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閱千年:紙的歷史
- (美)馬克·科爾蘭斯基
- 13569字
- 2019-04-02 15:45:19
第1章 生而為人
有哪些事情是動物做不了而人能做的?(除了《自然史》的作者老普林尼在公元1世紀發現的:“只有人的耳朵不會動。”)我們僅用一對大拇指就可以做不少事情,但許多動物沒有拇指照樣可以勝任很多事情,比如說拿東西和攀爬。除此之外,它們在其他日常活動中,還會用到牙齒、爪子或尾巴。的確,貓可以在人疏忽的時候用它的爪子從盤子里搶走食物,這似乎說明了拇指的能力有時候可能被高估了,當然,你可以說動物的爪子在打字方面不及人的手。
人類有能力去構建或者改變自身環境,但這也不是人類獨有的特征:海貍會筑壩,而且筑成的壩會徹底改變河流、河道,以及周邊的生態。暴力也不是人類獨有的標簽:螞蟻的一生基本都在斗爭中度過。其他的動物,例如狼和貓,它們和人一樣,會笑、會鬧,甚至還會互相開玩笑。它們的這種幽默感和愛玩耍的天性有可能是在磨煉特定生存技能的進化中得來的,但話說回來,我們人類或許也是這樣。溝通也不是人類獨有的能力:不同種類的動物,包括昆蟲、狼、猴子、鼠海豚、鯨魚等,都會通過發聲來交流,甚至有時候是通過創作音樂這種特殊的方式來溝通的。
只有一個特征是人類真正獨有的:人會做記錄。人類會記錄下他們的各種行為、情感、想法和主意。總之,他們有一種沖動去記錄下腦中的所有東西,并存留給后代——這種沖動致使紙被發明。其他的記錄媒介,如石頭、黏土、木板、獸皮等,在紙被發明前就存在了,但自從有了紙,它所具有的多種優勢助其在各種記錄媒介中占據了主導地位。
偉大的美國紙歷史學家達德·亨特曾寫道,人類發展可分為三個“墊腳石”:說話、繪圖和印刷。很奇怪的是,他漏掉了書寫,但與人類發展的歷史長河相比,書寫和印刷之間相隔的區區幾千年只能算作短暫的一瞬。如果從最初被發現的時間算起,人類已經有350萬~500萬年的歷史了,但人類開始書寫也僅僅是大約5000年之前的事。這意味著人類歷史99.9%的時間里是不存在書寫的;此外,人類開化的階段可謂短暫,但在其中的絕大多數時間里,只有少數的精英才真正掌握了讀書與寫字的能力。
如果用技術的一般定義指代一項知識的實際應用,那么人類最初的技術,即基本的工具和語言,都是在同一時間發展而來的。它們都是100萬年的時間所產生的結果,而這100萬年又同時屬于180萬年前的更新世時期,人類的大腦在那時候增大了三分之一。在同一時期,人類的面部及喉部結構得到進化,從此人類可以發出更多種聲音。
這些最初始的技術突破,正如之后的技術突破一樣,并沒有改變社會。相反,人類智力的提升使得社會更加具有組織性,反過來,這樣的社會需要某些建造房屋或者打獵用的工具,以及一大突破——語言。現在我們沒有辦法去證明這一點,但在那個早期的社會,或許有人用新習得的能力去警告他人,說語言這一新的溝通習慣將會降低他們的生活質量:因為從此以后,人們將不再默默地交流。人類也會失去真實表達的能力,反而愈加依賴于這個既簡單又膚淺的新技術。也許在某種程度上是這樣:一項新技術的誕生總會伴隨著一些東西的消亡。
人類學家認為人類在學會繪畫之前就會說話了,但在公元前50000年,他們只會畫一些簡單的線條而已。之后,人類開始用石頭、骨頭,沒準還會用到木頭去做一些裝飾性的物品。他們還學會磨碎礦物來獲取顏料,比如錳。這么說可能對蒙恬不敬,但人類那時候或許就學會了把動物毛發綁在一起,用來給石頭上色。人類最早畫的東西和象形文字這一早期的書寫形式很相似,都是用一些線條來表示某樣物品。漸漸地,這些畫變得越來越復雜,樣式和色彩也越來越豐富。位于法國的拉斯科洞穴里大約有2000幅壁畫,大多數畫的都是動物,人物形象也有出現。這些壁畫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5000年。最近,在西班牙阿爾塔米拉洞穴發現了公元前13000年的壁畫,之后又在法國的諾克斯洞穴發現了壁畫。每幅壁畫都美輪美奐,畫面更加立體和動感。每一幅畫對動作都有細致的描繪,如野馬騰躍、鹿群躍起、野牛低頭沖鋒。拉斯科洞穴的壁畫描繪了成群的動物嬉鬧奔跑的樣子。公元前15000年的人們就能有如此畫作,我們怎能不為之動容?確實,這只是人類幾千年歷史中的一瞬。但現在的我們對公元18世紀啟蒙運動和公元19世紀工業革命都要做出詳細的區分,那么公元前15000年的事就可謂非常久遠了。
這些壁畫不禁引起我們諸多疑問:這些是什么人?他們是否有體系成熟的語言或最簡單的實用短句?這是他們唯一能想到的表達方式嗎?他們是有意將這些畫留給后人嗎?這些畫想傳遞些什么信息?畫的作者到底是自然學家、作家,還是美食作家?有人認為這些畫跟宗教有關,也有人認為這些畫展現了星座。
美是人們對這些畫作的共同認知,每個人看過后都會有身臨其境的感覺。全世界還有很多相似的壁畫。人類對于溝通和記錄的渴求是原始的。只有人類具有作畫的欲望,而且每個人心里都有這種渴望。為什么人會無意識地涂鴉呢?不管有沒有受到大人的指示,為什么嬰兒剛會呀呀作語時就有想繪畫的沖動呢?
