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翻譯活動的社會運行研究
- 魏清光
- 4501字
- 2019-08-16 18:49:30
第一節 研究緣起
改革開放30多年來,隨著中國社會的高速發展,翻譯活動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并出現了與以往不同的特點。中國開始從外國大量引進并翻譯出版各類出版物;在翻譯隊伍日益壯大的同時,中國的翻譯產業也逐漸發展起來,近年來出現迅猛發展的勢頭;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又開始實施中國圖書“走出去”國家戰略。翻譯選題也出現了與以往不同的特點,如從文學走向了學術;從經典走向了民間;從學問走向了生活;從華人讀者群走向了世界讀者群。30多年來翻譯作為一種社會活動的興盛和中國社會的高速發展要求我們對種種翻譯現象和狀態進行專門研究。
在中國翻譯活動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時,翻譯活動也出現了方方面面的問題。“中國翻譯:差錯‘俯拾皆是’”[1]、“翻譯市場亂象叢生”[2]、“中國文化走出去急需邁過翻譯坎”[3]、“中國優質翻譯人才匱乏”[4]等呼聲頻頻見諸報端。據我們統計,進入21世紀以來,僅中國報紙上對翻譯侵權、重復翻譯出版、翻譯質量、翻譯人才培養、翻譯職業道德、翻譯服務產業等進行批評、鞭策的文章就有132篇之多(詳見附錄1)。如此高的曝光率,反映了社會對翻譯活動的關注及不滿。這些新問題、新要求、新課題,需要我們去面對和解決。
針對翻譯活動中出現的各種問題,人們并非無動于衷,各種應對方案相應出臺。如對于圖書翻譯質量問題,原國家新聞出版總署進行了不定期的專項檢查。針對翻譯侵權問題,中國有《著作權法》等相關法律文件。針對翻譯產業的不正當競爭,中國有《反不正當競爭法》。面對翻譯人才短缺的問題,教育部逐步批準在一些高校設置翻譯本科專業,國務院學位辦在一些高校批準設置翻譯專業碩士學位(MTI)等。但這些相對較簡單的方案在當今復雜、多變和多樣化的時代面前很少奏效。從系統思維的角度而言,簡單方案之所以無效,是因為它們不具有整體觀,只是關注局部而非整體,忽略了局部之間的相互作用。局部思考的不足之處表現在,人們對問題的解決只是簡單地將之從一處轉移到了另一處。行為的許多效應是非故意的和出乎意料的,人們對翻譯活動中的原因和結果所貼的標簽常常是武斷的。在解釋結果的時候,往往傾向于檢查一方要素的行為而忽視與之互動的其他要素的行為。翻譯活動牽涉的要素較多,是一個復雜的有機整體,其功能取決于整個系統的組成部分以及各部分之間的互動。換言之,中國翻譯活動中出現的各種問題,不是孤立的,而是翻譯活動的社會運行不合理引起的。在現實的翻譯活動中,任何問題的解決都不能是孤立的,而應該具有一定的整體性。如果翻譯活動的各個要素之間不能良性互動,系統在整體上就可能表現出災難性的后果。因此,翻譯活動面臨的困境和問題需要通過系統研究翻譯活動的社會運行加以解決。
從翻譯活動的目標確定,到激發意愿、發起翻譯任務,再到翻譯產品最終進入社會,可以理解為一個社會運行過程。翻譯活動從來不是在“真空”中進行的,翻譯的目的是傳播知識、交流文化,翻譯活動不可能脫離社會而存在。翻譯活動的運行是嵌入社會之中的:翻譯活動由人來完成,而人總是生活在社會中,體現一定的社會關系,翻譯活動只有在各種社會關系中才能得以實現和開展;翻譯活動根植于社會環境之中,無時無刻不受社會因素的影響、介入和制約;社會不同群體的利益、文化上的選擇、價值取向和權力格局等都決定著翻譯活動的軌跡和狀況。同時,翻譯活動是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的有機組成部分,翻譯在促進社會進步、經濟發展和文化交流方面發揮著橋梁和紐帶的作用。因此,社會性是翻譯活動的根本屬性之一。
