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時的天總比冬日亮的早些。

陽安蘇府中，晨光剛探上墻頭，府院家丁們就已各司其職忙碌了起來。青林院內，辛夷開的正盛，由白到粉，由粉到紫，花蕾緊湊，芳香濃郁。飄落的葉瓣正被下人們自行收集著，洗凈曬干后備好，可入藥。

此時，蘇湄雪正在輕兒的伺候下梳妝整面。

側桌上，一包油紙包裹的桂花糕飄出淡淡的清香，引得她不住嗅了嗅鼻。思緒片刻，顧不得未挽成髻的發，實在饞的不行，于三兩步坐于桌前，拆了紙繩，拿起一塊兒，入了口。

“嗯～軟糯清甜，桂香濃郁。必出自、點勝齋之手！”

她滿足的咀嚼細品，輕兒倒是習以為常，只擔心噎著，忙遞過湯藥來，嘮叨著藥苦，伴著飲。

“既解了苦，也化了甜。”

無奈輕嘆，屏氣，一口飲下。

嘶——

苦的打顫兒……

渾身連抖一激靈，直塞了半塊兒糕才松下氣。心里不禁埋怨著：這輕兒年紀不大，嘮叨勁兒卻活脫似那西院兒的張婆子，每每非得盯著飲盡才停了嘴。

蘇湄雪撐著下巴，看著手中的半塊糕出了神。

其實她也不記得何時開始吃的這藥，只記著從小父親便告訴她：母親生她前身體入了寒差點兒小產，所以連帶著自己體弱。好在自小用湯藥熬養，倒也非大病，現僅值換季時才難免肺咳，藥不得停。

還好每每吃藥輕兒總會提前備好她最愛的桂花糕！想到這兒，對著輕兒彎起了笑眼，再一細想，又不禁泄了氣，嘆息著何時才能止了這難喝的藥。

輕兒無言輕笑，從木抽里拿兩支簪比了比，放下一支，上前伸手將她半耷拉在肩的發順上，“還是四方髻吧。”又似是想到什么，開口提醒道：“女公子，今日可要早些去靜幽樓？”

“靜幽樓？”

“靜。”猛地反應過來，一拍腦門兒：“啊對對！差點兒給忘了，今日師傅要檢驗茶藝。輕兒快快，隨意挽著些，可不要再挨蓮一罵了。”

發剛挽成髻，蘇湄雪忙慌接過簪子隨手插上，拉起輕兒便跑了出去，蘇母在后直嘆沒個大家閨秀的模樣。

蘇氏夫婦為金靈富甲一方的茶商，做事沉穩，從不招惹麻煩。蘇家不僅做著茶葉的買與賣，還自種自采，零零散散的在各地開有茶館、茶樓等。

靜幽樓便是其中一處。

樓開設在百花街中，雖立處鬧市，卻頗為舒靜。與普通茶樓、茶館有所不同。樓為三層，一層賣茶，二層品茶，三層折半賞音斗曲，后有內院。

“蓮一～蓮一～”蘇湄雪探出身子在內院左右張望著，沒見到人轉而一副幸好的模樣。“還好還好，不然又得罰抄那大篇的書文。”

剛轉過身來，迎面對上一個一指彈，只聽“誒呦”一聲：“嘶——疼。”

“誰啊？！”

她捂住額頭正打算理論，只見一身著淡青色衣裳，青帶束發的男人一副為師等你許久的表情微笑著站在跟前。

“你！”

看清眼前人，正對上那雙狹長深邃的柳葉眼，看的她心里直打鼓，到嘴邊的話又馬上吞著咽了下去。

“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要叫我師傅。”男人撇開眼，聲音略微低沉，渾身帶著絲慵懶。

他是多年前蘇老爺外出經商時在一街角遇見的，當時只看快沒了氣，斷續說出“蓮一”這個名字。本沒想救他，但迫于蘇家茶鋪在此大肆宣傳，礙于美名，也就順勢帶回了金靈。不過幸得其手腳利落、頭腦精明，讓蘇尚明看出了不同之處，是一可塑之才，便收了徒幫著打理茶樓。又因茶藝精湛，蘇夫人囑托多多教導女兒，之后進出蘇府，兩人也就熟絡了起來。

“跟我來吧。”說罷，蓮一轉身向內屋走去。

“哼，明明也不比我大多少。”蘇湄雪揉著額頭嘀嘀咕咕的埋怨著，“下手可真重！”隨即跟著走了進去。

屋內。

茶葉、水、壺、杯，分別擺置一處。

“正所謂，柴、米、油、鹽、醬、醋、茶。金靈境內，上自朝廷，下至鄉野，莫不嗜茶，但非人人皆會品之。”蓮一不緊不慢地說道，“而品茶，便要講究這茶藝之術。”

“選茗、擇水、烹茶技藝、茶具，四者皆不可缺。”他邊說邊從木架上挑選出幾種茶葉一同放置桌上。

左手一伸，示意開始。

“品茶，講究審、觀、嗅、品。先審其茶葉，再觀其形色，后嗅其茶香，品其湯味。”蘇湄雪走近桌前，從左往右開始，捻起一片茶葉，逐一審之。

“此茶微卷，形狀酷似雀舌，但其綠中泛黃，銀毫顯露，且帶有葉筍。應為，黃山云霧。”

說罷，取對應適量茶餅放于火上烤炙，后用茶碾將其碾碎成粉末狀，再過篩細末，二沸時投入攪動，放開水中煮。煮過三沸，選葉托琉璃杯舀于杯中。同時溫煮甘水，沖泡入水端杯，觀茶。

“入杯霧氣結頂，芽葉豎直懸浮水中，后徐徐下沉。湯色清碧微黃，清而不濁，葉底勻亮成朵。”

湊近，嗅鼻，品香。

“其香如蘭，嗅之有鮮爽清新之感。”

抬杯，微抿一口。

“品之鮮醇，濃而不苦，回味甘甜。”

輕放杯，微微點頭。

“黃山云霧不愧為綠茶一絕！”

蘇湄雪得意的看了眼蓮一，見未回應，輕咳兩聲，又收回了目光，接著說道。

“其二茶，葉，扁平勻直，為蒙頂石花。取蜜色雕花青瓷杯，入水湯色嫩綠，嗅之濃郁鮮嫩，品之回甘，葉底細嫩勻整。”

“其三茶，形扁條齊，龍井。取托底白瓷蓋碗，色澤綠翠，香郁，味甘。”

……

“可有錯？”

蓮一眼神毫無波動，點頭慢悠說出五個字。

“嗯。竟無差錯。”

“竟？”蘇湄雪只覺得這個字聽著尤為明顯。

然后就沒了？

“這是夸獎，我的好徒兒。”

夸獎？

她勾唇回了個假面的微笑。

還真沒聽出來。

揉摸耳垂，頓了頓，轉頭憋著嗓子硬咳兩聲，順勢故作低沉地補了一句：“不過嘛～正所謂，茶有各茶，水有多水，好水好茶好雅堂，才更為品之。”

蓮一自知她話里爭強的小心思，無奈搖頭，并未搭理。只撂下了句：“既來之，則安之。今日便留下同我一起處理樓中事務。”便揮袖上了樓。

只留得身后一聲長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