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太行山中。
云霧茫茫里,煙雨蒙蒙中,卻有大批人馬不斷進山。
關中快刀丁克麻醒來時周圍一片漆黑,渾身如同散架一般疼痛,毫無力氣可言。好不容易習慣了微弱的光芒,才發現周圍都是那天長安府的各門各派人物。丁克麻還算冷靜,幽幽嘆了口氣,用關中丁家納氣法恢復內力。
陸陸續續不斷有人醒來,哀怨聲、咒罵聲不絕于耳。丁克麻正要同身邊陜北第一快劍鄭三良說話,那微弱光亮處卻傳來機括啟動聲,緊接著石門緩緩上升。
突如其來的光亮讓眾人一時失色。
一個黑衣妙齡少女冷漠地打量眾人,只見關中快刀丁克麻和陜北第一快劍鄭三良以及云旗門一眾弟子在打坐之外,其余人都是東歪西躺,不禁嗤之以鼻!
那黑衣少女冷笑道:我當眾位是什么英雄好漢,看來也不過如此。
就在這時鄭三良已與丁克麻同時穿出,鄭家九九八十一手穿山飛燕式與丁家風云三刀是江湖中快狠準的有名招式,鄭三良與丁克麻均是新一代中的俊杰,已隱隱有家主之風采。此時縱然功力恢復不多,可是驟然發力,加之出其不意,少女左臂右臂已同時中招。
鄭三良一擊得手,猛然聽得破風聲襲來,驟時劍身著地,借一劍之力,身體已緊貼石門而出。丁克麻反應稍慢,風云三刀第一式刀光無情使出變化多端,已無法躲避,只得變招為流云追風,一時間叮叮當當竟擋下三四十枚暗器。在此同時丁克麻也已身貼石門穿出。
那少女發話到中招再到鄭三良穿出不過瞬息之事,而丁克麻從變招到擋下暗器也不過瞬息之事,等到黑衣少女反應過來,鄭三良與丁克麻已逃出石門。
鄭三良借一劍之力穿出石門時已看出此地之險惡:石門建在懸崖邊,離深淵只有三尺。而暗器從正前方打來,在這一瞬間,鄭三良又翻身向上,從石門上方攀巖而去。
丁克麻穿出卻無他顧,直往前沖,奇怪的是竟然無人來阻攔。
等到丁克麻消失在茫茫煙雨里,一黑衣罩體,黑紗罩面的女子緩緩從石門對面的煙雨里走來。
那黑衣少女已垂著手臂出來關上了石門。低著頭站在黑紗女子面前。
黑紗女子看了看黑衣少女的傷口,冷冷道:沒想到鄭三良功力如此深厚,這一點我倒是疏忽了。
黑衣少女道:教主,都是屬下失職,才使得鄭三良和丁克麻逃走,請教主責罰。
那黑紗女子擺手道:不怪你,我本就有意放走丁克麻,沒想到鄭三良也逃了,奇怪的是他竟然沒有和丁克麻一起走。這倒有些出乎意料。
九月山中已落霜。
楊七醒來時頭痛欲裂,第一次喝酒便是陳年烈酒,酩酊大醉。他突然有些懊悔,懊悔自己的放縱。
但他不知雖然自己武功確實登峰造極,然而常年靜修山門,讓他沒有同齡人的社會經歷。從下山到逃亡,短短兩年間,他憑著超常的毅力應對各式各樣的人物和事件已疲憊不堪。兩月間的逃亡更是讓他備受折磨。縱馬輕裘少年郎,自己卻身負命案與無數追殺。對于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能夠克制到如此地步,已非常人可比。
憑借微弱的光亮,楊七起身,赫然發現身上蓋著一襲錦袍,萬川竟然不見了。
然而這還不足以驚訝,他再一轉身,竟然有一黑衣人在身后。手中握著的長劍正是萬川。
楊七凝視此人,暗運內力,不禁大吃一驚。丹田處猶如火燒一般,更奇怪的是渾身經脈疼痛如針砭。在這一瞬間,他竟悶哼一聲,體內氣血翻涌,忍不住鮮血出喉。
黑衣人忽然扶住楊七。
這黑衣人竟是長安侯府那白衣少年。
楊七忽道:姑娘這一招實在很不高明!
