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先生離開新集，孤身一人往西北來到松樹凹。

李世義老遠地迎了出來，關切地問：“梁先生怎么一個人來的，路上要出點事怎么辦？”

梁先生笑著說：“我要是路上出事了，說明你們的防范工作沒做好。你看我這不是沒事嗎？這說明你們的工作不錯。戰士們怎么樣？”

“為了不驚動敵人，我帶的三個連駐扎在這一帶的五個村子里，我們封鎖了消息。這幾個村除了部隊外，其它人只許進，不許出。周光炯同志這段時間很忙，我讓黃排長跟他一道去聯絡各鄉農會，原計劃他明天來這里。戰士們正在抓緊時間演練戰術，大家非常有信心?！?

李世義老老實實把情況同梁先生分說了一遍，又微笑著同梁先生講：“今晚上，安排您和我就住在汪轉世家里。梁先生，您還記得汪轉世么？”

梁先生聽得很滿意，說起汪轉世，他想了想：“就是上次娶媳婦的汪轉世？我記得你還隨了禮，認了個姐姐？”

“就是他家。”李世義說到：“他家現在有了喜事，快要添丁了?！?

兩人在汪家借宿一夜，隨后，梁先生在李世義的陪同下，到各部隊檢查工作去了。

這日，汪家媳婦李大腳就發動了，肚子一陣陣地痛。

汪婆婆對汪轉世說:“轉世，你老婆今日晚上好象是要生了，你去夏家沖把接生婆找來?！?

汪轉世答道：“這一帶村子都封鎖了，我出不了村?！?

“那沒啥，你去跟隊伍上說咱家有事，他們會讓你去的。那個梁先生和李世義，是他們的大官，咱們不是都見過的么？我看他們都挺有人情味的，肯定讓你去，你快去吧！”汪婆婆連聲催道。

汪轉世天生膽小，甭看二十多歲了，他一直生活在母親的羽翼下，萬事不操心，所以這么大了，甚至從沒有在夜晚一個人走路。

他害怕不敢去，便找借口說：“生囝是女人的本事，找什么接生婆？春上西頭旺財的老婆，晌午還在田里打秧草，中午回家做飯時，一個人把囝生在廚房里。她能行，我看大腳更行，不用找什么接生婆。”

汪老婆婆氣罵道：“放你娘的狗屁！女人生囝是在鬼門關里闖，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旺財婆娘生了七八個，所以容易；大腳是頭一次，那不一樣！你給我快去找，不然的話，有個三長兩短，我饒不了你！”

汪轉世不敢再說話了，他怏怏地走出門。

李大腳的肚子痛的更緊，她哭喊道：“娘呀！快來呀！痛死我了！”

“大腳，莫怕，娘在你身邊，女人都要受這個罪的，甭怕！甭怕！”汪婆婆忙進去看大腳。她拿起毛巾為媳婦擦去頭上的汗。大腳雙手把她抓著緊緊的。

“大腳你把手松開些，我去給送子觀音燒張紙，求她快點把我孫送來，你就好了。”

李大腳仍不停地喊道：“我好痛啊！”

汪老婆婆曉得，孫子快要出來了。她找出一個干凈舊棉被，墊到大腳屁股底下。

又從箱子里找出一刀黃裱紙，在房子里點上燒了，跪下去叩頭祈禱：“觀音菩薩，一定要保佑我孫子和媳婦平安。我汪家三代單傳，我一心向佛，觀音菩薩一定要保佑我汪家血脈再傳。只要母子平安，我一定去廟里還愿，再造金身，我說話算數?！睙昙埡?，她叩了四個頭，起身到廚房，燒了一鍋開水，又找出一把剪子，回到媳婦房里。

