策制定、政策執行等”[77]。劉學峰提出,利益表達就是“一定社會和國家中不同利益群體通過某種方式和途徑把他們的利益要求提出反映給執政黨和政府的行為”[78]。程同順則進一步指出,利益表達“主要是公民向國家或政府提出某種愿望和要求的行為,它有可能成為政府決策,也可能對政府決策不起任何作用,但它卻是政府決策形成的基礎和前提;并且在政策過程的這個環節中,利益表達還是公民個人或一定的利益集團影響決策的唯一的主要環節”[79]

上述論斷基本上概括了利益表達的某些特征,強調了利益表達在國家政治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并提出“利益表達”需要有明確的主體、適當的接受對象和相應的途徑方式的觀點,基本揭示了利益表達發生的模式,反映了利益表達的基本過程。然而,在肯定上述概念的學術價值的同時,筆者以為,在各種利益訴求的表達將成為常規現象的社會中,[80]這種將“利益表達”僅視為政府決策過程中一個環節的觀點至少存在以下兩方面的局限性:第一,從理論層面來看,上述概念含有的“利益表達具有高度政治性”和“目標與手段內在一致”宣稱,無法對那些客觀存在的各種非意識形態的或目標異化的利益訴求行為給予合理的解釋。第二,從操作層面來看,以這種具有“政治化”偏向的理論來指導實踐,難免會導致我們對現實社會中廣泛存在的各種利益訴求活動進行“道德批判、意識形態責難”等誤讀,這既無助于我們對各種社會問題的解決,又將帶來更多的不安定因素,并從根本上阻礙了整個社會利益表達制度的構建。[81]

在利益結構日益分化和利益主體趨于多元的今天,面對急劇變遷的中國社會中各種社會主體不斷涌動的利益訴求和利益主張,“利益表達”理應被賦予更加豐富的內涵。在總結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之上,結合研究需要,筆者嘗試對“利益表達”作如下界定:利益表達是利益主體向社會或他人陳說自己的利益要求,并通過一定途徑或方式以獲致利益要求的行動。[82]從這個定義中,我們可以看到利益表達具有下列幾個基本特征:其一,利益表達主體的廣泛性。利益表達主體可能是獨立的社會成員,也可能是特定的社會群體或社會組織,還可能是整個社會階層或社會集團。在社會利益分化日益明顯的今天,我們不僅要重視社會群體利益的表達,也要對作為具象化個體的社會成員的利益訴求給予關注。其二,利益訴求對象的多樣性。利益訴求對象既不單指執掌權力的政黨和國家相關行政機構,也不限于金錢在握的資本擁有者或主導社會話語權的文化精英們。任何一個社會群體、任何一個社會組織,不論其存在形式如何、構成結構怎樣、資源掌握的多寡;任何一個公民,無論其社會地位高低、受教育程度怎樣、價值取向如何,他們都可以是利益主體表達利益的受眾。其三,利益表達內容的寬泛性,利益主體既可能是有關平等、民主、自由等政治權利的訴求,也可能是有關財產分割、物質分配等經濟權益的主張,還可能僅僅是群體或個人牢騷和不滿的無目的式排遣,等等。其四,利益表達渠道和方式的復雜性,在一個利益表達要求與日俱增和相關利益表達機制缺失的社會中,[83]利益表達既可能采取檢舉、控告、申訴等體制內渠道進行,也可能訴諸自殺、阻塞交通、爆炸等制度框架之外的途徑;表達方式既可以是明示的,也可能采取沉默、不作為等間接的方式完成。其五,利益表達結果的不可預期性,在利益表達主體的多樣化和利益表達內容的寬泛性及表達途徑范式的不確定性等客觀現實下,利益表達行為將導致許多“無法預料之后果”。

(二)分析框架

1.理性行動理論:從個體行動到系統行動

理性行動理論關注的基本問題是“人與社會作為兩個獨立而又相互作用的行動系統(個人行動系統與社會行動系統),怎樣共存”[84]。為回答這個社會理論的基本命題,首先必須對社會理論的目標給予合理的解釋。為此,科爾曼認為“社會科學的主要任務是解釋社會現象,而不是解釋個體行為”。[85]但他同時指出,為達到對社會現象的解釋,就必須拋棄那種理論與實際嚴重脫節的研究路數,而應該采取一種“系統行為的內部分析”路徑(見圖1—1):[86]

圖1—1 科爾曼—林登伯格圖

初看起來,可以認為此圖指明了因果關系的四種一般類型,不過此處還是有幾點需要給予特別說明:首先,從理性選擇的視角看來,對于類型1(宏觀或系統層面)關系的說明通常是通過其他三種類型的結合而得出的。換言之,產生宏觀層面令人難解的事件的那些潛在機制,通常被認為是通過微觀(個體)層面而運作的,這也就是理性選擇理論的化約論或方法論個體主義。