文字溝通的形成遠早于真正意義上的書寫。在印加人之前,秘魯的土地上生活著一群莫希人,我們在他們的墓中發現了裝有豆子的袋子,而這些豆子上面刻有零星的小點和線條。我們可以從瓷器所描繪的圖像中看到遞送員手里也拿著這樣的豆子,這就說明豆子肯定包含了某些信息。澳大利亞土著居民的方法與之類似,他們通過有標記的木棍進行溝通。通常情況下,送信者已經了解了要傳遞的信息,所以這根木棍更像是一個內容載體。書寫經常起到類似的作用。尼日利亞的約魯巴人用瑪瑙貝傳遞信息,一個瑪瑙貝就表明“不同意”,而一串6個則說明你“喜歡某人”。如果男人向女人送去這樣的一串,這就表明這個男人傾慕于這個女人。如果女人答應他,就會回贈一串8個瑪瑙貝。在太平洋西北部,圖騰柱被用來刻錄家族歷史。
那個時候,計數是通過給繩子打結或是在木棒上斜刻標記實現的。人們在交易時會將木棒劈成兩半,一人一半,作為交易憑證。從公元1100年到公元1826年,英國皇家財政部都將這種方法作為合法支付憑證。在繩子上打結來記錄交易的做法可追溯到石器時代晚期,但真正把這種做法發揮到極致的是印加人,他們利用位置可變化且具有特定含義的繩結,以及顏色進行編碼,完成復雜交易的記錄。
大多數學者都認為世界各地的書寫發展都是獨立進化的。人們對書寫有了需求之后,就會開發出一套書寫系統,比如公元前3300年生活在美索不達米亞的蘇美爾人,公元前3000年的埃及人,公元前2500年居住在印度河流域的人們,公元前1400年住在克里特島和希臘的人們,公元前1200年的中國人,公元前1000年的腓尼基人,公元前600年墨西哥的薩巴特克人和米斯特克人,以及公元前250年的瑪雅人。當然還有南美洲、北美洲、埃及之外的非洲地區、澳大利亞和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之外的北歐地區。因為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發明了如尼文字(盧恩字母),該地區在公元2世紀形成了自己的文字體系。可能還有一些文明被漏掉了,但提到的這些都是我們能夠發現的最早的語言文字。語言文字的最大優勢是它可以留存下來,等待后人發現。
一些古老的語言要經過漫長的過程才能發展出書寫語。斯瓦希里語是班圖人所使用的約250種語言中最為流行的一門語言,直到公元18世紀初期才第一次以文字的形式呈現。許多的北美語言和非洲語言在公元19世紀才創立字母,徹羅基字母也不例外,直到公元1821年才被創立。巴斯克語是現存的最古老的歐洲語言之一,一直到公元16世紀才有少量的文字書寫出現。
當文字書寫成為人類發展的必要工具時,至少有9種相對獨立的文字系統已經進化完成。但從巴斯克語和一些非洲、美洲語言的例子中可以看出,其他語言的侵入會造成本地語言的文字發展緩慢,例如大量的歐洲語言侵入非洲和北美,西班牙語和法語侵入巴斯克語。
我們還沒完全了解人類開始書寫的原因。在許多文化中,人們認為書寫是上帝創造的。這種思想的盛行一直延續到公元19世紀,許多宗教激進主義者至今還對此深信不疑。不管文字首次出現在美索不達米亞、中國、埃及或是希臘,有一點是肯定的,它由定居的農民發展而來,在那之前,他們過著狩獵和居無定所的生活。
對于文字的起源,歷史學家有著諸多理論,文字產生于改良商業貿易的核算,是諸多文字起源理論中比較領先的理論之一。商業因農業而產生,實際催生了數字。口語是一個有效的溝通方法,但數學運算非常耗費記憶力或其他的能力。美索不達米亞的蘇美爾人第一個將書寫用于核算,書寫發展的同時也伴隨著貿易和經濟的增長。有人認為,在諸多領域都領先的印加人之所以在書寫方面發展緩慢,正是因為他們有奎普斯(用于核算的結繩,繩結以顏色進行編碼)后,核算效率大大提高,所以他們不急于發展書寫語言。
起初,書寫就是簡單地畫線條。之后,這些畫變得越來越抽象。有些歷史學家認為是一個不知名的天才發明了書寫,還有人認為書寫的發明者是一群管理者。
