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百年大計
- 鐵劍無情
- 一碗杏花村
- 5669字
- 2019-03-30 17:16:34
燕秋是中原第一神偷,他輕功極高,武功卻稀松平常。燕秋雖是神偷,平生偷人卻有三個規矩。第一、只偷盜,不傷人。第二、只偷富人,不盜窮人。第三、只盜寶物,不取金銀。他偷竊的對象都是非富即貴的大家族,家中守衛森嚴。但是這么多年來,燕秋之失手過兩次。其中一次,就是偷陳慶之的白澤劍。
安陽城中,家家蕭管,戶戶弦歌,紅燭彩燈,交相輝映,觥籌交錯,熱鬧非凡。陳慶之與燕秋二人,也是款斟慢飲,對坐暢飲起來。
燕秋連飲三杯,忍不住嘆道:“你既然走了,為什么還要回來?”陳慶之嘆道:“不回來,我還能去哪呢?”燕秋低下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你不該回來?!?
他頓了頓,又接著說道:“這個江湖,已經不是十年前的江湖了。你回來了,也沒有任何用?!标悜c之道:“可我還是回來了啊?!?
是啊,他畢竟還是回來。燕秋搖了搖頭,想說什么卻欲言又止。他又喝了兩杯,才道:“我知道你回來的目的,但我勸你最好不要有這種想法?!?
陳慶之哦了一聲,問道:“為何?”燕秋沉聲說道:“你既然已經躲了十二年,為什么不能再躲十二年?你為什么一定要回來,一定要趟這趟渾水?”
陳慶之笑了笑,但他的眼神卻異常堅定,并未有絲毫動搖。
燕秋知道勸他不動,大聲嚷道:“陳慶之,你非要去送死不成嗎?”陳慶之搖了搖頭,輕聲嘆道:“有些事即使是死,也必須去做啊?!?
燕秋怒道:“你要做什么?你能做什么?你是想替程慕之報仇?還是想回去保護武當?如果你不回來,程慕之會死嗎?如果你不回來,武當會有危險嗎?這一切都是因為你回來了,你如走了,對誰都好?!?
陳慶之神色忽然暗淡下來,他的輕輕地的垂下頭,輕聲嘆道:“可我能怎么辦?”燕秋忙道:“你現在趕緊走,走的越遠越好。”
陳慶之嘆道:“他們既然已經找到了我,我就再也躲不了了。”他頓了頓,神色忽然堅定起來,沉聲道:“更何況,我從來都沒輸過?!?
燕秋嘆道:“我就知道一見到你就要倒霉,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了?!标悜c之笑道:“你剛剛還說整日都在思念我的?!?
燕秋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哼道:“我是整日念著你快點死。”陳慶之道:“咱們可是好朋友。”燕秋道:“我寧愿沒你這樣的朋友。”陳慶之笑道:“可我們還是朋友?!毖嗲飮@道:“誰有你這樣的朋友,也會像我一樣倒霉。”
陳慶之笑了,燕秋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陳慶之忽然問道:“你對融金會了解多少?”燕秋嘆了一口氣,問道:“你一定要對付他們?”陳慶之嘆道:“不是我想對付他們,是他們不肯放過我啊。”
燕秋放下酒杯,嘆道:“好吧,那我就講給你聽吧,也好讓你死的明白?!彼D了頓,接著講道:“融金會分布中原各地,每個地方都有其分舵。但卻從來沒有人知道他有多少人,分舵的位置在哪?而且他紀律嚴明,規矩森嚴,又極其神秘。一直躲在暗處,又控制著市場上的經濟命脈金錢。江湖上也有很多有志之士想要對付他,可奈何敵暗我明形,根本無從下手。更令人恐懼的事,這些人全都莫名死亡了?!?
燕秋撇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關西四俠、長江雙龍、浙東的李懷義、鄭偉達、還有敬亭山的詩劍三鬼……這些人都死了,你覺得你對上融金會結果如何?”
陳慶之感慨道:“連詩鬼三俠都死了嗎?”燕秋嘆道:“何止他們三人,現在敬亭山的山主也失蹤了。敬亭山現在亂成一鍋粥,好好一個儒劍圣地,就這樣毀了。”陳慶之驚道:“你說什么?老山主他也死了嗎?”
