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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著只需要在乎經驗感受”,許多人都覺得這句話很膚淺,因為生命中有許多事都比經驗感受重要。至少,我們還應該關注他人是否生活得好。然而,有人卻回應道:“你說得沒錯,但他人生活得好,也不過說明他們的欲望得到了滿足,仍只是他們的經驗感受而已。”

假設你所謂的朋友背叛了你,他在背后說你的壞話,或者合作伙伴欺騙了你;對此,你一無所知,并且一生都無法察覺。你的生活太平無事,甚至非常幸福。就此而言,你的經驗感受毫無變化,如同從未被背叛過一樣。然而,即便沒有察覺,難道你的生活就真的可以被認為是幸福的嗎?難道你不會更希望生活中沒有人欺騙你嗎?

此類問題可以引出令人困擾的、更深層的哲學思考。毫無疑問,假如沒有經驗感受,人類生活將會變得沒有意義;但生活同樣需要涵蓋更多內容,作為人,我們無疑應該看得更深刻,擁有更高的價值理想。作為人,我們能看到表象與真實之間的差別,能看到事物呈現出的樣子與事物真實的樣子之間的差別,比如善意、笑臉、對愛與忠貞的誓言,和未被察覺的背叛之間的差別。

以上思索,可以把我們引入對人類本性及其價值,即人類“自我”的哲學討論上來。后面,我們會討論“經驗機器”(experience machine),還會討論名聲顯赫,或者可以說聲名狼藉的笛卡爾先生,他可是所謂的“現代哲學之父”。這些討論,將為后續的章節做好鋪墊,而許多與之相關的問題也將在后續的章節中具體展開討論。

值得一提的是,對于哲學家而言,“現代”(modern)通常起始于17世紀初期。因為在這個階段,至少從表面上看,笛卡爾開始憑借理性(reason)去理解這個世界,而不再依賴古典的、亞里士多德主義的或經院哲學的解釋。不過,其實在笛卡爾之前,弗蘭西斯·培根也開始鼓勵以科學實驗的方式去了解世界如何運行。

經驗機器:人類真正追求的是什么

假設你熱愛航海,想要獨自環游世界,但是你卻很懶、缺乏毅力,還特別容易暈船。再假設存在一臺令人夢寐以求的機器——經驗機器,它能夠模擬現實,無論你想要什么經驗感受,它都能提供給你。一旦接通電源,你將無法分辨真實與虛擬,并忘記你正在使用機器,而你所體驗到的經驗、感受、信念都與現實生活中的毫無差別。那么,這能說你實現了自己的追求嗎?

邂逅哲學大師

古希臘的哲學家

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這是古希臘雅典的三位哲學巨頭,他們對西方哲學中的形而上學、認識論、倫理學、政治哲學,以及被歸為“自然哲學”時期的科學等都產生了無法估量的影響。

蘇格拉底(前469—前399):他是一個知識“牛虻”,刺痛了那些自以為懂得很多的、自滿的富人和權貴。當時,雅典的人民認為他的思想會腐蝕年輕人,而且褻瀆神明,于是判處他死刑。蘇格拉底拒絕了學生們安排好的逃跑計劃,毅然赴死。現在,我們對蘇格拉底思想的了解大多來自其最偉大的學生柏拉圖的著作。

柏拉圖(前429—前347):整個西方哲學史就是對柏拉圖哲學的一系列注腳。柏拉圖超越了這個不斷變化的表象世界,進而去探索永恒不變的理念或概念。他提出了許多關于理想社會的觀點,這些觀點有些非常激進,例如認為男性與女性應該平起平坐等;此外,他還提出了很多關于愛、欲望和想法的觀點。

亞里士多德(前384—前322):他是柏拉圖最偉大的學生,是第一個正式的邏輯學家,進行了大量的科學研究,還曾經做過亞歷山大的老師。沒錯,就是那個后來成為亞歷山大大帝的亞歷山大。在拉斐爾的畫作《雅典學院》中,柏拉圖手指向上方,而亞里士多德的手指向下方,這明顯地表達了兩人在思想上的分歧——柏拉圖追求超越表象的理念,可以說帶有一些神秘主義的色彩,而亞里士多德的哲學則更側重于客觀的存在。

前蘇格拉底哲學:指的是在蘇格拉底之前的哲學流派。這一時期的哲學家的絕大多數作品都遺失了,沒有保存下來,但其思想對此后的哲學仍然有重要的影響,其中最著名的兩位哲學家就是赫拉克利特和巴門尼德。赫拉克利特是一位富有傳奇色彩的哲學家,他提出“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因為河流總是在不斷變化之中”。針對這一觀點,后來又有一位哲學家提出“人一次也不能踏入同一條河流”。

巴門尼德的思想主要體現在一首名為《論自然》的詩中,而在這首詩《真理之路》的部分中,他認為唯一真實的存在就是“一”,而“一”是永恒不變的。這一觀點得到了芝諾悖論(Zeno's paradox)的有力支持:你如何能到達那堵墻?首先,你需要到達路程的中點,然后再走到中點,然后再走到中點……如此循環往復,雖然每一半的距離都在縮短,但它卻可以無窮無盡地分割下去,于是,你永遠都到不了那堵墻。


古希臘其他哲學家

當我們把目光都集中在最偉大的哲學家身上時,其他很多重要的哲學家就可能會被忽略。比如說,古希臘提出“人是萬物的尺度”的普羅泰戈拉,以及后來的斯多葛學派(Stoics)和伊壁鳩魯學派(Epicureans)。還有,深受古希臘哲學影響的圣·奧古斯丁(St Augustine)和中世紀邏輯學的集大成者奧卡姆的威廉(William of Ockham)。

