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三百五十二年。冬去春來,新的一年的氣息真的很不一樣。
東南的桃花開得早,北方的梅花還沒完全謝去,東南的桃花就已經開了。無涯伏在桌前看著房里的第一束桃花,有些出神,這梅花桃花長得還真像,這么多年都沒分得清,這會,紫云殿后的梅林開始謝了吧?
“涯兒,在想什么呢?”澤天進來好一會了,無涯竟都沒察覺到。
“二哥……這會怎么過來了?”無涯還是有點吃驚,早上聽說南明侯和安月郡主來了山莊,這會澤天應該在陪郡主才是,怎么來了她這兒。
“練字呢?”桌前正好鋪著好些筆墨紙張,澤天就隨口一問。
“沒有,不去陪郡主怎么來了我這?”
“剛剛大家都聚在大廳,見你沒來,就過來看看,你以前可是最愛湊熱鬧的。”澤天雖是這么說,實則是郡主想見見他這個妹妹。大哥潤天娶親時,郡主也來了,那時候郡主問澤天他倆何時成親,澤天的回答是等妹妹無涯回來。
“今天身體有些不適,就沒有過去,侯爺和郡主都是尊貴有身份的人,我一副病容過去總歸不好。”無涯不想摻和這些熱鬧,何況自己再也不是山莊人人圍繞的中心,山莊也不再是以前的那個山莊,有些隔閡早已在歲月的流逝中無形生成,只是無人察覺,而她作為莊里的大小姐,仿若真的如大家口耳相傳的,隨光塵師傅出去云游歷練了,歸期未定。
誰也沒敢提大小姐回來了,怕的就是鯤冥宮會有異動,或者鯤冥宮主找上門來,然而澤天私下里卻告訴了郡主無涯回來了,郡主此前聽了不少關于水無涯的流言,好奇之下這次便來了。
然而南明侯此次一來事情就不簡單,負責監視并鏟除鯤冥宮一派的他,少不了要依靠臨淵山莊的力量。九州已太平多年,民生安定,蠻霸朝堂的丞相黨派也已悉數被除去,然而九年前一夜之間在江湖消失的鯤冥宮依然是一些人心頭的恐懼,朝廷為了維護統治,南明侯少不得年年都要來幾趟臨淵山莊。
前些日子,江湖又流傳出鯤冥宮死灰復燃的消息,那鯤冥宮的玄方塔竟一夕之間建好,如今又徹夜亮燈,是要卷土重來的節奏,南明侯這次來怕是來商議如何殲滅鯤冥宮一派的。一場大戰,怕是在所難免。
互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后,無涯隨了澤天出去,說是要帶無涯見見侯爺和郡主。這侯爺繼承的是世代爵位,比皇帝年長幾歲,卻是皇帝從小的伴讀,深得皇帝的信任,至今尚未婚配,他早已過了及冠的年紀,又是一副翩翩富家公子的模樣,可是多少皇城媒人踏遍他的門府,最后都是無功而返。
看到無涯款款而來,如出塵絕美的女子,雅而不俗,嬌而不艷,皇城的閨閣脂粉女子絕無這般風姿,南明侯驚嘆之余眼也挪不開了,對站在跟前初次見面行禮的無涯,竟渾然不覺,還是郡主打破了僵局,“涯兒,快起來,都是一家人,以后不必行禮。”
郡主將無涯拉到了身邊,“早聽澤天說有個妹妹,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
“郡主過譽了。”
侯爺始覺方才失儀了,之前只是聽說水莊主有個女兒,倒也不從未見過,不知是真是假,今日初見,倒真叫人畢生難忘啊。“水莊主,我來山莊不下數十次,這位姑娘可是從未謀面啊。”
“侯爺,這正是小女無涯,之前呢隨光塵師傅出去游歷不在莊內,從未謀面也是不足為奇。”
“原來如此,怪不得我一見便覺得氣質就不同于一般姑娘。”
能同時得到侯爺和郡主的夸贊,莊主自然喜不自禁,作為過來人的二嬸全程在觀察,有意牽跟紅線,“我們涯兒也是剛剛成年,如此夸贊,以后我們可難給她挑夫婿了。”
“這不有現成人選嗎?侯爺也是人中佼佼,至今還未婚配呢。”郡主也有意湊成這一對。這么說主要是她是真心愛澤天的,她不想他倆再橫亙在朝廷和山莊之間,這層微妙的關系,她忍得夠久了,不如推給無涯和南明侯。
二嬸頓時眉開眼笑,畢竟能嫁入皇家也是一種福氣,“如此說來,這不豈是親上加親了。”
無涯卻是極力反對:“我剛回山莊不久,娘親又剛去世,涯兒還不想這么早就談論婚假。”
正好此刻下邊的人來報可以用膳了,水莊主借機收住話題:“好了,此事以后再議。侯爺郡主,一路舟車勞頓,就先去用膳吧。”
無涯稱自己剛剛吃過就不一塊過去了,她去了莊內其它地方轉悠。在二哥的清風院后,無涯記得那里有一堆石頭群,以前她老愛一個人去那里玩了,轉悠著轉悠著的就去到了那里。
這真的就是一堆破石頭,真想不明白以前怎么老愛來這里玩,無涯在一塊看起來稍微光滑的石頭上坐了下來,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感覺,五味雜陳的,她不喜歡山莊越來越復雜的人情世故,也不喜歡鯤冥宮陰暗詭譎的算計,她喜歡什么呢?說不清楚,就是厭煩眼下的一切,她想回到郁南鎮,跟蒼璃一起爬山玩水追風,肆意暢然的,整個山林田野只有他們兩個人。
不經意間又想念起了蒼璃,也不知此刻他到底在干嘛,走之時怎么也找不他,無涯掏出了戴在脖子的玉戒,這是生日時無涯跟他討要的,無涯將玉戒用紅繩掛起來一直戴在脖子上,就像護身符一樣。這枚玉戒早已跟隨蒼璃早已變得光亮潤滑,到了無涯這里只剩細數它的紋路了。
“大小姐,大小姐,你在這啊,可讓我好找啊。”水莊主一貼身老仆人半跑半走過來。
“什么事?”
