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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開頭的話

當我空負著一個寫作者的名號,要為地處魯西北平原上的臨清市立傳的時候,說不盡的迷茫和理不清的困惑,便一股腦兒涌上心頭。這是一座有著一千多年歷史的老城,它的年齡就像腳下的黃河沖積平原,被一次又一次的黃河改道沖刷過、洗禮過。而每一次歲月的過濾,都會給已有的文明積淀和時光的滄桑糅進新的色彩。作為一種生命歷程的記錄和蓄勢待發的能量,被存進了歷史的光盤。

撰寫如此厚重的一本地方性史書,不僅要有豐富的歷史知識儲備,更要對這片土地及與之相連的社情民意有一些必要的了解與知情。而這些對于我,還是有不少短腿與幼稚的。即如對本書所要表述的明清以來的大運河的漕運而言,我就比較生疏。翻閱《漕運全書》,看《明史》《清史稿》等,當然十分重要。但鉆進去還得走出來走到“絲路百城傳”這套書籍的立意與要求上來。于是,在收集資料之余,我去臨清,去感受那片土地,感知那些父老鄉親的所思所想和民風民俗。

我站在鰲頭磯古老而神秘的觀望臺上,看那“七分朝天子、三分下江南”的運河水,浩浩湯湯自南向北,在一條被人類用肩膀和鐵鍬開掘的長達一千七百九十多千米的河道里,恣肆而又平和地向前奔流。我回望腳下臨清市區那鱗次櫛比的高樓,正在毫無節制地掃蕩著昔日宛如人體里的血管似的街巷胡同,情不自禁地打一個寒戰:這就是那個在明朝初葉至清朝前期被稱作可以與美麗富饒的蘇州古城比肩的“天下第一商業古城臨清”嗎?這就是那個被那位赫赫有名的意大利旅行家兼商人的馬可·波羅稱為:“有環墻城村甚眾,皆大而富麗,工商茂盛……臨州城(當時臨清是州的建制,馬可·波羅沿用了民間習慣上的簡稱)名與城名同,蓋國之都也。是為一富貴城,居民是善戰之士,頗務工商,有帶羽毛之獵物甚饒,凡適于生活之物,悉皆豐富。其城位置于上述之河上,河中有船舶甚眾,船身大于前章所著錄者,所載貴重貨物甚多”(中華書局《馬可·波羅行紀》第135章第521頁)嗎?還有,這里就是與馬可·波羅同為意大利人、比他來華時間稍晚一點的傳教士或者說是行走者的利瑪竇記載過的那座平原上的富麗堂皇的城市嗎?

帶著這樣的疑問,我行走在臨清市里那些已經被歲月雕飾得面目全非的街巷胡同里,翻看著那些線裝的或電子版的各種縣志,和趙錢孫李周吳鄭王的私家牒譜,竟然驚奇地發現,這里的居民,雖然也有祖上來自山西洪洞“大槐樹老鴰窩”的,但更多的是徽商、晉商、蘇商和陜西、內蒙古、甘肅等地商人的后裔,有許多人家的譜序里都有著當年在漕運的河道里經商,后來落籍到臨清的記載。更讓人驚嘆不已的是:在古城臨清,有兩座被列入大運河文物保護序列的專供回族人禮拜用的清真寺,距今已有700多年的歷史。據當地穆斯林群眾說,本來還應當有一座更古老更雄偉的清真寺,后來被“破四舊”給毀掉了。保留下來的這兩座,至今仍是我國北方建筑風格最好的清真寺。它建于明代,是典型的中華宮殿式建筑。除了建筑的墻垣、門楣、窗欞上裝飾了伊斯蘭教風格的木雕、磚雕、瓦當和各種花卉等之外,大殿和前殿的墻壁上,有著伊斯蘭教建筑物特有的花卉雕飾,既體現了這個宗教無任何偶像崇拜的理念,又遵從了中國式建筑端莊、輕巧、玲瓏、活潑、纖細、通透、樸素、淡雅、秀麗、雅致的風格。這兩座緊靠大運河的古寺,以中國園林建筑的特色為中心,借助大運河河道的自然形態,將回族人敬主愛人的理念,寓于園林與河道相互照應的理念之中,表現出建筑自然化與回族風俗相適應的特點。是宗教堅持中國化方向、與中國社會融為一體的有力佐證。居住在臨清城鄉的穆斯林有兩萬多人,是山東省為數不多的幾個回族人口較多的城市之一。這些穆斯林人口,不少是當年漕運大興,臨清成為全國最大的糧食轉運基地的時候,朝廷派來的御用軍隊里的衛士的后代,更多的是明清商業鼎盛時期,沿絲綢之路從甘肅、寧夏、內蒙古等地遷徙而來的買賣人的后裔,在姓氏的分布上,也是沙、馬、丁、黑、白、宛、楊、陳、金、米等具有地方回族特點的布局,也有的是沿著海上的絲綢之路,從廣州、泉州、揚州等地登陸后,沿著大運河漂泊而來的波斯人。他們的先人,或者趕著成群的駱駝,越過浩瀚無際的沙漠丘陵,走過群峰疊嶂、戈壁連連的崎嶇山路,來到中國后,又輾轉到運河岸邊,最后才來到這座富麗堂皇的臨清古城?;蛘?,他們壓根就是懷揣著強烈的發財夢想,由海上的絲綢之路棄船登岸,跟著凌濛初筆下《拍案驚奇》里的那位用兩筐柿子下南洋、換回無價之寶的商人,到中國發大財。歷史成全了他們,臨清的繁華與昌盛形成的巨大磁場,讓這些對經商有著特別敏感又天生不怕遷徙的人們選擇了臨清。于是,他們跟著臨清繁榮的腳步,一步一步地走過來,一輩一輩地奮斗過來,以至于最終成為中華民族大家庭里的一員。正是從這樣的實際出發,我的臨清筆墨,便有了一個活生生的民族融合的范例。