如果在使用這臺機器時航海,那么無論從哪方面來看,你所有的經驗感受都和真去航海完全一樣。你能感受到涌動的海浪,看到遙遠的荒島,甚至還會有一點點暈船。當然,這種暈船的感覺也是你在使用機器前自己要求的。你能看到美麗的美人魚或帥氣的水手在岸邊向你招手,甚至能看到有人在碼頭進行電視采訪,等等。然而,在感受這一切時,你可能其實一直待在倫敦、紐約或新德里某個骯臟的地下室里使用經驗機器。

迄今為止,科技還無法生產出這種機器,但萬事皆有可能。我們可以假設存在這樣一臺機器,機器一端的電極接通你的大腦,再輸入適量的電化學刺激,你就能夠擁有相應的經驗感受。在流行電影里,我們經常能看到這樣的假設,《黑客帝國》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講述了虛幻的真實。那么,這個思想實驗的哲學價值是什么呢?或許其中一個價值就是:它幫助我們了解是什么使人類生活與眾不同,什么才是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

設想一下,你能使用經驗機器,通過這臺機器,你能擁有任何你想要的經驗感受,甚至無須下床。那么,開啟經驗機器之后,你是否就實現了自己的追求?經驗感受是生命中唯一重要且有價值的事情嗎?

對多數人而言,答案是“不”,上述背叛的例子亦能說明這一點。的確,人們渴望得到某些感受,比如快樂,而且無論這種感受是何種事物帶來的,他們都會感到歡喜。有時,人們想要得到某種具體的感受,比如想聽到演奏笛子的聲音或聞到新鮮的花草香,而且他們不在乎這種感受是源自真實的笛子和花草,還是源自某種電子機器。然而,即便如此,在大多數情況下,人們仍然在意經驗感受之外的內容:想要觸摸真實的事物,希望經驗源自真實的世界。

經驗機器的失敗之處就在于經驗的源頭:雖然該機器帶來的經驗感受足夠真實,卻并非來自真實的世界。是的,人們或許會渴望通過海洋環游世界的經驗感受,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真的想體驗在全球的海洋里航行。人們或許會幻想自己成為全球頂級鋼琴家的經驗感受,但實際上,他們想要的是成為真正的鋼琴家,并能夠在現實中獲得贊揚和榮譽。

人們通常都渴望得到愛,渴望生兒育女,渴望自己支持的球隊獲得勝利,但實際上,他們渴望的并非愛、生兒育女和勝利的經驗感受,他們追求的是真實的、不虛假的事物,即便他們無法分清“虛假的X”與“真實的X”帶來的經驗感受之間的差異。通常,人們追求的是真正的成功,而非機器帶給他們的成功的幻覺。因為在這種幻覺中,他們并沒有取得勝利,而僅僅是誤以為自己取得了勝利。

欺騙論證:身體與心靈是同一的嗎

上述背叛和經驗機器的故事皆說明,對于人類而言,經驗感受并非唯一具有價值的事物。當然,這些故事也會引起我們的困惑——如何才能確保自己的經驗感受是真實可信的呢?換言之,我們如何確定自己并非正在使用經驗機器呢?或許,我們此時正在經驗機器里獲得閱讀哲學書籍的經驗感受呢?這個思路其實與懷疑主義極具破壞力的觀點是一致的,即質疑人能否獲得關于“真實”的知識。這是一個屬于認識論的問題,而“認識論的”(epistemic)這個詞就源自古希臘的“知識”一詞。至于懷疑論,我們到后面的章節中再討論。現在,我們先來看看笛卡爾是如何利用懷疑主義揭示人類本質,以及他是如何進行論證的。

毋庸置疑,我們是有知覺意識的存在者,能夠感受經驗、堅守信念。但在這里,“我們”到底是什么,那個能夠感受經驗或堅守信念的“我們”到底是什么?每個人都有大腦和心臟,至少從表面上看是這樣的,但本質上,“我們”是什么呢?也就是說,我們之所以存在,應必須具備哪些符合邏輯的、必要的條件?

很多人相信肉體死亡,甚至肉體消失之后,人仍有活下去的可能性。但是,這種觀念符合邏輯嗎,它是否具有內在的矛盾呢?比如,在歐幾里得幾何學中,三角形在邏輯上不可能擁有四條邊,假如不是三條邊,它在邏輯上就不是三角形。那么,與之類似,假如沒有身體,人是否在邏輯上就不能存在了呢?或許,人的本質是靈魂,無須身體人亦可存在?

經驗機器的例子說明,事物或許并非它所彰顯出來的樣子。再來看一個比這一思想實驗更極端的觀點:笛卡爾認為,我們可以懷疑所有事物的存在,例如樹木、蔬菜、土地、湖泊、果醬,等等,甚至可以懷疑機器的存在。或許我們只是夢見了這些事物的存在。

邂逅哲學家

現代哲學之父

勒內·笛卡爾(1596—1650):他之所以被視為現代哲學之父,是因為他最先開始嘗試建立某種確定的、無法被質疑的知識,并且不訴諸古典的或宗教的權威。他鼓勵人們也從事這樣的研究,而他自己的發現則主要記錄在《第一哲學沉思集》(Meditations on First Philosophy)中。

生平:笛卡爾年輕時喜歡旅行,為了旅行,他還參了軍。1619年,在一個溫暖的火爐旁,笛卡爾夢想著構建一種新的理解世界的方法。他創建了笛卡爾坐標,為解析幾何學奠定了基礎,他鉆研光學和天文學,試圖以數學和機械的方式解釋自然世界和人類身體。同時,他把心靈或靈魂視為與身體截然不同的事物。