據目前所知,蘇美爾人的書寫語言始于公元前3300年,那時的他們居住在幼發拉底河下游的烏魯克,但這只是個稍有根據的猜測。烏魯克在《創世記》一書中又被稱為埃雷克,就是現在的伊拉克。蘇美爾人的書寫文字由一連串的圓圈和其他形狀組成,這些形狀起初被刻在石頭上,后來又被按壓到泥板上。人們認為這些形狀代表著商品,而泥板本身則是商品出售或流動的記錄。在泥板上寫字的工具似乎是削好的蘆葦。將蘆葦垂直地按壓下去,會在質地柔軟的材料上留下一個圓形的印記,成一定角度地按壓下去則會形成一個指甲形狀的印記。這兩種印記就是蘇美爾語中最早的兩個字符,再加上其他早期的字符,就組成了象形文字。
公元17世紀的法國人將這種書寫文字稱為早期楔形文字,在拉丁語中的意思為“由楔子制成”,這種書寫文字至少有1500個象形圖案或符號,只有專家才看得懂,所以這些抄寫員在社會中的作用變得非常重要。但隨著時間流逝,楔形文字變得愈加精練,到公元前300年時只保留了約800個字符。現在這些字符成為代表語音的字母,這在書寫語言方面是個重大的突破,因為這意味著有限的字母通過不同的排列組合可以產生許多不同的意思。因為某些原因,中文不是這種體系,現今的大多數漢字都象征著某種意義,而不是代表發音。
絕大多數的楔形文字都是從左至右橫向寫在濕黏土上,然而也有證據表明,早期的楔形文字是自上而下縱向排列的,閱讀順序是從右到左。人們認為這種改變在很早之前就發生了,那時候,文字抄寫介質從石頭轉變為黏土。圓形的蘆葦筆比較鈍,用來抄記數字,而被削尖的蘆葦則用來寫字母。這種書寫工具不容易畫出曲線,由于這個原因,文字變得更具線型,也更棱角分明。經過大量的研究和實踐,抄寫員學會了用蘆葦筆在濕黏土上寫字,或許這也促進了象形文字向抽象文字的轉變。后來,一些語言文字如腓尼基語,不再被寫于濕黏土上,而是沿用了楔形文字簡單的筆畫來作為字母的原型。
很快地,字母變得更加語音化,所需符號的數量也相應地減少,但即便如此,抄寫員仍是博學多識、德高望重的專家。蘇美爾語非常適合音標標音法,它是一種單音節黏著語,意味著多數的單詞都只有一個音節,也就是一個發音,而在根音節上加上幾個音就有了介詞、形容詞和副詞。另外,這種語言還出現了許多同音異義詞,它們的發音很相似,但表達的意思不盡相同。
蘇美爾人一定非常堅韌,又富有創造力。他們征服了比尼羅河更狂野的幼發拉底河——這條河的流向會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發生變化,導致不可預計的洪澇災害。蘇美爾人還是輪子最早的發明者之一,他們將輪子這一發明先后運用到制陶工藝和交通運輸中。另外,他們還學習了灌溉技術,發展了農業和商業。在不斷的征服與被征服中,戰爭傳播了他們的書寫文化。蘇美爾人還是最先擁有職業軍人的人類文明之一,他們不像其他文明那樣會把所有人都派往戰場,而是還依靠奴隸勞動來發展他們的農業。

黏土板,出土于美索不達米亞(今伊拉克)烏爾第三王朝(前2113—前2006),長6.1厘米,寬3.9厘米,上面刻有22行楔形文字,分別記錄著17名園丁一個月的糧食配給
當然,蘇美爾人是不具備讀寫能力的,但他們的抄寫員會將寫下的東西大聲讀給不識字的人聽。他們留下的黏土板不僅包含統計記錄和歷史,還有詩。蘇美爾人的黏土板先于《創世記》大約2000年,記載了一個類似于創世的故事,故事涉及一名偷吃禁果且受到懲罰的創世者(相當于《圣經》中的亞當)、一個用肋骨造出的女人、大洪水,還有類似于該隱和亞伯的兩兄弟。
蘇美爾人是世界上最早的詩人,他們的詩和后來中國大多數的詩一樣,都不是描述性的。但這些詩都和歷史事件相關,并且詩的體例非常容易讓人記住,重復的詩句也很多,如下示例:
In those days, now it was in those days
彼時諸日已為此時諸日。
In those nights now it was in those nights
彼時諸夜已為此時諸夜。
In those years, now it was in those years