翻譯活動作為社會活動的有機組成部分,對當前中國改革開放戰略具有積極的意義。如何讓翻譯在社會發展中發揮更大的效果?如何通過翻譯助推中國文化的對外傳播?如何讓翻譯更好地為這個時代服務?這是翻譯的社會性研究要面對的課題。然而,翻譯活動社會性方面的研究長期以來卻被忽略了。這和翻譯學的學科地位有很大關系。最初作為對比語言學的分支學科,翻譯研究多年來以文本為中心,翻譯研究的語言學路徑一直占據主導地位。該路徑重在研究文本,把翻譯看作是一種線性操作,即把原文的意義轉化到目標語之中。這種方法感興趣的是等值、自然和通順等這類概念,以及是否有可能找到譯文共性的或規律性的特點。隨著20世紀90年代翻譯研究的文化轉向的到來,翻譯研究視野有所擴大。在翻譯研究的文化層面上,文化代表了翻譯的環境,重點在研究不同形式庫(repertoire)或多元(分層)系統(polysystem)之間文化因素的轉換。翻譯研究的文化路徑感興趣的是意識形態、文化身份以及中心與邊緣、權力與倫理之間的感知、價值觀和關系,研究目的在于揭示文本背后的不平等現象。盡管文化轉向擴大了翻譯研究的范圍,注重研究文本意義的不確定性和文化間的相互滲透現象,然而,文化研究把翻譯活動的社會條件擱置在了一旁,關于翻譯活動的社會含義方面的研究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
由于對翻譯活動的社會屬性的忽視,現有的翻譯研究,以固有的方法為中心,不顧及現實生活中翻譯運行的實際問題,導致與生活世界脫節。與生活世界的脫離,使得翻譯學不是根據社會現實生活的需要去研究翻譯問題,而是固守狹窄的學科界限,以現有的方法能夠研究哪些問題來對要研究的問題進行取舍,而不是根據社會的需要進行研究。“方法先于問題”,導致翻譯研究脫離日常生活,脫離社會實踐的要求。翻譯是人所從事的創造性活動,人生活在社會之中,其活動總是帶有社會屬性。翻譯活動不僅僅是一個心理過程,而且是一個開放的有機系統,包括合作、溝通、協商、爭論、妥協、折中、達成共識等。在生活世界,翻譯活動的功能就是溝通和交流,就是為社會服務。“翻譯是一種發生在交往之中的、社會文化背景下的復雜交易。”[5]任何事物的內部運動,都要受外部條件的制約和影響。翻譯活動是一種開放的、復雜的行為,如果不能從內部跳出來,超越文本自身,往往就不能理解翻譯活動的真實面目。
翻譯的選題、翻譯策略的選擇以及翻譯產品的生產及發行,是一個社會運行過程,是社會協商、建構的產物。翻譯活動的這一特性決定了任何社會、任何時代的翻譯現象,都會反映出那個社會、那個時代的社會結構和社會關系。翻譯活動在社會中運行,與人的生活世界息息相關。在當代社會,由于翻譯活動與個人、社會的關系越來越密切,因翻譯而引發的社會問題,以及由社會環境、社會變遷引起的翻譯問題也越來越復雜。因此,對翻譯現象的觀察和理解,要從翻譯活動的各因素相互關聯的視角出發。如馬克思所言:“當我們深思熟慮地考察自然界或人類歷史或我們的精神活動的時候,首先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是一幅由種種聯系和相互作用無窮無盡交織起來的畫面。”[6]經濟全球化的發展推動了人的生活方式的全球化,進而改變了人們的生活觀和世界觀。在看待事物時,不應再持孤立的、局部的觀點。在經濟全球化時代,任何事物都不是孤立的,都處于與其他存在物的內在聯系中。個體的、特殊的事件,只有與時代的整體觀點相結合才能得以理解。針對語言學家們把語言和其他活動相割裂的傾向,布迪厄這樣說道:“如果不把語言實踐放在各種實踐共存的完整世界中,就不可能充分理解語言本身。”[7]維特根斯坦亦把“由語言和行動(指與語言交織在一起的那些行動)所組成的整體叫做‘語言游戲’”[8],并指出:“‘語言游戲’一詞的用意在于突出下列這個事實,即語言的述說乃是一種活動,或是一種生活形式的一個部分。”[9]換言之,語言與生活密不可分,語言就是生活,應通過觀察生活世界來研究語言。翻譯作為語言轉換活動,也是一種生活形式。生活形式是翻譯活動得以進行的基礎。因此,如果不把翻譯活動放在與各種社會活動共存的生活世界中進行考察和研究,就不能充分理解翻譯活動本身。