笛卡爾原本打算出版一本討論自然世界的書,來說明地球圍繞太陽轉,但在聽到伽利略因推廣日心說而被教廷處罰之后,他就放棄了。雖然笛卡爾是一位天主教信徒,但他經常因為其機械論哲學而受到攻擊。據說,這與他曾經發明的一個機械娃娃有關。

逝世:笛卡爾聲名遠播,所以瑞典的克里斯蒂娜女王希望他來教導自己。沒有人能拒絕“皇家邀請”,尤其是喜歡被贊助的笛卡爾。在一個冬天,笛卡爾來到了斯德哥爾摩。由于體弱多病,笛卡爾通常會在下午起床,但在這里,他需要每天早上5點去給女王上課。不久之后,他就因感染肺炎而去世了。

就此而言,或許有一個全能的、邪惡的天才在欺騙我們。誰知道呢?或許是這個邪惡的天才讓我們誤以為自己擁有手指、器官和大腦。畢竟現實中也有人能感受到“幻肢”(phantom limbs)的存在:有些人在截肢手術后醒來,沒什么感覺,他們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截肢了。只有掀開被單時,他們才會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腿。

但是,即便沒有這種全能的、邪惡的天才,懷疑主義者仍然可以質疑客觀世界是否真實存在。或許真的存在著一個外在的自然世界,并使我們產生了各種經驗感受;或許我們的經驗感受并非像我們想的那樣來自外在世界,而是來自某種類似于經驗機器的完全超乎我們想象的東西;又或許我們的經驗感受根本就沒有來源,它們就這么憑空出現了。盡管這些觀點看上去不太現實,但它們在邏輯上確實是可以成立的。而實際上,我們似乎沒有辦法驗證這些觀點是真是假。

之前提及笛卡爾時,我一直使用“我們”這個詞,但真正開始討論時,卻要使用第一人稱“我”。因為,假如我懷疑外在物質世界的存在,那我也有可能懷疑他人的存在。這就是懷疑主義者提出的“他心知”(other minds)問題,即縱使我相信他人身體的存在,雖然這也是可以懷疑的,但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他人身體里面還存在著心靈呢?我們只能看到他人的身體,因此他人或許只有身體而沒有心靈,這種情況同樣存在著一定的可能性。或許,你就是這個宇宙中唯一有意識的存在,他人的言行其實只是由機器或僵尸之類的生物進行的復制或轉述,他們其實沒有任何經驗感受。你之所以覺得他人的言行有意義,不過是你自己賦予的。

通過這些懷疑主義的思考,笛卡爾最終得出結論:即便可以懷疑外在世界的存在,也不能懷疑“他”的存在。或許,他認為外在世界存在是因為他被一個邪惡的天才徹底欺騙了,但無論騙術多么高明,只有他這個人,即笛卡爾存在著,邪惡的天才才能欺騙到他。換言之,他可以否定全部的外在世界,但無法否定自己的經驗感受。

由此,他得出了著名的觀點“我思,故我在”(I think, therefore I am),拉丁語寫作“cogito ergo sum”,亦常縮寫為“cogito”。這里暗含著一個邏輯論證,即笛卡爾的欺騙論證(Feigning Argument),以第一人稱表述如下:


前提1:我被騙的時候,能夠相信“我的身體(包括大腦)不存在”;

前提2:我被騙的時候,不能相信“我(無論我是什么)不存在”;

結論:因此,“我的身體”(my body)不等同于“我”(I)。


笛卡爾的結論說明了一種可能性,即在身體被毀滅之后,人仍有可能繼續存在。當然,這僅僅只是一種可能性。同時他也曾簡短地討論過“不朽”。他聲稱,一個物體只能以兩種方式被毀滅:要么被分割成細小的組成零件,要么全能的上帝讓其滅絕。心靈,也就是“我”是不可分割的,因為它沒有組成部分。幻想自己同時存在兩個彼此分離的心靈是毫無意義的事。因此,只要上帝允許,心靈就可以永生。

笛卡爾的欺騙論證到底想說明什么呢?這里有一個方法可以幫助你理解:設想你聽說過貝爾,也聽說過廷克斯。如果你想知道這是兩個不同的人,還是同一個人使用了兩個名字,那么你可以嘗試尋找貝爾擁有而廷克斯卻沒有的屬性。比如,此刻貝爾在紐約,而廷克斯在加爾各答,那么他們倆就不可能是同一個人。因為一個人不可能既出現在這里,同時又出現在相隔千山萬水的遠方。

欺騙論證和有關貝爾與廷克斯的論證其實是相似的。就“我的身體”而言,被騙的時候,我可以相信我的身體不存在;就“我”而言,被騙的時候,我仍要相信我存在。因此,“我的身體”和“我”就不是同一個事物。除此之外,我存在,而他人不存在,這一假設符合邏輯上的可能性關于“邏輯可能性”與下文的“實踐可能性”,可以參考湛廬文化策劃、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好用的哲學》第250~251頁。——譯者注。同樣,貝爾在一個地方,廷克斯在另一個地方,也符合邏輯上的可能性。換言之,從邏輯上來說,一個人存在而其他人不存在是有可能的。

然而,某個事物具有邏輯上的可能性,并不能說明它具有物理或實踐上的可能性。比如,在邏輯上,如果沒有貝爾的存在,廷克斯仍然可以存在;但在實踐上,如果沒有貝爾的存在,廷克斯可能就無法存在,因為貝爾或許是廷克斯的母親,又或許貝爾在多個方面對廷克斯產生了重要影響。