彼時諸年已為此時諸年。
這篇關于蘇美爾詩的介紹由M.I.韋斯特翻譯,雖然介紹中沒有說明,但他們的詩充滿韻律美,同時這也便于記憶。
蘇美爾語存續了約3000年,直到公元前330年亞歷山大大帝的到來,從那之后,這門語言便快速地消失了。在很長一段時間里,蘇美爾語一直都是該地區的外交書寫語言,楔形文字在后來也對印度河流域和埃及的書寫文字產生了不同程度的影響。蘇美爾人的文化和書寫文字在敘利亞、波斯和該區域的其他部分地區都具有影響力。他們的書寫語言就像羅馬人的書寫語言一樣,延續的時間要長于他們的文明。
文字被保留在黏土上,或偶爾被刻于石頭上成就了這一切。經過燒制的黏土板會保存得更久,甚至是保存到現代。黏土板具有許多優點,廉價、不用加工,書寫起來也很方便;但致命缺點是不夠輕便。盡管如此,黏土板作為世界最主要的書寫材料長達3000年。這個記錄要遠勝于紙的統治時間。
尼羅河畔長著又高又茂盛的紙莎草,毛茸茸的莖隨著清風搖曳,正是這種植物使得尼羅河的兩岸松軟。相傳在公元前1500年,一個名叫摩西的嬰兒被丟棄在一處紙莎草叢中。在那個時候,紙莎草就已經是埃及的重要產品了,而且在接下來的1500年里,也同樣具有寶貴的價值。
紙莎草可以長到很高,頂端會長出一簇簇濃密的葉子和花。尼羅河三角洲是其最理想的生長環境,它在那里可以長到16英尺高,莖稈足足有2英寸
粗。紙莎草芯是柔軟的物質,埃及人喜歡生吃或煮熟食用。穿梭在尼羅河淺灘之中的輕舟就是由紙莎草編織而成的,而船身中細微的縫隙用樹脂填塞。此外,紙莎草還被用于制作繩索、船帆和籃子。
但是,這種植物只有在作為書寫材料時才能體現出最大價值。紙莎草剝起來很像洋蔥,把綠色的表層剝去后,里面還有約20層。將它層層展開,再一層壓一層地平放到平滑堅硬的桌子上。將第二層水平旋轉90度壓在第一層上,就形成了纖維結構。之后浸濕整個薄片,再用重物按壓或捶打幾個小時。因為紙莎草是新鮮收割的,汁液就像膠水一樣,再用面粉糊發揮增強黏合劑的作用。最后用象牙或貝殼來打磨這張薄片,直至使其達到理想的平滑度,用筆在上面劃過也不會感到阻礙。不同的用途需要不同的紙張表面。最好的紙莎草紙是白色的,但它隨著時間流逝會泛黃,這也解釋了為什么在墓畫中會把紙莎草紙描繪成黃色的。多張紙莎草紙會被拼接而成一個卷軸,這樣就方便書寫較長篇幅的文字。一般情況下,一個卷軸的長度和20張紙的長度相當,但有時候它可以達到30英尺,甚至更長,當然,這取決于文本的長度。
利用植物制作書寫材料不是埃及人獨有的創新。在樹葉上切刻文字是最古老的書寫形式之一,這種方法簡單易學,不需要太多的準備工作。此外,比起石頭和黏土板,樹葉的便攜性要高很多。在印度和斯里蘭卡,在棕櫚葉上寫字的習慣幾乎延續至今。
生活在不同氣候條件下的其他文明,會把其他植物壓平,制成用來書寫的材料。其中最廣為流傳的一種就是塔帕,塔帕一詞來自波西尼亞語,意思為“樹皮紙”。生產塔帕需要把桑樹皮打薄,要知道桑樹皮也是最初的造紙材料之一,這就容易使得塔帕和紙混為一談。但這個制作流程是打薄,而不是搗碎后,再按照造紙的方法隨機編織而成。其他樹的樹皮,包括無花果樹和面包果樹,也被用來生產書寫材料。2英寸寬的塔帕條可以被打成10英寸寬的紙張。
塔帕是熱帶國家的產品,有證據表明,早在公元前4000年的東南亞和公元前2100年的秘魯,就有人使用塔帕了。在公元前600年左右的中國,在記載中首次出現了塔帕。這些初期衍生的文字體系,遠早于蘇美爾人和埃及人的文字體系。像紙莎草一樣,塔帕的用處廣泛,在它成為書寫材料前,它被用來制作衣服或床。但不同于紙莎草,塔帕很難在自然環境下保存,只有少量碎片保留至今,而且也沒有文字被發現。如今,非洲、太平洋地區、美洲中部和南部地區仍在生產塔帕,但主要是用于制作服裝。
然而,埃及紙莎草的獨特之處在于它是作為貴重商品,出口到所有已知世界的。