翻譯研究應通過對生活世界的考察來把握自己所處的時代。任何一種理論保持其生命力的訣竅都在于保持與生活世界之間交流道路的通暢,時時從生活世界中汲取信息以豐富和發展自己。因此,翻譯研究要突破現有的理論框架、研究理念、思路、方法,從文本世界進入生活世界,回歸翻譯活動的社會性研究。翻譯學也要通過新的研究體系和范疇,得到進一步拓展和創新。霍爾姆斯早就提出翻譯學科的宗旨:“一是描寫從我們的經驗世界里表現出來的有關翻譯過程和翻譯作品的各種現象,二是確立一些普遍的原理,以描寫和預測上述現象。”[10]翻譯研究具有多維性,由于考察視角的不同或對翻譯活動的不同認識,應對翻譯形成多種不同的研究維度。為了充分了解當代社會中無所不至的翻譯現象,我們有必要把翻譯活動作為整個社會中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把翻譯活動的發展放在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的大環境中進行思考,深入研究翻譯活動的社會運行。
研究翻譯活動的社會運行,即研究現實生活中的翻譯活動,所研究的問題與現實生活密切相關。研究成果有助于人們認識、理解和實現翻譯與社會的良性互動,使翻譯更好地為社會服務,提高翻譯研究的實用價值。翻譯活動的社會運行研究提供了一個獨特的視角來審視翻譯活動及其與社會環境之間的互動。對于研究者而言,觀察翻譯及其與社會環境之間的互動,有助于形成新的洞察力,發現、說明、解釋翻譯運行中的復雜問題。
研究翻譯活動的社會運行,高度重視翻譯活動中的經驗材料,強調對材料的占有和把握。通過對經驗材料的描述和分析,真實地再現翻譯活動的各種圖景。因此,翻譯活動的社會運行研究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同時,翻譯活動的社會運行研究不是簡單地接受所獲得的各種材料,而是根據一定的理論模式和分析框架對所獲得的材料進行分析整理。這種整理既包括分類,也賦予其一定的結構化意義,從整個社會發展的視角了解不同材料之間的相互聯系,了解信息本身的結構。
研究翻譯活動的社會運行,不僅僅是發現、說明和解釋問題,還在于積極解決問題。這也是翻譯活動的社會運行研究作為一種學術資源所具有的意義。翻譯活動的社會運行研究是一種綜合性研究,主要從中觀的角度研究和發現翻譯活動在一定環境條件下較具普遍性的規律。這些規律對于翻譯學研究和具體翻譯問題的研究都是有益的。研究成果有助于翻譯活動的社會運行績效的提高,也有助于翻譯管理水平的提高。
研究翻譯活動的社會運行,研究成果體現政策研究的特色。通過研究,可以為翻譯活動的社會運行提供建設性的意見,并對翻譯活動的發展和各種可能性進行預判。這些意見和建議既可以為相關管理部門的決策提供意見和方案,也能夠積極參與翻譯組織各方面的建設,以及協調翻譯活動與社會的關系等。換言之,研究成果可以有效地改善翻譯的效益,通過問題診斷和預判來參與翻譯決策的制定。
翻譯活動的社會運行研究,不是一種單純理論思辨式的研究,也不是純粹邏輯推演式的研究,而是面向翻譯現實問題的應用性研究。而且,研究成果仍然要與實際情況相結合,而不能簡單地以理論的邏輯取代實踐的邏輯。
研究翻譯活動的社會運行,就要有新的研究視角、研究思路和方法論與之相適應,從而超越絕對主義的語言學方法論和相對主義的文化轉向方法論,有針對性地研究翻譯活動的多面性的社會屬性,以使翻譯與社會互惠發展,使翻譯更好地為社會服務。這既是時代和社會發展的要求,也是學術發展的要求。目前,翻譯活動的社會性研究在西方翻譯研究界已經萌芽。在下一節中,我們擬對翻譯活動的社會性研究進行簡單的梳理,并提出自己的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