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2年秋,我在上海出獄以后,中央分配我去中央蘇區,我先在紅軍學校,接著在蘇維埃中央政府工作。在我擔任蘇區中央政府國民經濟部部長期間,毛澤東同志是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主席,而張聞天同志則是中央政府人民委員會主席。因此他們都是我的領導,他們之間的交往和友情,至今我還歷歷在目。
當時,執行王明路線的中央局讓張聞天同志擔任政府職務,確有排擠毛澤東同志的意思。他們企圖通過這種安排來排擠毛澤東同志對政府工作的實際領導。但是,據我了解,由于張聞天同志是正派的人,而毛澤東同志對人又總是循循善誘,從而深深感動了張聞天同志。因此,他們二人在政府工作的一段,并沒有按中央一些領導的意圖發展,而是通過相互接觸,達到相互了解,逐漸走向接近。可以說,張聞天同志后來在遵義會議的轉變,也是與他這一段時間受到毛澤東同志的影響有關的。
早在張聞天同志正式宣布就職之前,就有過兩件事,至今還在我腦海里留下印象。一件是與在1934年1月召開的全國蘇維埃第二次代表大會有關。按照議事日程,大會共有4個報告。毛主席代表中央政府作總的工作報告。軍事建設和經濟建設報告分別由朱德同志和林伯渠同志作。關于蘇維埃建設問題的報告則是毛澤東同志提出要我去作,得到了張聞天同志的同意。在我準備報告的過程中,既請示了毛澤東同志,也請示了張聞天同志(張聞天同志的新職雖然尚未公布,實際上已經到職)。他們都一致指示我在報告中要強調深入群眾,突出反對官僚主義、命令主義。我遵照他們的指示起草了報告,突出了上述兩點,得到了與會代表的贊同。這就從一開始給我留下了他們在蘇維埃建設問題上看法一致的清楚印象。
第二件是同福建人民政府的談判有關。1933年11月爆發的福建事變,應該說是紅軍打破蔣介石五次“圍剿”一個有利的時機,可是執行王明路線的中央局領導博古同志等采取了實際上有利于蔣介石的錯誤方針,在政治上不愿同反蔣的十九路軍結成統一戰線,在軍事上又不與它的行動相配合。對此,毛澤東同志是堅決反對的,說這是最愚蠢的、幫助蔣介石的做法。在這個問題上,據我了解,聞天同志是同毛澤東同志的意見比較接近,而不同意博古他們的錯誤方針的。
就在“二蘇”大會準備期間,軍事上受到蔣介石軍隊重大壓力的十九路軍,曾經以福建人民政府名義派人來瑞金要求我們配合行動。記得同他們談判的有周恩來同志、劉伯承同志。當時毛澤東同志要我代表蘇維埃政府參加同他們的談判。開頭一段談判進行得很好,我把情況向毛澤東同志報告了,后來也向張聞天同志報告了,他們都支持這一談判,主張軍事上積極配合。可是當時中央的領導,卻不予理會。不久,十九路軍宣告失敗,此事自然也就作罷。不過從這一件事情上也可以看出,當時無論在統戰和反“圍剿”戰爭戰略的問題上,張聞天同志的看法同毛澤東的正確方針都是比較一致的。
及至張聞天同志到政府就職的命令正式發布之后,毛澤東同志同他長談了好幾次。毛澤東同志對我說過,聞天同志細心地傾聽了他的談話。毛主席還告訴我,聞天同志對他的病十分關切,還用手撫摸了他的痛處,對他表示親切的慰問。
在工作中,張聞天同志對毛澤東同志是十分尊重的。他主持人民委員會開會時,總要請毛澤東同志參加和指導,那時中央一些負責人歧視毛澤東同志,而聞天同志卻很注意請教毛澤東同志。本來,在張聞天同志來政府工作之前,經濟工作是毛澤東同志管的,那時,我有事都請示毛主席。張聞天來政府工作之后,這一方面的工作,他還是要我去請示毛主席。
那時,毛澤東同志住在瑞金下肖區沙洲壩。他的住處圍墻旁聳立著一棵巨大蔥蘢的樟樹,張聞天同志就住在毛澤東同志住處旁邊的另一個院子里。每當我有事去請示張聞天同志時,他經常要我再到隔壁去找毛澤東同志,聽取他的指示。這樣,我就成了兩位主席院子里的常客。關于經濟工作方面的一切重大問題的決定以及有關文件的制定,都要去請示毛澤東同志,這一點對于我,前后都是沒有變化的。
在政府日常工作中,他們兩人一些觀點和主張也都比較接近。比如干部要密切聯系群眾,切實了解實際情況,關心群眾生活。在這些方面,毛澤東同志本人聯系群眾的作風,深入基層調查研究的工作方法,給了張聞天同志不小的影響。記得有一次,毛澤東同志幫助周圍農民挖茅坑,張聞天同志就很受感動,他對有的同志說:“人家主席還挖茅坑,真是沒有一點架子呵!”