人類發現的最古老的紙莎草卷軸可追溯到公元前2900年到公元前2775年,質量之優良讓歷史學家相信埃及人在這之前就已經開始制作紙莎草卷軸了,時間大概在公元前3000年,僅僅在蘇美爾人開始用黏土板寫字之后的幾個世紀。
如果書寫面布滿孔隙,就需要涂層,或者叫作“上漿”,確保筆墨不發生洇紙或字跡擴散。例如紙莎草,干枯樹液就是天然的上漿材質,確保顏料不會輕易地滲透紙張,顏料也不會擴散。后來羅馬人改進了工藝,用面粉和醋來為紙莎草紙上漿,經過處理后的表面變得更易于書寫。
已被發掘的最早的埃及書寫文字已完全成形,但還沒有找到它的進化里程。我們認為埃及文字的創造獨立于蘇美爾語,并在之后出現了楔形文字的一些特征,但它也可能是蘇美爾文字的分支/衍生物。
埃及人有從左到右和從右到左兩種書寫習慣。但他們的字符,如站立小鳥的圖樣,都是面朝同一個方向的,所以很容易辨別他們寫字的方向。盡管埃及人對書法不是很感興趣,但他們的字母異常優美。字母由表音文字(表示聲音的字符)和語素文字(表示物體或想法的字符)復雜地組合而成。有一些埃及象形文字誠實地反映出客觀物體的樣子,但事實并非總是如此。
中東地區許多沼澤或河堤沿岸都生長著紙莎草,多數都是細長型的。只有尼羅河三角洲流域的部分地區才具有紙莎草最佳的生長條件,紙莎草只有在那里才可以長到2英寸粗,這樣的紙莎草才適合做書寫紙張的原料。所以當地中海地區的人們對紙莎草的需求日益增長時,紙莎草的生產仍被埃及人壟斷。這就意味著埃及人控制著這一勞動密集型產品的價格,即便紙莎草紙相比石頭或黏土是一種更為實用的書寫材料,但它的價格還是居高不下。
盡管紙莎草紙逐漸被其他國家和不同的氣候環境地區接受,作為流行書寫材料,唯有埃及的氣候,使它能保存至今。除了埃及地區,只在死海邊的沙漠氣候洞穴中出土的部分希伯來古卷《死海古卷》是紙莎草紙材質。紙莎草紙的使用者一般都是抄寫員,他們用蘆葦筆書寫,并在兩端裝上硬毛刷。
抄寫員學徒開始用寫字板進行寫字練習,寫字板的上面鋪有一層可擦寫的軟灰泥,這種灰泥類似于蘇美爾人的黏土。你只需輕輕地拍平灰泥,便可以重新在上面書寫了。蠟板是一種更為常見且可以歷經幾個世紀的工具,板子中間被挖空,用蠟填充,蠟的品種極有可能是蜂蠟。在亞述,人們也發現了類似的板子,時間可追溯到公元前80年。它們當時在古希臘和古羅馬相當受歡迎,當地人用的蠟是黑色的,用金屬筆尖書寫,筆的另一頭是鈍的,用來擦除所寫的文字。
蠟板為古代文明的書寫進化做出了重要貢獻,因為它是首個被普通大眾廣泛使用的日常寫字工具,不再局限于抄寫員。在蠟板被發明之前,只有非常重要或必須被保存的內容才會被記錄。有了文字之后,人們對臨時性的記錄工具產生了需求,因為這樣可以快速地記錄內容,第二天再扔掉。另外,它還可以輔助解決數學計算,可以永久保存正式文檔的草稿筆記。在這之前的書寫材料,無論出于什么目的的書寫,都不能再修改。黏土板完成燒制或是昂貴的紙莎草紙卷軸被使用后,都不能隨意扔掉。石頭一旦被刻字,就是“鐵板釘釘”,再也不能修改了。因此,蠟板就相當于古代世界的素描板。
相比其他書寫材質,蠟板更易于書寫和擦除。人們通常會將兩張蠟板拼接起來,當蠟板合起來的時候,內容就不容易被破壞了。這樣的蠟板組合,叫作“雙聯畫”。它很受希伯來人的歡迎,不謀而合的是,“十誡”被電影導演或藝術家重現時,故事中已經出現了用石頭制成的雙聯畫。
有些時候,會有幾個蠟板被拼連在一起;在拉丁語中,這被稱為古抄本。古抄本是書的前身,而古抄本這個名詞起初被用來指代蠟板,到后來,它被用來指代由紙莎草紙制成的古抄本、羊皮紙,最后還指代紙。由于紙莎草紙更適合制作卷軸,它的統治地位使得古抄本只被有限地使用。
幾個世紀以來,巴比倫的國王們以及近東地區的文化中心都試圖建立大型圖書館。公元前3世紀,馬其頓裔希臘人托勒密統治了埃及。他下令要在亞歷山大港建立世界上最大的圖書館,這座圖書館恰好位于一個紙莎草制作中心附近。駛進亞歷山大港的每艘船都會被檢查所攜帶的書籍,每一本書都會被謄抄并送去圖書館。托勒密希望圖書館的藏書盡可能地涵蓋所有科目,包括詩歌或散文。就這樣,3個世紀后,亞歷山大圖書館藏有70萬卷紙莎草紙卷軸。