其次,此圖向上可以擴展至“更高系統層面”,也可以向下拓展至亞個體層面,例如,系統層面可以首先關注社會群體,然后關注組織,再關注社會。

再次,位于關系之起點與終點的那些宏觀“變量”可以是同一的,只是在彼此分離的不同時點上表示出來;有關宏觀狀態維持(也就是均衡)的觀點描述就是由此而來的。

最后,對于理性行動理論來說,最為關鍵的一點就是力求在必要之處(也即當我們困惑時)給出有關類型2(宏觀層面或系統層面到個體層面或微觀的關系)、3(微觀關系或個體關系)和4(微觀層面或個體層面到宏觀層面的關系)的關系演繹模型,使它們可以組合起來,獲得對類型1關系之“因果”生成的某種“理解”。[87]為達到此目的,科爾曼又提出了行動(包括個體行動和系統行動)的幾個假設:個體主義(Individualism)、最優狀態(Optimality)、慮己(Self-regard)。[88]在上述基本假定之上,科爾曼建構了理性行動理論的分析框架(如圖1—2)。[89]

圖1—2 科爾曼建構的理性行動理論的分析框架

利用這個分析框架,科爾曼搭建起了微觀個體行動與宏觀系統行動之間的橋梁,憑借這座橋梁,我們可以將那些無法直接觀察到的高度復雜的機制,表述為理論上可以處理的東西。[90]

2.資源動員理論

在對集體行動進行研究和探討的理論中,目前占主導地位的研究范式是資源動員理論。[91]在集體行動的早期研究中,研究者或強調行動參與者個體的心理緊張等非理性因素,或過于關注外在結構性壓力,行動參與者被視為邊緣的滋事分子,集體行動的形象受到極大的扭曲。進入20世紀60年代后,研究者們發現,傳統的集體行動理論既難于很好地解釋當時暴露的社會運動及集體暴力,也無法解釋新收集的歷史資料。在對既有集體行動理論反思的基礎上,麥卡錫和扎爾德于1973年發表了The Trend of Social Movement in AmerciaProfessionalization and Resoruce Mobilization 這篇著名的文章,1977年他們又在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上發表了Resoruce Mobilization and Social MovementsA Partial Theory 同一個主題的論文,在這兩篇文章里,他們提出了著名的資源動員理論。[92]資源動員理論強調集體行動是源自理性的利益追求,并通過資源匯集與組織運作的方式來達成這個目標。[93]在理論立場上,資源動員理論認為集體行動的根源是出于政治與理性,而非傳統的“民心論”。資源動員理論家認為,民心論的分析方法是探討為何人們會產生不滿,再從不滿來解釋集體行動的出現。[94]事實上,不滿總是無處不在的,但是并沒有因此而直接導致集體行動。如此一來,分析的重點并不在于人們是否想要改變現狀,而是在于他們是否具有改變現狀的能力。[95]欲對此種能力予以分析,資源動員理論提出了自己的理論假設:(1)集體行動需要成本,成本—收益的權衡,無論多么原始,卻總意味著(存在)某種程度的選擇和理性。(2)對資源的動員可能發生在受到侵犯的群體之內,但也可以從其他途徑獲得。(3)資源是泛指有利于行動動員的各種條件,它需要經過組織動員才能發揮作用,因此,組織行動是十分關鍵的。(4)集體行動的成本,可能隨著政治機會結構的開放與封閉程度而升降。(5)正如動員是一個大問題,運動的后果也是如此。[96]在上述假設基礎上,資源動員理論主要從政治機會、動員結構、策略性框架(strategic framing)等幾個分析概念入手,建構了自己的集體行動研究架構。[97]

3.本書的分析框架

在中觀和微觀的層次上,本書旨在運用理性行動理論和資源動員理論來分析我國失地農民的利益表達行為。具體而言,在研究策略上,由于失地農民利益受損與他們的利益表達之間是一個宏觀—宏觀命題,在強調政治制度和經濟社會結構對失地農民利益表達行為的影響時,受科爾曼處理微觀—宏觀關系思路的啟發,本書采取了一種個體行動選擇的分析路徑:(1)農民因為失去土地導致利益受到損害而形成某種希望表達的欲求;(2)具有利益表達欲求的人充分利用現有的各種資源,積極創造行動的機會;(3)對行動成本—收益進行權衡,以做出行動之決策;(4)個體應對利益受損而做出利益表達之行動;(5)個體的利益表達行動被固化為失地農民群體利益表達結構。與此同時,針對失地農民群體性利益表達行動,本書將應用資源動員理論框架,從失地農民群體性利益表達行動的政治機會、動員結構、行動的社會空間等方面展開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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