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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伐秦之議(求收藏)

青銅車在周天子王宮外城第一道門外停下,姬炫頭戴竹紗冠,身穿赤色朝服,踩著豚的脊背走了下來。

今日是天子朝會,廷議聯盟伐秦之事,王城百官循例朝參。

“鉉弟,聽聞汝使韓受了傷,幸無大恙乎?”

身后一個渾厚男子的聲音傳來,姬炫轉身,就見一個黑袍長須,腰懸環佩,身材肥胖的男子被兩個侍女扶著,從一輛四馬戎車上走下來,正瞇著眼睛看自己。

周太子姬稷!通過魁、野、豚三人前幾天的描述,姬炫對周太子姬稷的形象早已在心中有所印象。周天子姬延已經七十多歲,姬稷為嫡長子,也應該有五十多歲了,此人非常會保養,面容白皙,紅光滿面。

“拜見伯兄!”姬炫循規蹈矩地長身一揖,說道,“幸得伯兄掛念,傷勢并無大礙!只是記性越發的不堪,有些人和事情都記不起來了……”

“炫弟勞苦了!我府中門客倒有兩位醫家圣手,回頭給汝診治一番……”

兩人邊走邊敘著話,姬稷在前,姬炫跟在后,趨步走進宮門。

整個王宮異常陳舊,宮墻長滿青苔,有的地方還崩塌殘缺,露出夯土墻基,許多樓臺已經傾斜廢棄,露出殘垣斷壁,長滿一人多高的枯草迎風蕭瑟,唯有左邊宗廟、右邊社稷、正中大殿等幾座主要宮殿完好無損,但是早已褪去昔日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的華麗氣勢,油漆脫落,露出斑駁的朽木……

這座天子王宮實在太寒酸了,估計有百余年沒有修整了,與西周公府邸的奢華簡直天壤之別,這也是周王朝衰落頹敗,權柄旁落最有力的見證。

“上卿伯盎……”

“上大夫午祐……”

“司馬呂尚……”

“司空姬轅……”

“王城令賈道……”

……

太子姬稷知道姬炫腦子不好使,便指著魚貫而入的官員們一一介紹,姬炫就如機器人一般上前見禮,對方再彬彬還禮,然后再默默記住這些人的名字容貌,以后難免還會與這些人有交集。

這時候宮門外響起一陣雜沓的馬蹄聲,只見兩隊手持長戟身穿犀牛甲胄的軍士開道,身后又有軍士舉著旌旗、傘幡、羽扇,甚至還有吹鼓樂手,浩浩蕩蕩上百人,簇擁著一輛六馬拉的寬大鎏金軺車直接駛入宮門,西周公身穿玄色冕服正襟危坐在車上。這陣勢排場著實宏大,在場大小官員都露出畏懼之色,連忙向旁邊讓道。

六馬軺車,是天子之儀!按照周制,無論是諸侯還是百官,在宮門外必須下車,交出兵器,步行入宮,西周公非但坐車直驅而入,居然還帶甲士橫沖直撞進來!再說這儀仗規模,明顯超標!就連對周朝禮儀一知半解的姬炫都看出來了,西周公這是明目張膽的地僭越!僭越天子之禮!看眾官員的反映,對此早就習以為常!

“太子殿下,老臣先行一步上殿了。”西周公仰靠馬車座位上,鼻孔朝天,瞟了一眼姬稷說道。

“幾日不見,西公日漸消瘦,這是酒色過度之態啊!”太子姬稷臉上陰冷之色稍縱即逝,嘴角擠出春風和煦的微笑,抖了抖衣袖站在一旁,說道,“風聞楚王、趙王賄賂西公絕世美姬十名、美釀百斤、黃金千鎰,意欲讓西公說服天子,促成六國合縱攻秦之事,這諸般美女財貨,公受用非淺啊?”

“風聞?那就是流言了?所謂流言止于智者,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太子以為老臣的氣節是區區美姬、黃金所能撼動的嗎?”西周公輕蔑地訕笑一聲,居高臨下地用嘲諷的眼神盯著太子,那意思很明顯,老子受賄又咋樣?在大周王城之內,老子才是王法,想干啥就干啥!你管得著嗎?

“那就是在下度君子之腹了!”太子姬稷肥圓的臉上立刻露出玷污好人的尷尬笑容。

姬炫望著西周公孤傲的脊背,徑直驅車直達殿前,心中明了,這西周公的專權跋扈已經登峰造極,就差一步沒有罷黜天子,自己取而代之了!

百官陸續走進正中那座大殿,按照爵位官職的班列順序跪坐整齊,前排左邊為首的是西周公姬咎,右邊為首的是東周公姬杰,雖然兩人都有自己的封國,但是名義上還擔任著周室的上卿官職,是周室的家臣。

正中一縱排以周太子姬稷為首,排在太子姬稷身后的依次是周天子第三子姬桓、第四子姬朝、第七子姬賢、第八子姬奉、第九子姬轅,緊隨其后的就是姬炫。

“臣等拜見天子!”