思想聚焦

論證(Arguments)

哲學家很少真的動手打架,但他們一定會進行論證:給出前提,進行推理,得出結論。如果根據前提必然能推出結論,這就是一個有效論證(valid argument)或演繹論證(deductive argument)。在有效論證中,如果前提全都為真,那么結論必然為真。如果一個論證是有效的,同時前提皆為真,它就可以被稱為一個可靠論證(sound argument)。如果存在假的前提,論證仍然可以是有效的,只是不再是可靠的,比如:所有的女性都戴著帽子,貝特是一名女性,所以貝特戴著帽子。

以下是一個無效論證(invalid argument):如果下雨,那么客人就會渾身濕透;客人渾身濕透了;所以下雨了。在這個論證中,即便前提皆為真,結論仍然可能為假,畢竟,客人渾身濕透也可能是因為他們在打水仗,所以這是一個無效論證。當然,有一些非常好的論證不需要是演繹論證,也可以是歸納論證(inductive argument)。

我們可以再舉幾個關于邏輯可能性的例子。假如說一個人在兩分鐘之內跑完了一千米,這在邏輯上是可能的,但在實踐中卻是不可能的。經驗機器在邏輯上是可能存在的,但這不意味著在實踐中它可以被生產出來。

欺騙論證是一個好的論證嗎?更具體地說,在該論證中,根據前提能推理得出其結論嗎?換言之,假如該論證的前提是真的,那么結論就必然是真的嗎?如果結論必然為真,那么該論證就是有效的,因為論證的有效性只與前提和結論之間的關系有關。

即便論證是有效的,結論仍然可能是假的,因為有效論證可能是根據假的前提有效得出了假的結論。比如說,從“所有的哲學家都是美麗的”和“蘇格拉底是哲學家”這兩個前提出發,就會有效得出“蘇格拉底是美麗的”這一結論。然而這個結論明顯是假的,因為蘇格拉底長得很丑。可見,此論證的前提,即“所有的哲學家都是美麗的”必然有誤。關于“論證”的相關問題,還可以參考湛廬文化策劃、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出版的《簡單的哲學》第25~32頁。——譯者注

因此,在評價欺騙論證的時候,我們不但要評價該論證是否有效,還要評價該論證的前提是否為真。只有當前提為真,且論證有效時,我們才能說這是一個可靠論證,即一個結論必然為真的論證。

讓我們直接回到欺騙論證中的前提1,巧舌如簧的笛卡爾確實表明了我們可以被欺騙,并相信自己的身體不存在。這里并沒有說身體真的不存在,而是說我們可以先假裝身體不存在,這兩者之間是有區別的。因此,我們可以認為前提1是真的。

前提2則是值得討論的:的確,我可以假想一個我從未存在過的世界;但是,在我正在假想的這一瞬間,我不能假想我不存在。與之對應的是,在我正在假想的這一瞬間,我仍然可以假想我的身體不存在。然而,我們也不能過于相信笛卡爾視為理論根基的“我思故我在”,因為或許只是由于缺乏足夠的思維能力,我才不能假想我不存在。可以說,笛卡爾以某種方式證明了自己的存在——由于笛卡爾在思考,所以他一定存在,但這也不意味著我們無法懷疑或質疑該論證的合理性。畢竟如果給笛卡爾灌上足夠多的威士忌,他就可能會懷疑自己的存在,甚至可能開始懷疑“我思故我在”的合理性。

如果暫時先接受笛卡爾的懷疑主義,把前提1和前提2都視為真的,我們仍要追問,根據這兩個前提是否必然能得出笛卡爾的結論。如果能,同時前提皆為真,那這就是一個可靠論證,結論必然為真。別忘了,這可是一個振奮人心的結論:假如人真的能與身體區分開來,那么從理論上來說,身體消亡之后,人仍然能夠繼續存在。以笛卡爾的視角來看,人的本質是心靈(mind)、自我(self)或靈魂(soul),而這三個術語在笛卡爾那里是被混用的;與之相比,人類以外的動物則缺乏心靈、自我或靈魂。不過,這一點也值得爭論。難道僅僅因為貓、黑猩猩、海豚等動物不具有笛卡爾所說的理性,就認為它們缺乏心靈,也就是構成本質的那種東西了嗎?

反駁欺騙論證:同一者的不可分辨性原則

欺騙論證和有關貝爾與廷克斯的論證都是有效論證,它們具有相同的論證結構,且都依賴于萊布尼茨提出的一條原則。在笛卡爾之后不久,萊布尼茨開始寫作,他是著名的數學家、科學家和哲學家,首先提出了“不可分辨者的同一性原則”(Identity of Indiscernibles)關于萊布尼茨的這兩條原則,具體可參考《好用的哲學》第133~140頁。——譯者注,具體是指,假如兩個看似不同的事物擁有所有相同的屬性,那么它們就不是兩個事物,而是同一個事物。

但是,不可分辨者的同一性原則也會受到質疑:能否假設宇宙中存在兩個完全相同的銅球,而且完全無法對兩者進行分辨?它們具有的所有屬性都完全一樣,但仍然是兩個事物。于是,另一個被稱為“同一者的不可分辨性”(Indiscernibility of Identicals)大致來說,前者是指,如果兩者具有無法分辨的、完全相同的屬性,它們就是同一物體;后者是指,如果兩者是同一物體,它們就具有無法分辨的、完全相同的屬性。——譯者注的原則,似乎看起來更加合理。以貝爾與廷克斯的情況為例,如果貝爾和廷克斯是同一或相同的人,那他們就具有完全相同的、無法分辨的屬性。因此,如果貝爾有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廷克斯也必然如此。