歐邁尼斯是希臘城市珀加蒙的統治者,他也想建造一個大圖書館,但托勒密不想有競爭對手,所以他拒絕向對方出口紙莎草紙。根據歷史學家普林尼的說法,歐邁尼斯不愿放棄這個宏偉的計劃,開始尋找一種替代性的書寫材料。在接下來的一個世紀里,珀加蒙的人們學會將獸皮浸在石灰中,放置10天后再刮獸皮,最后晾干。通常人們都會選用幼小牲畜的皮,如小山羊、小羚羊,但最上等的皮料是仍處于胎兒時期的動物的皮。皮革的肉面要比毛面更加光滑,白色動物的皮是最好的。人們將皮撐開、晾曬,再用刀子去刮,直至皮的表面變得光滑無毛。將其晾干之后,再用石頭對皮進行打磨。
人們習慣將這種產品稱為珀加蒙,這是以發明它的城市的名字來命名的,在一些拉丁語言中仍然保留了這個叫法,但在英語中,它的名字就是羊皮紙。由小牛皮制成的上等羊皮紙叫作牛皮紙。
與紙莎草紙相比,羊皮紙是一種進步,盡管紙莎草紙的使用還延續了1000年,但羊皮紙延續的時間要長于紙莎草紙,直到今天還有人在使用。這兩種書寫材料共存了幾個世紀,最終是紙——而非羊皮紙——使得紙莎草紙被邊緣化。和紙莎草紙不同的是,羊皮紙的生產不受地域限制,可以在更多氣候環境地區完好保存;但和紙莎草紙類似的是,羊皮紙也是一種勞動密集型產品,它的制作成本更高,一本書或古抄本可能需要200張動物皮。在今天,用羊皮紙制成的文件,象征著它的重要性和持久性。
正如對所有的新發明一樣,有的人將羊皮紙視作未來的發展方向,而有的人卻對羊皮紙不屑一顧。起初,羅馬人用羊皮紙做筆記本,可見這是種非常昂貴的筆記本。設想,如果羊皮紙一直都只有這一種用途,它就會很快消失。但不同于紙莎草紙,羊皮紙在折疊的時候不易磨損或裂開,也正是由于這個原因,羊皮紙非常適合做古抄本。對比紙莎草紙卷軸,古抄本具有眾多優勢,它便于攜帶,并且適用于各種長度的文本。另外,當需要檢索內容時,古抄本的翻頁尋找也比在整張紙莎草紙卷軸中尋找更加方便。羅馬人在公元前1世紀便開始使用羊皮紙古抄本,幾個世紀后,希臘人也用上了羊皮紙古抄本。
音標標音法是蘇美爾人的一項重要創新,它得到了持續的傳播。蘇美爾人創建了字母表,每個字符都代表了一個可讀的聲音,從而大大減少了書寫所需的字符數量,文字讀寫也更加容易。首個音標標音法示例由象形文字形式的雙關語組成。在埃及語中,單詞“owl”(貓頭鷹)的發音和字母m的發音類似,所以畫一只貓頭鷹就代表字母m的發音。拉美西斯法老(Ramses)名字的首字母是太陽的圖案,即“re”(太陽),所以太陽就表示r的發音。
腓尼基人將音標標音法的概念帶到了一個更高的高度。腓尼基文字的書寫方向是從右向左的,字符也非常簡單,大多數都是直線排列。腓尼基語是一種純語音語言,文字的書寫也只有輔音字母。腓尼基人是非常具有商業頭腦的民族,他們將文字傳播到海外,并且使之成了地中海地區的商業語言。許多語言都起源于腓尼基語,如希伯來語、阿拉伯語、希臘語,以及拉丁語。
希伯來語也是從右向左書寫的,字符也是由簡單的直線排列的字符構成,屬于純語音語言,沒有元音。幾乎所有其他語言都能轉化為希伯來文字,因為希伯來語是第一種具有高通用性的語言。猶太人不管走到哪里,都可以用希伯來字母寫出當地的文字。在西班牙,人們用希伯來字母寫西班牙字,這種字叫作拉迪諾文。在北非,人們用希伯來字母寫阿拉伯字,這種字叫猶太–阿拉伯文。用同樣的方式寫德文,寫出來的字在東歐叫意第緒文,波斯語對應的就叫作猶太–波斯文。在公元前8世紀以前,希臘人在和腓尼基人開展貿易幾個世紀之后,開發出了屬于他們自己的語言。希臘人在理解腓尼基語時非常困難,因為腓尼基語中沒有元音,而元音恰好是希臘語的核心。腓尼基語還包含大量表音的輔音,這些輔音在希臘語中是不發音的。相反,還有一些其他的輔音經常在希臘語中被用到,而在腓尼基語中卻找不到這些輔音,例如ph這個音。希臘人最終還是解決了這個問題,他們把不用的輔音挑出來,然后再把它們分派到希臘語的元音中。這種創造類似閃米特語,帶有元音語言出現,是西方書寫文字發展的關鍵點,后來的歐洲語言紛紛效仿這種方式。