只見一個頭戴十二旒冕冠、身穿赤色九章紋冕服的駝背老頭被兩個宮女攙扶著,老態龍鐘地從偏殿內走出來,艱難地跪坐在大殿正中那條朱漆螭紋長案后面,這才用沙啞的聲音,有氣無力地說道:“卿,卿等,平身!”

這就是周天子姬延?姬炫抬頭認真地打量著這個老頭,須發蒼白,浮腫的臉上長滿老年斑,如同這個奄奄一息的古老王朝一樣,渾身散發出一股腐朽的死氣。不過,人生七十古來稀,天子姬延能窩窩囊囊地活了七十多歲,已經堪稱長壽了!

“啟奏天子,”西周公姬咎起身雙手一揖,首先奏道,“派往楚、齊、魏、趙、燕、韓六國使者皆已回朝復命,六國皆接受天子祚,遞上盟書,同意聯盟伐秦!”

“以公之意,若何?”天子姬延氣息粗重地問道,仿佛一口氣上不來,就要當場咽氣。

“臣以為這是近五百年來,匡扶社稷、興復周室、揚眉吐氣的絕佳時機!”西周公姬咎神情亢奮,臉色潮紅地說道,“縱觀吾周一朝,武王替天行道,伐紂滅商,定鼎九州,分封大小七十一諸侯,周公輔政,吐哺握發,成康中興,四海歸心,天下蒼生四民無不安居樂業,后來幽王庸聵,寵幸妖姬褒姒,至社稷危亡于兒戲,燃狼煙烽火博美人一笑,失信于天下,終遭戎狄之禍,身死驪山,國祚覆亡!”

西周公姬咎侃侃而談,越說越激動,開始有幾分康慷慨陳詞、痛心疾首的架勢,在大殿上踱了幾步,大瞪著眼環顧眾人一圈,才接著說道:“幸有平王東遷,定鼎洛邑,延續周室宗廟之祭祀不絕!然,五百年來,吾中央之國日漸衰微,禮樂崩壞,天下諸侯不朝、不貢、不拜久已,天子威嚴掃地,諸侯相互攻伐兼并,就連天子京畿千里之地都被蠶食殆盡,形如盜賊,僭越稱霸稱王者不計其數,一時君臣倫理敗壞,乾坤顛倒……”

大殿內的百官有的豎耳聆聽,有的頻頻點頭,東周公姬杰則閉目假寐,太子姬稷則面露冷笑,不以為然。

“歷經幾百年征戰兼并,天下諸侯列強只剩其七,秦、楚、齊、魏、趙、燕、韓,而秦自衛鞅變法圖強以來,歷經數代君臣勵精圖治,實力最強,早有取代周室,問鼎天下,吞并九州之意!故,秦是目前大周乃至其他六國最大的威脅!如今趙、楚等六強愿意擁戴天子為盟,聯縱攻秦,約定明年在伊闕會師,此乃興盛大周的天賜良機!一旦錯失,必留千古遺恨!”

“請天子征召王師,聯盟六國伐秦!”西周公繞了一圈,說的唾沫亂飛,這才煞有介事地向姬延深深一揖呼道。

天子姬延突然撕心裂肺地一陣咳嗽起來,吐出幾口濃痰,喝幾口侍女喂下的蜂蜜水,才緩過勁來,抬起昏花老眼,環視大殿,問道:“卿等以為,若何啊?”

“兒臣以為此事不可為!”太子姬稷第一個站起身反對,“秦國是猛虎,六國是群狼!攻伐秦國無疑于激怒一頭猛虎,而與六國聯盟,無疑于與群狼奪食!無論怎樣,我周室都討不到好處!”

“兒臣以為,數百年來我周室羸弱,自保尚且不足,萬萬不能被六國利用,去招惹暴秦!秦王睚眥必報,吹灰之力俱是雷霆之威,非我周室所能承受,必定會引來滅國之禍!”周天子姬延第三子姬桓連忙站起身聲援太子。

“依太子、三公子意,參與聯盟攻秦,會得罪秦國!”西周公瞇起雙眼,冷冷向姬稷和稷恒掃去,冷笑道,“然,拒絕聯盟,同樣也會得罪六國!得罪六國,秦國會因此心存感激嗎?樹立一個敵人還是同時樹立六個敵人,孰輕孰重,請二位教我?”

“兩利趨其重,兩害避其輕!這是三歲孩子都知道的道理!”上大夫午祐站起身裝腔作勢地說道,“秦國雖強,但猛虎架不住群狼圍攻!得罪秦之一國,尚可斡旋,但是得罪六國卻是死局,任何一國向我發難,都是千鈞之怒,乃覆滅之災!故,為今之計,只有順勢而為,行群狼驅虎之計,聯縱伐秦,所謂引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才是上上之策!”