萊布尼茨的同一者的不可分辨性原則很好,但它并不適用于一些特定的屬性,而上文提到的“欺騙”就屬于這一類。換言之,當談論心理狀態及相關屬性時,該原則就不正確了。以下就是該原則失效的一個例子。

從見到維麗蒂的第一眼起,盧克就愛上了善良的她。但盧克只在哲學研討會上見過她:她從他身邊嫻靜、溫柔、端莊地走過。就這樣,盧克愛上了維麗蒂。看報紙的時候,盧克偶然間看到一個惡棍有一個情婦叫瑪克辛。瑪克辛是一個妓女,她敲詐自己的客戶,還參與了多起暴力犯罪事件。警方提供的瑪克辛的人像素描比較模糊,盧克無法看清楚她的樣貌。但顯然,他不會愛上這樣一個女人。然而,事情敗露之后,盧克發現,維麗蒂和瑪克辛其實是同一個人。同一個人表現出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樣子。于是,面對同一個人,盧克不知不覺地產生了兩種完全沖突的心理情感。此時,我們再來分析一下笛卡爾的欺騙論證。

在欺騙論證中,笛卡爾在描述“我的身體”和“我”時也涉及心理狀態;“我的身體”和“我”可能是同一個事物,只不過呈現出來的樣子不同。所以,從該論證的前提出發,并不能有效地推出該論證的結論,即便前提為真,結論仍然可能為假。如果仔細觀察,我或許就能發現“我的身體”和“我”是同一的;正如盧克如果仔細觀察,就能發現維麗蒂和瑪克辛是同一個人。請注意,這里的類比只是一種修辭。

如果沒有身體,我們究竟該如何觀察身體呢?雖然笛卡爾的論證存在明顯的問題,但他試圖證明的結論似乎也有許多真知灼見。比如,假若我們在論證黑德維希比尼科萊特跑得快,即使理由很蹩腳,但也不足以說明黑德維希就跑得一定慢,比賽之時,自見分曉。同樣,笛卡爾的論證雖然讓人充滿疑慮,但人是心靈和身體的結合體,這個看法或許是正確的。接下來,就讓我們來看看這方面的內容吧。

二元論:心靈脫離于身體而存在

笛卡爾的二元論(dualism)區分了我的身體與我的本質,即自我。簡而言之,我的本質即我的心靈,或者說,自我即心靈。笛卡爾把自我、心靈或靈魂視為實體,而非腦海中的空想,即便它們是非物質性的,不占據任何場所,不處于空間之中,即沒有空間的廣延。它們所占據的空間甚至不如數字7所占的空間大。

在笛卡爾看來,自我可以不依賴任何事物而獨立存在,當然,除了上帝之外。但嚴格來說,笛卡爾理論中的實體其實只有上帝,因為只有上帝才是真正完全獨立于其他所有事物而存在的。不過,寬泛地看,心靈與身體也可以被理解為實體。

在二元論的視域下,心靈和身體雖然可以區分,但在世俗世界中,它們卻緊密交織在一起。世界通過人們的各種感知能力,如視覺、聽覺、觸覺等影響著人們;人們又通過各種行為,即由選擇和欲望驅使著身體做出的行為影響著世界。比如說,當6點的鈴聲響起,鈴聲通過聽覺和神經系統傳達給我的心靈,導致我,也就是我的心靈認為是時候去喝一杯了,于是我的大腦做出決定——出發去酒館。做決定是一個心理活動,它又使大腦開始控制我的肌肉,進而出現了走路的行為。

在笛卡爾的視域中,感知能力是對外在世界的被動反應,而后人們再根據獲知的信息進行各種活動。但實際上,感知能力和活動都比笛卡爾所理解的要復雜得多。

思想聚焦

先驗VS后驗

我們知道的許多知識都來源于經驗,比如他人告訴的,自己看見的、聽到的,以及對它們的記憶,等等;再比如,我們知道柏拉圖是誰,或許知道委內瑞拉的總統是誰,還知道昨天下雨了。這些都是后驗知識,不能僅憑理性就認識到。

與之相反,有些知識可以僅憑理性獲得,它們被稱為先驗知識。比如說,只要掌握了相關概念,我們就可以知道29不能被3整除,雙胞胎肯定不是獨生子,單身漢一定沒有結婚。但是,知道總統是什么意思,知道委內瑞拉是一個國家,卻并不能讓我們知道委內瑞拉的總統是誰。


偶然性VS必然性

偶然真理是真的,但它并不總是真的。比如“笛卡爾是一個哲學家”,但他未必一定會成為一個哲學家,他也有可能去農場養豬。同樣,偶然謬誤是假的,比如“你現在沒有在讀書”,但它也可能成為真的,因為或許你已經睡著了。

與之相對應,還存在必然真理與必然謬誤。必然真理必然為真,比如不論在什么情況下,“2+2=4”都是真的。當然,“2”“+”等符號可以有其他用法,但假定不改變符號本身的含義,“2+2=4”就是一個必然真理。同樣,“即使有一千個人,也不能給一個裸體之人脫掉衣服”是必然真理,也是先驗的。

矛盾則是必然謬誤,比如“這些字的顏色既是黑色的,又不是黑色的”,這個陳述就必然是錯誤的。

就感知能力而言,我們先來看下頁圖1-1中這幅鴨子或兔子的圖畫:相同的線條和繪畫,沒有任何差異,我們卻既可以把它視為一只鴨子,也可以把它視為一只兔子。在感知過程中,人們通常要主動建構所看見的事物。畢竟人不是海綿,只能被動地感受外在世界,或吸收外在世界賦予的各種信息。