起初,希臘字母在島嶼和城邦間有差異。但在公元前403年,雅典人頒布法令,官方文件必須使用愛奧尼亞字母,它也就成了希臘字母的標準。希臘人根據他們的閃米特名字給字母命名,所以“aleph”就變成了“alpha”,“bet”變成了“beta”。事實上,“alphabet”這個單詞就是起源于aleph和bet。希臘字母的順序也基本和閃米特語的字母順序一致。
除了新增元音,希臘人做出的另一項重大改變就是把習慣了幾個世紀從右到左的書寫順序改成了從左到右。希臘人做出這一改變是在公元5世紀前,那時候,愛奧尼亞字母已經是標準字母了。在這個過程當中,許多字母,如beta、epsilon和kappa都調轉了方向,這些字母分別是字母B、E、K的本源。
從石頭到紙莎草紙,再到羊皮紙,這種書寫材料的轉變引發了書寫工具從硬到軟的轉變,如從金屬筆到刷子。此外,字母也變得更具曲線感,不再那么塊狀化。盡管如此,伊特魯里亞人還是傾向于使用僵直、塊狀的希臘字母,羅馬人后來也借鑒了伊特魯里亞人的字母,不同的是,他們把書寫方向由從右向左改成了從左向右。因此,羅馬字母也很像希臘字母,但羅馬人在棱角分明的字母上增添了更多的曲線,例如把生硬的三角形用圓滑的D來代替。羅馬字母最終成為西方世界的主宰,但語言學家認為音形一致的希臘語才是現代歐洲語言的始祖,也是西方文字歷史中的最后一個偉大創新。
希臘字母產生于荷馬時期,這一事實讓不少人相信希臘字母之所以被創造出來,就是為了寫下荷馬的作品。這個觀點有些不切實際,但荷馬確實在書寫文學的歷史中留下了深遠影響。《伊利亞特》和《奧德賽》的行文非常奇怪,可能這是因為語言風格和人們平時說話不太一樣,畢竟荷馬用的是口頭語言來寫這兩部史詩的。從人們平時說話的方式來看,“口頭語言”和書寫文字是不同的;事實上,兩者幾乎是相反的。在還沒有書寫文字之前,就已經有了口頭文學,這種形式的作品永遠都不會落于紙面上,但會一直留存于人們的共同記憶中,不斷重復,代代相傳。口頭文學給人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人們必定會牢記它。文學中的韻律、重復、形容詞性的標簽都有助于我們對文學作品的記憶。
這就是為什么荷馬的作品如此循環往復,又充滿了韻律感,盡管他的史詩仍堅持采用了六音步詩行,這種詩行可謂原始,通常是揚抑抑格,即一個重讀音節后面跟著兩個非重讀音節,比如《伊利亞特》的開篇句“歌唱吧,女神”(Sing, Goddess)就是這樣。如果語義和韻律發生了沖突,那么犧牲的永遠是語義,而不會是韻律。這樣就產生了大量的與基礎單詞同義的詞,一旦發現有韻律的句子,通常它都會一遍又一遍地出現。例如,人物姓名的前面總要帶上一個形容詞,這樣有助于我們記住他們的名字,如不凡的阿喀琉斯(brilliant Achilles),偉岸的赫克托耳(tall Hektor),灰色眼睛的雅典娜(gray-eyed Athene)。
公元前8世紀,《伊利亞特》和《奧德賽》首次被寫下,我們不能完全確定它們是怎么被寫下來的,恐怕連荷馬本人也不清楚,但它們的故事早在許多個世紀以前就存在了。在萊斯博斯島的方言里,荷馬這個名字的意思是“瞎子”,所以人們常常誤以為他雙目失明。他生活的地方、出生年月,甚至是否真正存在這么一個人,我們都無從得知。還有的人認為荷馬的書是幾個人的合著。
荷馬之后的3個世紀,諸如柏拉圖這樣的作者不再使用詩和口頭語來表達抽象的想法。希臘偉大的哲學家和數學家只能通過文字和散文來表述他們抽象的理論成果,口頭文學的記憶載體不能表達他們想說的話。一種新的思維方式出現了,相應地,它也需要一種新的記錄方式。
正如所有新技術的興起一樣,讀寫能力技術興起的背后也有它的支持者和反對者,甚至還有中立者,爭議永遠不會停歇。即使有的人已經使用了新的技術,但他們有時還會發現其中的不足之處。柏拉圖是這種新式思維的大師,他對書寫語言發出了深層次的拷問:它會讓人們喪失人性,甚至變成機器嗎?