那白衣少年摘下黑袍,露出清秀的面容來,身上仍然白衣勝雪。
白衣少年道:你怎會知我是女扮男裝?
楊七:你怎么會在這里?長安侯府各位豪杰呢?
白衣少女反問:你是不是楊七?
楊七點頭。
白衣少女:我叫中夢蝶,楚地云夢崖,木頭人鐵塔羅漢。
楊七驚道:你來自云夢崖!
中夢蝶:不然那長河落日天下間除云夢崖之外,還有何人可使?
中夢蝶又道:破風聲響起時,你就已經向風聲最急處穿去,我料你無事就已和同門子弟沖出重圍。可是等到第二天才發現盯梢的師兄已被大力金剛指重創身亡,長安侯府卻已恢復平靜。我買通侯府管家,管家竟也不知,只說四更時分有人在恭親王側府叫醒他,讓他在天亮之前收拾好侯府。
楊七:大力金剛指,恭親王側府……
中夢蝶:后來我找遍長安大小客棧,各門各派人物竟然都沒回來,連陜北第一快劍鄭三良和關中快刀丁克麻也沒有回來。我感到事情重大,只得先讓同門子弟趕去太行山,自己來云旗山。沒想到…
楊七苦笑道:我…我第一次喝酒。
中夢蝶聽了失笑道:我沒聽錯吧,名滿天下的龍門七公子竟然第一次喝酒!
楊七悵然道:我從六歲起就一直在龍門后山臥雪嶺中。我…我從沒下山過。
面對這才見兩面的少女,楊七竟然聊起了自己的往事。孰不知他常年一個人,沒有同齡人作伴,龍門楊家子弟除他之外全在宗門內習武,自然無法接觸。就連水綠棠也只見過數面。此次下山雖久,但一路大大小小比武逃亡之戰更是沒有一個朋友。此刻驟然遇到中夢蝶自然有了結交之意。
楊七暗中再運萬川歸海,這一次疼痛疊加,身形幾晃,喉頭腥味上涌。
中夢蝶忽道:內力逼封周身脈絡,筋骨寸裂……
楊七驚道:禁魂鎖骨縛筋大法?
中夢蝶俊俏的臉色驟然儼然:獨天教獨門秘術!
楊七長嘆:你可知其恐怖之處?
中夢蝶喃喃:初期內力散于周身,無法凝聚,強行用力必然氣血翻涌,周身筋骨如針砭,時間越長,用力越重,終究使筋脈寸斷,功力盡失,生不如死。
楊七沉默半晌,才幽幽道:但愿我想的是錯的。
中夢蝶:七公子,你說什么?
楊七:今天多少?
中夢蝶:九月十七,明天就是九月十八。
楊七:但愿來得及。
中夢蝶:什么?
楊七:九月二十,太行鴣狼!
中夢蝶:你瘋了,中了禁魂鎖骨縛筋大法,你還能怎么樣?
楊七沉聲:獨孤天下二十年前就已經死了,難道他還有什么傳人?
中夢蝶:若非有傳人,怎么時隔二十年又有人會?
楊七:此人暗下秘術,我竟不察,必然趁我受傷之時,而不直下殺手,必然留有余地。
中夢蝶:太行山?
楊七忽然想到白無心和那黑衣男子的對話,心中隱隱作痛,眼中痛苦之色一閃而逝。
楊七抬頭望天,月色西沉,已過四更。
中夢蝶:你能堅持嗎?
楊七笑道:區區小事,何足道哉!九月二十之前必要趕到太行山。
月色西沉,夜色忽暗。
兩匹健馬踏著青石板沖破夜色,沖往更深沉的茫茫夜色。
江湖,有些事永遠都不是一個人可以掌控的。身處其中,必然如云風驅,可是誰是云,誰又是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