就活動而言,人們的所作所為部分地取決于外在世界。比如說,人們以為自己在給企鵝喂食,但或許正在不知不覺地毒害企鵝(見下頁中的圖1-2)。如果指示牌上寫了禁止給企鵝喂食,你還會故意給它們喂食嗎?如果還會喂的話,你是出于什么動機?或許,你根本沒有打算給企鵝喂食,而只是在擺動手臂,但你并沒有意識到,這個行為的結果是撒了一地的花生。

根據笛卡爾所言,心靈,即笛卡爾認為的自我,在本質上是指一個有意識的實體,或者能思考全部有意識的經驗感受的東西。心靈可以涵蓋許多內容,比如心理素質、心理能力和心理傾向,以及思維、理智、欲望和情感,當然,情感或許也涉及身體方面。除此之外,笛卡爾似乎還認為,人在任何時候都能充分利用自己的思維能力,而并不存在深層的無意識或潛意識。

心靈一定與身體或大腦不同,因為后者處于空間之中,具有形狀、大小等物理屬性。如果說物理實體,比如自行車、鵝卵石、海洋等只是人的思維或欲望的產物,這顯然是荒謬的;但同樣,如果說心靈長在下巴的上方,有100克重,這也是荒謬的。

思維拓展

人與外在世界的互動

感知能力:看見鴨子還是兔子

無論把這幅圖看作鴨子還是兔子,它的線條都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也就是說,人們看到的內容并不僅僅取決于外界的信息。

圖1-1


活動:喂養企鵝還是毒害企鵝

當把花生撒向企鵝的方向,是什么決定了我的行為?這個行為能被稱作“喂養企鵝”嗎?還是應該被稱作“毒害企鵝”?又或者我只是在扔掉不想要的花生?嚴格地說,我只不過是擺動手臂,并且手指沒有合攏而已。可見,人們行為的評價不僅取決于它對外在世界所造成的影響,還取決于人們的意圖、思慮、動機等。然而,這些心理狀態是否像笛卡爾所說的那樣,源自非物質性的心靈呢?

圖1-2

因此,按照這個觀點來看,心靈和身體屬于兩個完全不同的范疇,它們有著“真實的區別”,或者說,在現實之中可以將它們區分開來。

心靈不是可以在空間中存在的物體,鵝卵石也不是有意識的物體。按照笛卡爾的觀點,鵝卵石沒有意識并非偶然,因為所有的自然物體與心靈都是完全對立的。大腦也是一種自然物體,因此它也必然不同于心靈,不具有意識,即便它能夠引發意識的產生。大腦與意識的關系就相當于“貝爾和廷克斯是同一個人”與“貝爾導致廷克斯產生了變化”的關系,二者是截然不同的。

進一步說,笛卡爾認為心靈在本質上具有意識,這也就是說心靈不能脫離意識而獨立存在。或許他相信,即便在熟睡或昏迷的時候,人們仍然具有意識,就像是在做夢,只不過人醒來后通常忘記了這些經驗感受。

吉爾伯特·賴爾(Gilbert Ryle)是20世紀牛津大學的一位哲學家,他深受維特根斯坦影響,并提出了“范疇錯誤”(category mistake)的說法。他認為,笛卡爾在利用物理屬性去理解心靈時就犯了范疇錯誤。他批評笛卡爾把心靈看作一個實體,抑或一個不具有任何物理屬性的東西,認為這只不過是一種范疇錯誤。于是,賴爾戲謔地把笛卡爾眼中的心靈稱作“機器中的幽靈”(ghost in the machine)。

按照賴爾的看法,心靈什么都不是。的確,我們常常把身體與心靈放在一起討論,仿佛能夠將二者區分開來。我們甚至更傾向于把心靈而非身體視作決定自身的關鍵因素,雖然只有擁有肉體才能擁有心靈。可見,語言的確能讓我們產生誤解。按照維特根斯坦的說法,語言能夠蠱惑人心,而哲學是一場戰斗,它反對將語言作為手段來使人們的理智入魔。

我們再以平均意義上的屠夫為例,說一下范疇錯誤的問題。假設屠夫平均每人養育了1.7個孩子,但每個真實屠夫養育孩子的數量顯然不可能是1.7,要么他們的孩子的數量是整數,要么他們壓根就沒有生孩子。此時,平均意義上的屠夫具有的這個屬性,即養育1.7個孩子,而真實屠夫并不具有,那我們能否因此就說平均意義上的屠夫是一種特殊的屠夫類型呢?這種結論顯然是很荒謬的,因為與有血有肉的真實屠夫相比,平均意義上的屠夫不具有任何物質屬性。或者說,平均意義上的屠夫不過是一種基于真實屠夫的“邏輯建構”(logical construction)。

同樣,心靈具有一些屬性,大腦和身體的確并不具備,那么,心靈是否可能也不過是一種邏輯建構呢,它是否只是人們用來描述身體和行為的另一種方式呢?這個問題,我們到第6章中再具體展開來講。現在,繼續正面反對笛卡爾的二元論。

在笛卡爾看來,心靈能夠與身體聯系起來不過是出于偶然,不過是出于上帝的恩賜。但如果心靈與身體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實體能聯結在一起的話,那么按照相同的理解方式,心靈和花朵也能聯結在一起,心靈和計算機、沙發等都能聯結在一起。當然,花朵、計算機和沙發都無法表現出它們與心靈相聯之后的感覺和想法,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它們比較隱忍,不愿表現出自己的想法而已。