燕秋見他如此著急,便安慰道:“你別著急,現在還沒傳出老山主死的消息,只是失蹤了?!标悜c之心中稍安,安慰自己道:“老山主劍法通天,一定不會有事的?!毖嗲镒I道:“沒想到你和老山主關系這么好?”
陳慶之微微一笑,并未回答燕秋的話。但他嘴角上揚,不由想起那個穿著破破爛爛的儒衫,腰中別著一個酒葫蘆的清瘦老頭。老頭最愛喝酒,卻又是最不能喝的。無論和誰喝酒,他總是最先醉倒的。他喝醉后,總愛說:“我輩子最厲害的就是喝酒,其次是寫詩,再其次是書法,最后才是劍法?!彼€說:“我的偶像是李白,他詩劍書都比我厲害,但唯獨喝酒比不過我。哈哈哈,我的偶像也有不如我的地方?!北娙硕家詾樗榷嗔?,不以為意。陳慶之卻知道,醉翁之意從來不在酒,在乎醉翁本心。
燕秋看著一旁傻笑的陳慶之,道:“想什么呢?笑的這么開心?!标悜c之笑道:“沒什么,你繼續說?!毖嗲镫p手抱在胸前,說道:“沒了,我也不知道了?!?
陳慶之笑道:“這些事隨便都能打聽到,你燕秋知道的,一定遠不止這些?!毖嗲飭柕溃骸澳阋欢ㄏ肼牐俊标悜c之道:“是的?!?
燕秋喝了一口酒,嘆道:“你既然一心求死,那我就說給你聽聽吧。”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融金會成立至今已逾百余年的時間,他們一開始只是一個商業聯盟。”
陳慶之驚道:“已經一百年了,那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毖嗲锏溃骸皠e說是你,連你師父和少林寺的洪業大師都不曾聽聞。這些都是我師父無意中發現的,他人不可能知道?!?
陳慶之心想:“燕秋的師父想必也是神偷,這些秘密自然是他行盜時無意發現的。燕秋不好意思明說,我自然也不會指出?!?
燕秋又說道:“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融金會建立的宗旨竟是為了幫助有志之士。一百年前,融金會的成員便帶著他們的宗旨,分散到中原各地。他們帶上錢,帶上人,幫助一些地方的小家族。融金會的人來了以后,教他們做生意,給他們提供資金,提供門路。這些家族逐漸壯大起來,融金會便組織這些家族侵蝕當地的其他家族。當這些大家族都被消滅之后,融金會有暗中鼓動他們相互斗爭。經歷過一百年的發展,有很多家族最終脫穎而出,成了一個地方的大族,控制著一個地區的經濟命脈。比如說河東的崔氏、太原的李氏、余姚的謝氏……”
陳慶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并非是因為聽到這些家族之后害怕了,而是這些家族中,有很多人都是自己的朋友。他不死心的問道:“那是不是這些家族都是融金會的成員?”
燕秋看到他的臉色,但卻無法安慰他,因為有些事還會令他更加難過,便道:“不錯,這些家族曾經都是融金會的成員?!?
陳慶之聽到他的答案似有轉機,忙問道:“那現在呢?”燕秋嘆道:“現在這些家族都沒了?!标悜c之驚道:“沒了?這是什么意思?”陳慶之知道這些家族的實力,他們不僅資產雄厚,而且大都武藝高強,一些年輕子弟甚至比各大門派的弟子都要強一些,這樣的家族怎么可能說沒就沒了呢?
燕秋道:“江湖傳言是說,這些家族中出了內鬼。他們和江湖上的江洋大盜里應外合,將這些世家大族全部滅掉,席卷錢財消失了?!?
陳慶之道:“這不可能,若是出了內鬼,不可能所有的家族都出了內鬼吧。即使所有的家族都出了內鬼,也不可能有這么多江洋大盜同時動手。如果不是同時動手,剩下的家族就會有所提防,再想得手就難了。”
燕秋笑道:“你猜的不錯,江洋大盜是假的,但內鬼卻是真的。融金會百余年前就派人到這些家族之中,這些人陪同著這些家族興起,都立下汗馬功勞。他們深得各族家族信任,又有著自己的勢力。他們死了以后,他們的子孫在各族中繼續擔任要職。如果他們想滅掉這些家族,就易如反掌?!?
陳慶之驚了一身冷汗,感慨道:“原來這是一個一百年前就設好的局,融金會的崛起,果真不是朝夕之功啊?!?