這里還要特別提出的一件事是,張聞天同志曾效法毛澤東同志開調查會。當時戰爭緊張,群眾生活有不少困難,基層蘇維埃的建設和工作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毛澤東同志和張聞天同志都很重視這個問題,堅決反對當時有些干部中滋長的官僚主義、命令主義作風。毛澤東同志在1933年秋冬就系統地進行了長岡鄉和才溪鄉的調查,深入地了解了這個問題。在回到瑞金中央政府之后,他又專門召開了幾個鄉的調查會,會后,寫出《鄉蘇怎樣工作》的有名的指導文件。張聞天同志覺得開調查會的辦法很好,于是又在毛澤東同志調查“鄉蘇”情況的基礎上,召集了幾個區的同志開調查會,和區的工作同志一起商討了區對鄉的領導問題,寫出了《區蘇維埃怎樣工作》的文件,這兩份在調查基礎上寫成的指導文件,對于中央蘇區的政府工作起了很大的作用。人民委員會專門出版了毛澤東同志和張聞天同志所著的兩個文件的合訂本。書出版后,我曾經對張聞天同志說,這本書很有用,他笑著說:“我這是效法毛澤東同志的辦法呵!”
毛澤東同志受到執行王明路線的中央局領導的排擠打擊,張聞天同志也在實際工作中與李德、博古他們發生分歧,這兩個方面當時連我也感覺得到。張聞天同志在我面前沒有說過贊成李德的話。五中全會我列席旁聽。據我了解,毛澤東同志沒有參加這次會,張聞天同志情緒上也比較消極。后來一次中央會議討論蘇區財經問題,我參加了,毛澤東同志也沒有參加。在會議討論完畢時,博古同志讀了一份共產國際的來電,說在現在這樣的情形下,蘇區離不開毛澤東,所以不同意毛澤東同志去蘇聯養病。過后,聞天同志就說:“共產國際的意見是對的。”他的這個反應同博古他們的反應是不一樣的,而他是多少從實踐的體會中說出這句話的。還記得就在這年9月,張聞天同志得知毛澤東同志在雩都生了急病,表現非常關切,立刻通知傅連暲同志趕去雩都治病,這樣毛澤東同志的病很快就得到了好轉。
到了快要長征的時候,張聞天同志由于同博古他們分歧的發展,在組織上也受到博古他們的排擠,這也是很清楚的。這里可以舉出一件事情。在中央政府討論轉移的一次會議上,主持會議的毛澤東同志向大家說明當時戰爭的情況,以及為什么紅軍離開蘇區進行轉移;他要各部領導做好撤離蘇區前的組織工作,會上提到哪些部長和部隊一起長征,其中卻沒有包括瞿秋白同志,瞿秋白同志當面向毛澤東同志要求參加長征。毛主席當場沒有回答,只是說:“你這個問題下面再說。”我在會場上小聲地問了一下毛主席,為什么不讓瞿秋白同志走。毛主席告訴我,他在中央局的會上對他們(當時中央掌握實權的同志)說過,他們不同意。會后我又問了張聞天同志。張聞天同志說,他也向他們提出過,但他們就是不同意。
當天晚上,我請秋白同志到我家里吃飯。那晚上,秋白同志萬分感慨地說,以后我們不知道能否再見面了。但是請同志們相信我,我永遠是革命的人,永遠是屬于黨的。這是我同秋白同志的訣別。從這一件事可以看出,在對秋白同志的態度上,毛澤東同志是同張聞天同志一致的。同時也可以看出,他們兩人在一些重大問題上當時都是無權參與決定的。
張聞天同志后來告訴我,長征出發前,毛澤東同志和他又有過幾次長談。看來張聞天同志在后來遵義會議上支持毛澤東同志,和這些交談顯然是很有關系的。
(吳黎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