以上荒謬的假設都符合笛卡爾的思路,因此,若要接受笛卡爾的二元論,我們就不得不克服這些疑慮。但是,即便接受了笛卡爾所說的上帝的恩賜,即便不考慮這些荒謬的假設,笛卡爾的理論仍然存在問題。

現在,我們都是以科學的視角觀察世界,看待所有自然物體,比如金屬、果醬等。除此之外,神經學家已經能夠告訴我們,當人們進行感知、想象或思考活動的時候,大腦中的哪塊區域會被激活。這并不是說大腦發揮著和心靈同樣的作用,而是說,正是因為有了大腦活動,才引發了人們的感知、想象和思考。到現在,我們已經擁有了太多討論自然世界的知識,比如物理學、化學等,但我們仍然對心靈一無所知,即便去追問心理學家、心理分析師、臨床治療師等專家,他們也不能告訴我們任何相關的知識。

除此之外,即便我們把所有這些問題都放在一邊,可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實體,即心靈與身體究竟是如何互動、如何溝通的呢?心靈這個不占據空間、沒有形體的實體,究竟是如何引起大腦的電化學運動,并最終讓人們豎起大拇指,抑或通過震動聲帶發出各種各樣具有含義的聲音的呢?

毫無疑問,心身互動問題給笛卡爾及其后續的哲學家帶來了難題。牧師馬勒伯朗士(Malebranche)深受笛卡爾影響,為了解決這個難題,他最終選擇了以偶因論(Occasionalism)來對其進行解釋。他認為,在你想抬起胳膊的時候,你的胳膊碰巧抬了起來,而這兩者的協調一致則源于上帝的干預。因為既然上帝和心靈一樣不占據物理空間,不會死亡,并且全知全能,那么他就可以讓任何事情發生。

但是,這種理解又導致了新的道德難題:如果我想抬起手,并拿刀刺向愷撒,而只有上帝進行干預,刺殺動作才能完成,那么,上帝最起碼也是刺殺愷撒的幫兇吧?不過,在笛卡爾的形而上學框架之內,馬勒伯朗士的觀點或許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荒謬。他只不過想要說明,心身互動問題的解決最終還要落腳于物理世界,而他個人則選擇了一個神居住的物理世界。

如果兩個物體能夠互動,往往需要兩者至少具有某些相同的屬性才行,比如兩者都要占據空間。雖然心靈和身體都具有時間屬性,但在其他方面,這兩者有太多本質性的差異。不過,我們也不能忘了,在物理世界中,地心引力和蘋果也有很大的差異,但地心引力仍然可以成為蘋果掉落到地上的原因;電流和輪子有很大的差異,但電流仍然可以成為輪子旋轉的原因。趁此機會,我們再來介紹一下大衛·休謨(David Hume),他可是被博斯韋爾(Boswell)稱為“偉大的異教徒”的一位思想家。

如他自己所述,休謨的第一本著作就像“在出版社死而復生”,不過如今,休謨已經在世界上擁有很高的聲望了。笛卡爾的“理性主義”(rationalism)試圖通過純粹的理性推理,尋找世界的根基;與之不同,休謨的“經驗主義”(empiricism)則試圖根據對世界的經驗感受,來尋求所有知識。那么,休謨是如何解決笛卡爾面對的難題的呢?

休謨的策略是,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經驗感受這里。他認為,對于“一個事件是另一個事件的原因”,我們所有的經驗感受不過是“先發生了一個事件,隨后又發生了另一個事件”。比如,擠壓牙膏管,牙膏冒了出來;按照休謨的分析,前者是后者的原因,不過是前者發生在先,后者發生在后。但不管怎么說,休謨的觀點起碼可以幫助我們開始質疑,原因與結果之間是否一定要有某些必要的相似性。

反駁二元論:范疇錯誤與心身互動問題

或許,心身互動問題不足以對笛卡爾的二元論構成根本性的威脅,但如何以二元論的視角來理解人們的行動,卻依然是個難題。似乎人們的所有行動都涉及一定的心理事件;與之相反,身體變化,如腎功能的變化則不涉及任何心理事件,它并不受主體直接控制。二元論的觀點是,我想吃早餐,于是我決定打開冰箱;做出這個決定是一個心理事件,是我的意志或意愿,它導致了相應的神經細胞運動,最終由我的身體肌肉帶我走向冰箱。

但這里存在一個問題:假如意志也被視為一個行動,那么按照這種邏輯,意志行動同樣需要一個相關的心理事件;于是,我們只能再次訴諸決定這個意志行動的另一個意志行動,這就陷入了無窮倒退、沒有盡頭的困境。

或許你會質疑,為什么要認為人的每個行為背后都預設了一個在先的心理活動?反觀我們的日常生活,比如做早餐、躲雨、讀書,它們都涉及意志行動嗎?有多少行為涉及了意志行動?“嗯,”有人可能會答道,“意志行動通常都屬于潛意識。”但這個答案可不是笛卡爾式的回答,因為根據上文可知,笛卡爾的理論體系里不能容忍潛意識。而且,如果無法解釋清楚這些潛意識是如何產生的,這一回答就同樣說服力不夠。

無論如何,我們都可以任意活動自己的腳趾,或者主動出門慢跑,甚至決定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等慢跑的念頭慢慢消逝。因此,必然存在著不同類型的心理活動,比如,“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腿抽筋”與“故意抖腿”背后的心理活動肯定就不盡相同。“故意”“決定”“意圖”,這些都值得我們進行研究。但要注意,討論這些問題的時候千萬不要陷入范疇錯誤。