哲學家蘇格拉底生活在公元前5世紀的雅典,他的學生柏拉圖生活在公元前4世紀,那個時期的希臘正從一個口述型的社會過渡到文字型社會。和柏拉圖不同的是,蘇格拉底是口述型的哲學家。但柏拉圖的文字中也有口述的影子,通常以辯論或對話的形式呈現。柏拉圖的對話對象有很多,蘇格拉底就是其中的一位。至于有多少句話真正是蘇格拉底說的,又有多少句話是柏拉圖通過蘇格拉底的嘴說出來的,我們至今也無法定論。
柏拉圖的《斐德羅篇》主要寫的是一個年輕人和蘇格拉底的對話,蘇格拉底在書中的形象是一個光著腳的老者,有一點兒打破陳規舊習的傾向。其中有一段對話的標題為《口語的優越性,書寫的發明神話》。不管蘇格拉底是否曾經對柏拉圖表達過對話中的意思,還是這只代表了柏拉圖對于書寫文字的保留態度,再或者這些只是其他智者的見解,我們都不能確定。
對話中所表達的思想有這些:我們不應該訓練自己的記憶力嗎?我們是不是在機械般地生產知識,而從不思考一些重要的問題?我們是不是摒棄了自己的記憶力,任其自生自滅?柏拉圖認為知識是通過記憶獲取的。他生動地將書寫描繪為“人工記憶”。在《斐德羅篇》一書中,他將書寫文字比作畫中的人物。他說:“畫家筆下的人物像真人一般站在我們面前,但如果你問他們一些問題,他們會完全保持沉默。”
柏拉圖曾寫道:“一旦某樣東西被寫下,不管是什么,它都會飄散至各處,或落于理解它的人之手,或落于無關者之手。它不知道如何與對的人溝通,也不知道如何與錯的人溝通。”這也許解釋了為什么他從沒寫過他所認為的最好的思想,以及他所謂的不成文的教義,同時還解釋了為什么他寫的很多東西都是以對話的形式呈現的。
許多人和柏拉圖一樣,都認為一旦某些東西被寫下來,那么這些東西將不再屬于一個人的內心,而像是來自外界,因此也讓人感到不夠誠摯和真誠,從某種程度上說,也會變得更不真實。亞里士多德曾說:“記憶是靈魂的書記員。”蘇格拉底在柏拉圖的《斐德羅篇》中講述了埃及托特神的故事,據說是他發明了文字。托特神對他的發明很是自豪,他想征得法老的批準。國王告訴托特:“你發明的不是記憶仙藥,而是輔助記憶的仙藥。還有,你教給學生的是智慧的表象,而不是真正的智慧。因為他們會在沒有指導的情況下讀到很多東西,看起來像是知道很多東西,但實際上,他們其中的多數人什么也不知道。”
蘇格拉底也做出了相同的論斷,他還提醒世人,文字會讓人“健忘”,并“學不到真智慧”。他的預言很準,但這也阻止不了別人——包括他自己——去使用這個新技術。
那些在柏拉圖時期批判文字的人無異于今天坐在電腦前打字批判,甚至謾罵計算機技術的人,他們一樣需要做出妥協。因為他們承認新技術是如今做事的方式,盡管他們在心里排斥著新技術。
關于文字的爭論持續了幾個世紀之久。公元1世紀的羅馬人抱怨,由于文字的關系,偉大的羅馬演說術走向了衰落。但塔西佗(古羅馬元老院議員)則指出,演說術的衰落也有它積極的一面,可以說,這樣一來就弱化了政客欺騙百姓的本事。公元1世紀之前,文字在羅馬隨處可見,有路標、張貼的城市法令,以及各種信息的布告。維蘇威火山在公元79年爆發過一次,噴發出的巖漿埋沒了龐貝古城。現在,考古學家把這座古城重新挖出,發現古城墻上不僅有涂鴉的痕跡,還有不少政治宣傳海報。
進入中世紀,有關文字的爭議依舊沒有停息。圣托馬斯·阿奎納指出耶穌從來沒有使用過文字,因為偉大的老師從不使用文字。
有些時候,人們會把荷馬的作品當成歌曲。在口頭表達的時代,詩和歌是沒有什么差別的。中國也有一本古老的詩歌總集,叫作《詩經》。即便是今天,仍有許多詩人將他們自己的作品視為口述傳統的一部分。阿根廷詩人、散文家豪爾赫·路易斯·博爾赫斯在描述但丁的《神曲》的文章中,就堅稱他的詩仍是口頭的:
“真正的好詩一定要大聲地讀出來。一首好詩不應該小聲地讀,或者默讀。如果我們默讀它,那它就算不上一首詩,是詩就必須發出聲來。詩首先是口頭藝術,再是文字藝術。要記住,詩的第一屬性是歌。”
歌曲屬于口頭文化,它們的寫作方式是口頭的,這也是它們很容易被記住的原因。如果你的腦子里總是回響起一首歌,你要知道這絕非偶然,這就是歌曲的特點,也是所有口頭文學的特點。那如果歌曲沒有被文字化,它們又是怎么流傳下去的呢?公元前5世紀,那時候還是歐里庇得斯時期,當希臘人被囚禁在西西里島的監獄時,如果他們能夠背出歐里庇得斯的作品,就可以重獲自由。但他們都沒有讀過他的作品,因為那時的戲劇作品都是口頭的。他們回想不起場景和對話,但大多數人都能背出合唱的歌詞。就像歌詞一樣,希臘戲劇的合唱歌詞在創作時也要考慮是否易于記憶。
智力測試常常受到人們的指責,因為它不能真正測出人的智力。那么,智力測試是用來測什么的?答案是識字能力。因為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們的識字能力和智力也會同步提升。與此同時,我們再也想象不出一個口頭型的社會。如果我們進入一個還沒出現文字的社會,我們在頭腦里會思考什么?在人類歷史中,是否存在一項技術革新,如口語轉化為文字這般偉大呢?
一旦這種轉變發生,那么社會將不能依賴昂貴且生產效率低下的書寫材料。一種像蠟一樣可隨意丟棄、像樹葉一樣輕巧、像土一樣廉價、像羊皮紙一樣耐用的書寫材料必將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