“莊主找你,讓你立刻到訓戒齋去。”
無涯有點遲疑,這會爹爹不應該陪在南明侯和郡主身邊嗎?還有訓戒齋?那里可是莊里人犯錯被帶去懲戒的地方,爹爹怎么要我去那個地方,難不成要懲戒我?不可能吧?先不管了,過去再說,末了跟老仆人又補一句,“你去告訴二少爺,說莊主要我去訓戒齋了。”
事事都好奇的無涯,臨淵山莊里什么地方她沒去過的,但也有例外,就是這訓戒齋她還真沒來過。小的時候無涯不聽話時就被恐嚇送到訓戒齋去,她以為那里是頂恐怖的地方,所以對那里也是避之不及。
這訓戒齋很靜,茂林修竹的,是莊里最人跡罕至的地方。無涯走得很輕,踩著落葉窸窣作響,水莊主就在里邊背著手站著,無涯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爹,你找我?”
水莊主沒有回頭,看著里邊那塊大黑石黯然出神。這塊黑石有一人高,形狀奇特,表面粗糙坑洼不平,立在屋子的中央,不過是一塊普通的花崗巖,除了大沒什么可看的。
無涯進了訓戒齋,這才發現這屋里除了這塊大黑石,再也沒有放置其它任何東西,這石頭是有什么含義嗎?
“九年了,涯兒,你在鯤冥宮的這九年,爹爹除了在這訓戒齋悔嘆,從不敢在外表露出一點點想你……如今你回來了,你娘卻走了,和鯤冥宮這個仇,是時候清算了。”水莊主從衣袖里掏出了那把長命鎖以及曾留給無涯的短劍,“你可曾記得這個?”
“當然記得,這些年我一直隨身帶著,后來為了要歸血木,我只好以這個為證送了回來。”
水莊主將這兩樣東西遞給了無涯,“你可知我臨淵山莊的鎮莊之寶是什么?”
“不是歸血木嗎?”無涯只接過了長命鎖,卻沒有拿短劍,真的想不透爹爹這次找她來要干嘛。
水莊主將短劍放到無涯手中,“歸血木確實天下稀有,屬臨淵山莊獨有,只不過這歸血木卻比不過這把小小的短劍。”
“這……爹爹……”這些年無涯也刻意護著這把短劍,就是有一次她拿這短劍砍一個東西,不知觸碰了哪里,短劍的手握之處突然裂開了,里邊竟藏了一幅地圖,是臨淵山莊歷代隱藏財富的地方的圖。
“多少人覬覦著臨淵的財富,交到你手里爹爹也放心,你且收著,爹爹這次找你來,還有另一件事。”水莊主從衣袖里掏出了一張圖紙,“這是木蓮堂副堂主用命送回來的,也是攻克鯤冥宮的關鍵所在,你既然能找著道逃出來,這圖你就在爹爹面前確認一下真假。”
木蓮堂副堂主?無涯腦里立刻閃出了半夏,她冰冷地躺在地上的樣子猶如還在昨日,那些可怕的殺戮到底什么時候才有盡頭。“這是真的,我親手畫的。”轉念間無涯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爹,你這是要做什么啊?”
“如今鯤冥宮又再次悄然崛起,為禍四方,天下才得安生幾年?這么多年你被挾持當人質,你娘又因鯤冥宮卑劣的手段而死,我臨淵山莊必定是要打頭陣的,不鏟除鯤冥宮,爹爹的心日夜難安。有了這個地圖,哪怕鯤冥宮難于上天,為父也要踩平它。”水莊主說得是咬牙切齒,“這么多年來,整個臨淵山莊都在勤練功法,還想方設法安插人手進鯤冥宮打探你的情況,為了就是讓這天早日到來。”
無涯沒想到爹爹為了她竟做了這么多,但不免又擔心起了蒼璃,“那你會對鯤冥宮主怎么樣?”
“得而誅之。”
“爹,能不能放他一條生路,如果不是他一直護著我,我可能早就沒命了。”
“涯兒,你不要被鯤冥宮那些邪魔給迷惑了,若不是那魔頭,何至于我們骨肉分離這么多年。”
“可是我從未看見過他殺人!”
“好了,涯兒,他的罪過自有天下人定奪審判。”
無論為鯤冥宮說什么,水林境都不可能聽得進去的,鏟除鯤冥宮是他活下去的頭等大事,夫人陳氏走了對他的打擊實在太大了,不滅了鯤冥宮他真覺得枉為人父枉為人夫。
無涯明白再多辯解也是無用,整個山莊都恨透了鯤冥宮,想想還是回道:“這地圖畫得有些簡陋,鯤冥宮里邊多得是機關和暗道,我可以拿回去填補清楚嗎?”
無涯這么一說,將水莊主從剛剛的憤恨中拉了回來,“你能這么想就好了。”
不過無涯還提出了一個條件,“我不想嫁給南明侯,我不喜歡他。”
“皇家生來無情,那南明侯不過是想利用我臨淵山莊對付鯤冥宮,爹爹心里有數,這婚姻大事,等你遇到喜歡的人再與爹爹說吧。”
“好,那我先把這圖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