也許這樣的范例還只是這個地處中原地界的運河古城包容性的一個很小的側面,如果讀者于閱讀的驚奇與希望之余,打問一下臨清從明朝開始為西藏的布達拉宮等佛教寺廟織造精美的哈達,直到十世班禪額爾德尼·確吉堅贊的晚年,還仍然點名他所用來進行各種宗教和交往活動的哈達,必須用臨清的哈達?;蛟S這哈達經過幾百年的佛性浸潤,已經具有了保佑一方水土上的百姓平安富庶、人杰地靈的秉性,所以幾百年來,臨清人才輩出,精英卓犖。

不分男女、不論民族、不計貧富,聞其達者遠道輻輳而來,慕其名者梯山航海、遠涉重洋匆匆而來,不管是明弘治、正德年間的文學流派,“前七子”的李夢陽、何景明、徐禎卿、邊貢、康海、王九思和王廷相七人,還是后來嘉靖、隆慶年間出現的李攀龍、王世貞、徐中行、梁有譽、宗臣、謝榛、吳國倫以及后來加入的余日德、張佳胤等“后七子”,都先后把臨清作為他們設壇開論、闡述自己文學主張的基地和講壇,在這里留下了知識界研究與爭論的學風和習氣。雖然在文學主張上各有千秋,甚至形成明顯的對立,但是他們多負氣節,對腐敗的朝政和羸弱的士氣不滿,強烈反對當時流行的臺閣體詩文和“啴緩冗沓,千篇一律”的八股習氣。

撂下這場爭論給中國文壇帶來的影響,來說咱們的臨清。臨清這座連接大運河南北的交通樞紐城市,確實對中國的歷史產生過不小的影響。自從大運河南北全線開通之后,一種追求讀書進仕的上進之風,日漸興盛,先后出現了謝榛、柳佐、王朝佐、左良玉、呂恒安等一批武功文治的官員和學者,加上后來以興辦義學而聞名的堂邑縣柳林鎮人武訓,在臨清興辦“御史巷義塾”。武訓五十九歲的時候,在這所學堂里與世長辭,給臨清人留下了一種尚文好學、追求上進的社會風氣。到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一位曾在濟南參加過社會進步活動的新青年吳秋輝,又回到家鄉創辦教育,成為曾在中國文壇上頗有影響的人物。進入民國時期,臨清人受新社會風氣的影響,出現了不少敢于“開眼看世界”的先驅和愛國者,這其中既有與中國共產黨的創始人鄧恩銘一起參加五四運動,并在鄧恩銘同志擔任省委書記時,成為山東省委秘書長、后來被敵人告密后慘遭殺害的張廷煥,在紅軍長征途中病逝于貴州的中國工農紅軍的紅五團偵察作戰科科長劉振亞,還有在抗日戰爭中親筆書喻全軍將士“為國家民族死之決心,海不枯,石不爛,絕無半點改變”的國民第十三集團軍總司令、第五戰區右翼兵團總指揮張自忠將軍,都是臨清這塊大地上的人杰鬼雄。

當我在臨清縣的人物檔案里尋找那些可歌可泣的民族英雄的腳印時,在這條以大運河為鏈條,銜接到絲綢之路的地方記憶的存盤里,竟有那么多為民族、為人類的英雄兒女、志士仁人,是從古老的大運河踏浪而來,又從臨清的鰲頭磯乘坐著一艘小帆船走向了世界,走到了人類文明的巔峰。這其中當然包括那位曾在臨清中學任語文教員的著名詩人臧克家,正是他用詩人獨到的眼光從臨清人民在內憂外患交相摧壓下,看到了“千斤的巨力往肉里扣”的窮苦百姓,在歲月的重壓之下,昂起高貴的頭顱,反抗階級壓迫和列強侵略的頑強斗爭,看到了中華兒女立志為中國的富強而努力奮斗的矯健步伐和偉岸身軀。那位在二十世紀曾以濃墨重彩的大寫意中國風享譽中外的穆斯林畫家黑伯龍先生,與他同出于臨清黑莊,后來擔任寧夏回族自治區政府主席的黑伯里先生,真的是把故鄉與“一帶一路”緊緊連接在一起。還有,那位大名鼎鼎的季羨林先生,在他以九十九歲高齡告別這個世界的時候,牽掛的依然是老家臨清送給他的那兩只有著一黃一藍的鴛鴦眼睛的波斯貓,或許在老人家的眼里,波斯貓之所以成為臨清的特產,并且受到許多人的交口稱贊,除了它的溫順依人、靈秀乖巧,也是故鄉的一份作為絲綢之路上的一個重要節點的鐵證與榮耀吧……

當我的臨清傳記被他們這些歷史創造者的濃墨沖開筆鋒的時刻,我的這個權當是全書楔子的開場白也該給正文讓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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