“六國聯縱伐秦,何以保證就能一戰而勝?昔年,東方六國曾三次合縱攻秦,都沒有討到什么便宜!”天子姬延的第七子姬賢站起身慢悠悠地說道。

“即使不能滅秦,至少可以重創惡秦!使其元氣大傷,不敢窺視中原,玷污社稷之神器!故,四海之內,可重樹天子之威儀!”西周公信誓旦旦地說。

姬炫跪坐在后面,靜靜地聽著這一群人唇槍舌劍的爭論,突然感覺悲哀而諷刺,整個周國虛弱的即將油盡燈枯,只要一口氣就能吹滅,居然還大喊匡扶周室,興盛國祚,實在自欺欺人!

其實整個戰國,直到秦統一天下,曾經發動過五次大規模的合縱攻秦戰爭,結局是六國兩勝兩敗一平。截止當下的公元前257年這個節點,合縱攻秦已經發生三次:第一次敗,公元前318年秦惠王時期,魏相公孫衍發動魏、楚、韓、燕、趙五國于義渠攻秦,燕國和楚國駐軍觀望,結果秦軍大敗聯軍,殲敵8萬。第二次:勝利,公元前298年秦昭襄王時期,在齊國孟嘗君田文發動下,聯合齊、韓、魏攻秦,破函谷關,迫使秦國求和,歸還魏國部分城池。第三次:平局,公元前287,蘇秦發動齊、魏、韓、趙、燕五國攻秦,五國聯軍駐軍函谷關外,互相觀望,秦昭襄王迫于壓力,主動求和,雙方沒有交戰,聯軍主動撤軍。

說實話,秦是很強,但是還沒有強大到同時以一敵六的地步,更不是傳說中打不死的小強!若六國齊心協力猛砍,血防再厚也架不住群毆吧?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六國沒有抱團取暖,都各懷鬼胎,互相制肘、彼此制約,都想漁翁得利,投機取巧,出工不出力,結果先后被各個擊破,把自己玩死了!

所以現在大殿內吵成一團,都是圍繞該不該與六國合縱的問題,而偏偏忽略了六國的人品問題!

“請天子征召王師聯盟伐秦!”大殿內異口同聲,聲振屋瓦。

天子姬延面如死灰,將目光落在一直閉目不語的東周公姬杰身上,這家伙與西周公姬咎是對頭,彼此都想吃掉對方,凡是東周公贊成的,西周公就反對,凡是西周公贊成的,東周公就反對。天子姬延就常常利用這兩人的矛盾互相制衡,而且屢試不爽,這才在東周國和西周國的夾縫中生存這么多年。

“東公,以為,若何啊?”姬延眼中閃現一絲希冀之色問道。

“臣以為西公之策大善,合縱伐秦,機不可失!”東周公姬杰慢吞吞睜開眼,顫動著兩撮山羊胡須說道。

天子姬延失望之色難以言表,制衡之策不好用了!

就連西周公都出乎意料,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老東西居然贊成自己意見,沒安好心啊!

“卿等以為,我大周出兵幾何為宜!”姬延老氣橫秋,無奈地問道。

“多多益善!太少了,不足以彰顯天子之威。”

“國中軍務廢弛,武庫陳舊,困乏已久,披甲執戈之士三千,且多為老弱,豈堪征戰?”姬延聲音萎靡地說道。

“臣請奏,在國中發天子詔令,征召成年青壯,編成士伍,立等可得王師數萬!”司馬呂尚回道。

“善!”

“西公,征召如此之多的士伍,錢糧何來?這萬人就是吃草咽土每天也得幾萬斤啊!”東周公翹著山羊胡子,譏笑地口氣說道。

“臣奏請以天子名義,向國中巨賈豪戶發布‘別劵’,籌集糧餉,待王師凱旋,以戰利品償還!”西周公早已胸有成竹地說道。

借錢?周天子姬延蒼老的臉上擠出一絲悲愴和凄涼的冷笑,麻不不仁地說道:

“可!”

姬炫跪坐在后面,隔著十幾米都能感受到天子姬延的憋屈勁!天下還有比這更窮的天子嗎?靠向國民借錢茍延殘喘,而且借的錢還是別人替他花,債卻要他來還?真是沒天理啊?

但是周天子已經習慣了傀儡的角色,一切都是一個過場而已,你準奏和不準奏結果都一樣!西周公最終都會按照他自己的意志去辦!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只要西周公給他養老,一切隨他折騰!

所謂“別劵”,就是高利貸,以天子名義借貸,就是“國債”。春秋戰國時代,高利貸其實頗為盛行,不但商賈熱衷這種暴利,就是豪門貴族也參與其中,比如呂不韋、齊國孟嘗君都是放高利貸的高手,一次得錢巨萬,白養三千門客。“別券”一塊竹片上刻著借貸雙方姓名、借款數額、還款日期,然后各執一半。還款時雙方要拿出來“合券”,還完了錢,要銷毀,這叫刨木為信。

姬炫知道,歷史上周天子姬延的這次巨額借款是白白打了水漂,到死都沒還上!還貢獻了一個成語“債臺高筑”!他的謚號是“周赧王”,赧的意思就是羞愧而面紅耳赤,大概是到死還不上錢,臉紅了幾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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