燕秋嘆道:“誰說不是呢?別人只看到他們短時間崛起,誰知道他們謀劃了一百年呢?”燕秋瞥了他一眼,又道:“你也知道融金會的厲害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陳慶之像沒有聽見一樣,繼續問道:“那有沒有家族能逃過那一次清繳呢?”燕秋看他并不聽勸阻,只能搖了搖頭,無奈的說道:“有是有,不過他們并非逃過,而是他們自愿加入融金會,完全服從于融金會的調度。”陳慶之哦了一聲,顯然有些失望。
燕秋又道:“既使能逃過五年前的清繳,以現在融金會的實力,也早就將他們滅了?!标悜c之說道:“也對,這么完美計劃,怎么可能會有漏網之魚呢?”
陳慶之忽然想到在保定時,有一位酒客說洛陽范家就是融金會的成員,便問道:“你知不知道洛陽范家?”燕秋答道:“洛陽范家誰不知道。”陳慶之又問道:“洛陽范家和融金會是什么關系?”燕秋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這五年來,范家能在融金會的羽翼下存活這么久,怕也是有點關系的?!?
陳慶之道:“我聽人說,洛陽范家也是融金會的成員?”燕秋想了想,道:“這有可能,不是融金會的家族,早就被融金會滅掉了。范家雄踞洛陽,兩家竟能相安無事,其中肯定有貓膩?!标悜c之哦了一聲,不置可否。
燕秋忽然問道:“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辦?”陳慶之答道:“我想先去一趟洛陽?!毖嗲餂]好氣的說道:“現在去洛陽有什么用,你能查到的,都是別人想讓你知道的?!?
陳慶之忽然盯著燕秋看來很長時間,他似乎聽懂了燕秋的意思,但他卻沒有什么,而是嘆道:“不是我想去,而是他們一定要讓我去?!?
燕秋疑道:“別人讓你去,你就去啊。那你不就正好落入敵人的圈套了嗎?”
陳慶之笑道:“如果我不去,那他們的圈套不就白設了嗎?”
燕秋覺得自己聽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卻怎么也笑不出來。他忽然嚷道道:“瘋子,你真他媽的是個瘋子。我就說,練劍的都他媽的是瘋子?!?
陳慶之笑了笑,視線卻一直停留在燕秋的身上。燕秋問道:“你盯著我干嘛,我又沒說錯,要是不瘋,誰去練劍?!?
陳慶之笑道:“我承認我是瘋子,但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燕秋忽然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嚷道:“你是說要我幫忙?你是瘋了,我可沒瘋,我還不想去送死。再說,我就是一個小偷,我能干什么?”陳慶之笑道:“你可不是一個小偷,你是神偷?!毖嗲锶碌溃骸吧裢稻陀杏昧??融金會那么大的勢力,隨便出來一個人,我都打不過,我去不就是送死嗎?”
陳慶之道:“融金會可怕并非是實力強大,也不是資產雄厚。他的可怕,就可怕在他一直在暗處,他若想對付我們,輕而易舉,我們若想對付他,連他在哪都找不到?!毖嗲锏溃骸澳慵热皇裁炊贾溃悄氵€要我去?!?
陳慶之道:“你是神偷,在暗處沒人比你還厲害吧?”燕秋坐回椅子上,哼了一聲,道:“那是自然。”
陳慶之又道:“融金會自以為厲害,但要說這暗處的能力,比你怕還差很遠?!毖嗲锏溃骸瓣悜c之,你不要給我戴高帽子。這種拼命的事,我是不會去的?!标悜c之道:“如果遇到危險你就跑,你的輕功天下無雙,想要留住你的人只怕還沒出生吧。”
燕秋哼哼兩聲,甚是驕傲,道:“那是自然,沒人能留住我。”他顯然是忘了剛剛在陳慶之面前不敢逃走的樣子。
陳慶之道:“我要你去查一下程師弟為何會下山,他已經十二年沒下過武當了,是什么事情讓他突然離開的?這些家族的內鬼去哪了?他們也都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物,總不能憑空消失了吧。”
燕秋嚷道:“我可沒說要幫你啊,你不要和我說?!标悜c之笑道:“你一定會幫我的?!毖嗲锱读艘宦晢柕溃骸盀槭裁??”陳慶之道:“因為我們是朋友。”
燕秋忽然罵道:“見了鬼的朋友,老子是你朋友就要幫你了?!标悜c之看著他,很認真的說道:“對,就因為你是我的朋友。”
燕秋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不說。過了良久,他才道:“要我幫你也行,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标悜c之笑道:“好。”
燕秋道:“融金會如此強大,我既然不計生死的幫你,那如果以后我遇到生命危險了,你也要不計生死的幫我一次。不對,兩次。不對,三次。”燕秋又立刻補充道:“就三次,少一次都不行?!?
