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的意思是……”

“如今兵禍連年，是災禍也是機遇。且吳母年事已高……到時，以吳起心志，被逼急了未必不會離開衛國。與其放任吳起尋求其他出路，不如將他留在衛國。這樣，才有你的機會。”

“多謝兄長，成文明白了。”

門外，左韋青握緊了手釧，匆匆而去。

衛都沫，吳府，書房。

只要你與我、與我重修舊好……成文是國君寵信的掌書，美言幾句不成問題……還有兄長，肯定能……

“啪——嘩啦——”

吳起摔了眼前的書冊，滿身臟污的墨漬，狼狽異常。識海中，赤松子悠哉地纏繞著自己的殘魂，擺弄出各種形態，自娛自樂。

背叛嗎？定義似乎并不明確。

院子里架起的長劍上，倒映著一張年輕的臉，舞動間激起颯颯的風聲。

“離開衛國，嗯？”

赤松子覺得自己之前真是心善過了頭，將一身未盡的抱負盡數寄托稚子本就可笑，如今魂魄漸漸穩固，最好直接接管這具身體，日后再做打算。離開衛國，在沒有故友的異鄉“改頭換面”再容易不過了。

吳起手下的劍頓了頓，回道：“母親尚在，起不遠游。”

窮奇守在屋頂，靴底有些硌腳，蚩尤曾經告訴他鞋子不合腳的人走不遠。的確，娘親正是因為那雙漂亮的鞋子才殞了性命。

燈下的女人編著發，聲音遙遠又空靈：“那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說，不穿鞋，腳會受傷。他說，我打了只紅狐貍，為姑娘做了雙鞋。只想著，你穿上它一定……很漂亮。”

穿鞋的山魅？挺可樂的吧……

另一邊水亭眾人正行六博戲，分曹并進，遒相迫些。局盤上象牙棋子每方各六枚，一梟五散，故為六博。投六箸，行六棋，相互逼攻，不死不休。

左成文垂頭耷腦地進了水亭，一眾人忙讓了局圍上來探問。

“家兄惜才，且放吳起一馬。”左成文點了點桌角，兩指狠狠搓著袖口，“不過，他最好別捅什么簍子。”

話音未落，一奴仆慌忙趕來：“不好了！殺人了！吳起殺、殺人了！”

“什么？！不可能！”左成文驚起，又突然想著母親一直以來對吳家那小子視如親子，若是知曉、知曉……

他只是給阿姊出氣罷了，怎么會、怎么會這樣？

左成文眼前一陣陣發虛，腿腳都有些軟了：“怎么回事？快說！”

“吳起近日與王大人多有齟齬，趁夜偷偷溜進大人的府院，提劍捅了大人還有護院，心、心臟都絞的……絞的不成樣子了。”

“吳起人呢？！”

“被、被捉了，現下正押在牢里。”

眾人相攜，匆匆而去，余一地象骨青玉，零零散散地撒在局盤上，再不知前路如何。

“嘔——”月影透過茂密的枝丫，扭曲的打在地上，瘦削的男人帶著兜帽扶著樹吐得一塌糊涂。

赤松子猛地停步，本應即刻逃亡的他轉身一步步往回走：“飛廉？”

窮奇止住惡心，迅速將鬼頭面具扣在臉上。

“果然是你，這么臟污的東西，不好吃吧？”赤松子邊笑著打趣，一邊猛地扯下窮奇的兜帽，“多年不見，想念師兄嗎？”

淺薄的唇齒沾染著淡淡的血污，藏在陰影中的妖瞳盡是瑩瑩綠光，像曠野中的孤狼，盯緊最后一點食物，利刃當頭仍舊游離不去。

“可以摘下面具了嗎？我想我應該很久，沒見過你了。”赤松子抬手摩挲著冰冷的面具，一點點勾勒輪廓，“多久了？嗯？”

遠處，嘈雜聲伴著火光漸近。

“再不逃，你恐怕離不開衛都沫了。”窮奇的聲音有些冷，附帶著些許恨意，不知何來。

“你舍得嗎，小師弟？”赤松子摸進鬼面中，輕輕擦去窮奇唇角干涸的血漬，“一群蛆蟲，這么惡心的血肉，以后還是不要嘗了。”

“在那兒！快！吳起在那兒！”

呼——

寒風驟臨，眨眼間人影不存。

左府。

“兄長！吳起逃了！”左成文提著袍角撞進吳也的書房，里面竟空空如也，“兄長？兄長！”

“尋我做什么？”聲音乍起，左成文忙回頭見吳也披著衣服從側門進了院子，“多大的人了，還冒冒失失的。”

“吳起逃了，”，左成文抬腳快步走到吳也身側，“如今他已是窮兇之輩，我擔心他會對兄長不利，故……”

左成文不經意蹭到了吳也打濕的衣袖，下意識地低頭卻撇見了吳也鞋子上的黑泥，猛然禁聲，停下腳步抬頭看著吳也的側臉：“兄長何處去了，身上寒氣這么重，方才還真是嚇了成文一跳。”

“如廁。”吳也腳下不曾停步，不緊不慢地走向書房，“出見月色皎皎，不覺去外院多走動了些時候。”

“兄長無事便好，更深露重，還是要當心身體。”左成文頷首，斂了衣袍慢慢退了出去，“如此成文就不打擾了，兄長早些休息。”

待左成文身退，吳也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緊閉的院門，攏住披在肩膀上的外衫，進了書房。

燭火，一夜未熄。

當夜，牢房的卒兵因酗酒作樂、玩忽職守以致殺人嫌犯逃脫，被左成文遣人一一處決。

近日里開始下雨，雨勢并不大，戚戚瀝瀝的，籠罩了整個衛都沫。蠃魚坐在石臺上，揉搓著自己滑膩膩的尾巴，歡快地擺著尾鰭。

吳母坐在榻上，看著眼前驕矜的女子，神色灰敗。

邵英捏著帕子，漂亮的眼睛里是斂不下的得意：“老夫人，現下府上這個情況，邵英也不方便日日里……”

“你想要賣身契？”吳母握著一小只虎頭鞋，她想起丈夫、想起幼時軟萌萌的吳起，甚至想到未曾來過的孫兒，“沒有。沒有賣身契。”

“你！”見這老太婆是想拖死自己，邵英的臉色幾變，“死守著這座空宅子有什么好處，你兒子殺人了，還不趕緊逃命去？林大人賞識我，你若肯放我……邵英也會記得老夫人，講個請也并非不可。”

其實，哪有什么賣身契。吳起從未想過買賣奴隸，也從未存過什么契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