李大腳血流的更多了。汪婆婆慌忙過來，搬開大腳的兩腿，一團黑紅的圓物清晰可見，那是小囝頭。

“大腳，快出來了，用勁??！使勁呀！快快！快出來了。把所有的勁都用上，有觀音菩薩保佑咱，莫害怕。好！出來一半了，快用勁，使勁呀你個傻女人，不能停?。∫е酪挥脛?，就生出來了。還用一把勁，你個笨女人，平常的勁到哪兒去了，你想讓我汪家絕后啊，該出力的時候，還留著搞什么？用點勁，再用點勁，快，快，再用一點勁，這是你的緊要關頭，好！出來了！”汪婆婆雖然在罵，其實她是在激發大腳的潛能，她那種焦急、害怕、期盼、心愛的復雜心情只能通過罵來表達。

“哇！”地一聲，孩子好響??！這是汪婆婆最想聽到的聲音，這聲音在她聽來比天上的雷還響，比戲院的戲還好聽。

汪老婆婆首先掰開那嬰兒的雙腳，看了看，高興地連汗也顧不上擦，大聲地說?！拔矣袑O子了，汪家不絕后了。”汪老婆婆欣喜若狂，她拿出剪子，到廚房火上烤了烤，又放開水里燙了一會，然后拿來把小孩的肚臍帶剪掉、扎好。把胎盤裝在一瓦罐里，又打來一盆熱水替媳婦和孫子洗。

汪轉世闖進來高興地說：“怎么樣？我說不用請接生婆吧，你看，不用請了吧。這不是生出來了嗎？是兒是女，我看看?！?

汪婆婆見兒子一個人進屋吃驚地問道：“你沒去找接生婆呀？那你在搞什么？”

“我不放心，在屋后陽溝里聽動靜?！痹瓉硗艮D世不敢走夜路，又不敢回家，就一人跑到屋后睡覺了。聽到嬰兒哭聲和老母親高興的叫聲，才跑回來。

汪婆婆對這沒用的兒子是又氣又恨，真想打他兩巴掌，幸虧媳婦和孫子都平安，她才忍住了。包扎好孩子，她抱到大腳面前：“大腳，瞧你兒子多壯，多好，比我那沒用的兒子強一千倍。孫?。∧愫煤瞄L大，長大了光耀我汪家門庭，甭學你爹沒出息?！?

大腳只覺得肚子里一陣輕松，她看了兒子一眼，好像沒什么感覺。這初當人母的女人，因受了大痛苦，所以孩子生下時，她一點親切感都找不到。汪婆婆倒像撿了個金元寶似的高興。

“我好餓！我要吃飯?！贝竽_輕聲說了兩句。

汪老婆婆對兒子說：“轉世，快去為你老婆打十個荷包蛋來，紅糖在我的柜子里，不能拿白糖，要紅糖！聽懂了嗎？”

汪轉世曉得自己做錯了事，這回不敢怠慢。不一會，他端來了一碗荷包蛋。大腳全吃了，還是覺得餓。女人生完孩子，肚子空了，總感到沒吃飽。大腳身體又健壯，這時食欲大增。她現在是有功之人，汪轉世又煮了一碗荷包蛋端來，大腳也吃了。

第二天上午，梁先生回到松樹凹，聽說汪轉世生了個兒子，便送了份禮。汪婆婆高興極了，把孫子出身的事向梁先生嘮叨了一遍，還不停地夸大腳能干，怨兒子無用。然后，她說道：“請梁先生為我孫子起個名吧?！?

梁先生大笑了兩聲：“這孩子健康，母親平安，出生時哭聲宏亮，將來長大了是個能干的人，就叫自生吧。自己出生的，自力更生，以后長大了，自我努力，生活更好。”

“到底是讀書的，起個名字又好聽，又有講究?！蓖羝牌鸥痈吲d，連梁先生一齊夸了。

這時一個戰士進來報告：“周光炯同志來了。”梁先生和李世義迎接出來。

汪婆婆說：“你們忙，先去辦正事，中午在我家來吃飯，這是答謝宴，都不要走。”梁先生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