陳慶之笑著問道:“你既然一開始就想幫我,為何還要拐這么多彎?”燕秋嘿嘿笑道:“什么都瞞不過你。但我若不這樣,你能答應我的條件嗎?別幫了你,下次見我又要打要殺的。我這人最怕見到劍了。”
陳慶之笑道:“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彼斐鲇沂郑胍退麚粽啤?
燕秋卻不理他,喝了一口酒,道:“少來那套,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我只是個小偷。”
陳慶之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因為他知道,這個小偷要比道貌岸然的名門弟子更守信。
陳慶之道:“這就麻煩你先去一趟武當山,再去一趟南陽,若是找到了線索,你就來洛陽找我。”燕秋道:“好。”陳慶之繼續說道:“若是我死了,你就不用查下去了?!毖嗲镖s忙說道:“呸呸呸,說什么喪氣話呢?就是全世界的人死光了,你陳慶之也死不了?!标悜c之笑著說道:“謝謝你?!毖嗲锫牫鲫悜c之言語中的感激之情,但是他卻故作輕松的說:“免了。”
這時東方忽吐白云一縷,扶搖直上,一片黑暗中朱霞搖曳,顏色變幻不定,或橙或紅,不多時便完全變成了紅光。緊接著窗外也傳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原來這一日已到了正月初一。二人也不知不覺間,竟對聊了一夜。
燕秋看著東方漸亮,放下手中的酒杯,道:“我要走了?!标悜c之道:“這就要走了嗎?”燕秋搖著頭,笑道:“天就要亮了,我是賊可見不得光啊?!?
陳慶之看著他,笑了笑,他只有笑,除了笑,他還能說什么。
燕秋的人已爬到了窗戶上,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來。他蹲在窗沿上,回頭對陳慶之說道:“提醒你一件事,想要對付融金會,誰也不要相信。哪怕是你的師父、朋友,都不要相信”燕秋話還未說完,人已經躍下窗沿,飛奔而去。
陳慶之自言自語道:“難道我們還不是朋友嗎?”
這時,楊青龍帶著家丁搜了一夜無果,悻悻而回。楊青龍嘴上罵道:“該死的燕秋,把我剛剛花了大價錢的弄到的夜明珠偷走了。下次被我碰到,一定抽他的皮,拔的筋?!毙闹袇s暗暗慶幸,還好把上頭交代的任務完成了。
行至府門前時,一個眼尖的家丁道:“老爺,快看那是什么?”楊青龍順著家丁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地上躺著一顆孤零零的夜明珠。
他趕忙撿起,仔細辨認后,確實是自己丟失的夜明珠。只是珠子似有摩擦損傷,但整體上并無大礙。楊青龍大喜過望,也不去細思珠子為何會落在此處,只道是燕秋走的匆忙不幸遺失的。
楊青龍將夜明珠收好,匆匆打賞完家丁,便趕回書房休息。他輕輕推門走進書房,書房床前竟站著一個青衣人。
但楊青龍卻沒有任何驚訝,反而向青衣人施禮,恭敬的說道:“啟稟大人,我已經按照您說的做好了。”青衣人嗯了一聲,道:“不錯,東西呢?”
楊青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只好戀戀不舍的從懷中將夜明珠取出,雙手遞上,交給青衣人。
青衣人并未去取,反而譏諷道:“怎么?舍不得?”楊青龍嚇得趕忙跪在地上,連聲道:“屬下不敢,屬下不敢?!?
青衣人似乎并不想放過他,有嘲諷道:“陳慶之可是你朋友啊,你就這樣對你的朋友?!睏钋帻埖溃骸皩傧虏恢朗裁搓悜c之,只知道做好大人交代的任務?!?
青衣人笑道:“倒是有做狗的潛質?!彼麌@了口氣道:“你說怎么就有這么多人,不想做人,只想做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