假設某人的腿摔傷后打了石膏,現在拆了石膏,要重新學習走路。她嘗試著挪動自己的腿,卻不小心扭傷了。針對這個例子,有人就誤以為“嘗試”“不小心扭傷”等行為背后也存在著某種心理活動,認為無論何時,只要有行動的意圖,這種心理活動就存在。但這種說法并沒有很好的理由作為支撐。

當我們故意地、有意地、有目的地做一件事情時,我們就要為這個行為負責,要給出如此行動的理由。當然,這并不意味著任何行動背后都有一個發生在先的心理活動。毋庸置疑,每個行動都會引起大腦里的神經活動,但我們絕對不能在“神經活動產生的感覺”和“神經活動”之間畫上等號。下面,讓我們再回過來看看笛卡爾的二元論。

邂逅哲學大師

近代的哲學家們

理性主義者

笛卡爾強調理性是獲得知識的方式,我們擁有的理念是先驗的。在大學的課程中,常把他稱為“理性主義者”,與“經驗主義者”形成對比。但實際上,這種區分是非常粗淺的,哲學家們并不能被輕易地分門別類。

斯賓諾莎(1632—1677):生于荷蘭阿姆斯特丹,認為現實具有理性的必然性,幸福生活取決于理性。他認為上帝與自然同一,提倡容忍;也正因如此,他被逐出了猶太教的教會。后來,他一直以磨鏡片為生,有人視他為上帝的忠實信徒,有人則視他為無神論者。

萊布尼茨(1646—1716):德國哲學家和數學家。與斯賓諾莎不同,他曾參與外交事務,譽滿世界。作為漢諾威皇家圖書館管理員,他在漢諾威市的黑水逗留了多年。他和牛頓分別獨立發明了微積分,他熱衷于實驗,卻認為世界由非物質性的單子組成。伏爾泰曾經嘲笑他竟然把這個世界視為“可能存在的最好的世界”。

經驗主義者

與理性主義者不同,有些哲學家特別強調經驗感受和經驗觀察。

弗蘭西斯·培根(1561—1626):持有經驗主義的立場。他曾是英格蘭的首席檢察官,為了試驗雪在肉類儲存時起到的作用而受涼,最終因感染肺炎而去世。

約翰·洛克(John Locke, 1632—1704)和大衛·休謨(1711—1776):在牛頓取得的科學成就的鼓舞下,這兩位哲學家成了經驗主義的代表人物。洛克認為,自己的哲學研究根本無法與牛頓的相提并論;卓越的蘇格蘭啟蒙思想家休謨則是想在心理學方面模仿牛頓。

喬治·貝克萊(1685—1753):他曾擔任過克洛因教區的主教。他認為,現實世界由靈魂以及靈魂的“觀念”構成。他的唯心主義(Idealism)觀點可以被總結為“存在就是被感知”,值得一提的是,唯心主義的詞源是觀念(idea),而非理想的(ideal)。令人驚訝的是,貝克萊竟然贊成焦油水能夠治愈很多疾病的觀點。對此,心理分析師或許可以大顯身手了。

理性主義與經驗主義的綜合

伊曼努爾·康德(Immanuel Kant, 1724—1804):可與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比肩的偉大哲學家之一。通過閱讀休謨的著作,他從獨斷論的迷夢中驚醒,綜合了理性主義與經驗主義的理論。他還分析過笑話,但他的笑話和分析都說明他的幽默感實在是太差了。

雖然笛卡爾的二元論想要解釋清楚,人類的特殊性究竟是什么,但它還得面對一個至關重要的批評,矛盾的是,這個批評就來自笛卡爾本人。他說,考慮到我,即心靈與身體之間的關系,我不僅住在我的身體里,就像一個舵手住在他的船上一樣,我還和它非常緊密地聯結在一起。與其說這個觀點屬于二元論的立場,不如說它更強調了人類作為整體的統一性。我們總是能夠不假思索地知道手指的位置(幻肢除外),知道我們想要喝水,知道我們的腳有沒有被踩到。我們并不會刻意去了解這些,并不像舵手需要刻意了解自己的船。但要注意的是,“感覺到口渴”與“理性上知道自己處于脫水狀態”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笛卡爾自己也認為,心靈與整個身體緊密關聯在一起,但他最終還是回到了自己的二元論立場。他解釋說,心靈與身體的交互發生在一個特定的地點,也就是大腦中的“松果腺”(pineal gland)。關于這一點,我們其實沒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而且即便他所言屬實,這種解釋也并沒有起到任何幫助,心靈與身體的問題仍然是一個謎團。這種解釋仍然不能幫助我們理解獨立的、不具有物質屬性的心靈是究竟如何闖進了一個物質世界,但自然科學卻可以把這個物質世界解釋得十分清楚。


關于人的存在的討論就到此為止了。根據以上討論,我們將轉向自由意志的問題。對包括笛卡爾在內的許多哲學家而言,他們都想要相信:正是由于能夠自由行動,人類才與眾不同。那么,什么是自由的行動,什么是行動的自由呢?

要點總結

1.“他心知”問題:即便可以相信他人的身體存在,雖然這也是可以懷疑的,但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他人的身體里還存在著心靈呢?

2.“我思故我在”:即便可以懷疑外在世界的存在,但人也不能懷疑自己的存在。

3.“不可分辨者的同一性原則”:假如兩個看似不同的事物擁有所有相同的屬性,那它們就是同一個事物。

4.“同一者的不可分辨性原則”:如果兩個事物是同一的,那它們就擁有無法分辨、完全相同的屬性。

5.二元論:身體和心靈(自我)是相互獨立而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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