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先生之言，發跡當有四十三年的大富貴，如今為何落得這般田地，連身上的冬衣都輸掉了？”姬鉉目光炯炯，對眼前這個奇人充滿濃厚的興趣，心中拿捏著分寸，想激他一激。

不得不說，古時候一些能人隱士往往都有一些迥然常人特點和性情，要么如顏回那般低調，隱居陋巷，一簞食一瓢飲，也不改其樂；要么如竹林七賢那般憤世嫉俗，蔑視禮法，率性而為；要么如李白的恃才傲物，狂放不羈；要么就如眼前這位，狂的近乎癡癲！

“我奔走于魏、韓、趙三國，欲將平生所學，獻于王侯家，一展抱負?？上У氖牵煜轮?，居然無人識得我這塊和氏璧！所謂美玉一旦蒙塵土，連一塊頑石都不如，說的就是我這種人！”蔡澤神色郁郁，頗為寡歡地說道，“我聽聞秦王圣明，禮賢下士，任人唯賢，就改道打算去秦地，不料半道上遭遇盜賊，身上財物被搶掠一空，就連做飯的鍋瓢都被搶走，無以為炊！于是抄近道來到王城，典當了冬衣得錢八十，本想在博戲館碰碰運氣，沒想到輸得慘不忍睹……讓貴人見笑了！”

眾人剛才都以為蔡澤是一個狂妄自大的市井無賴之徒，聽了他的一番遭遇，也都是一陣唏噓。

姬炫突然感覺古時候有才華的大能人，遭遇都驚人的相似！先是遭遇一番極為不堪的窮困潦倒、世人的白眼冷遇，四處碰壁，最后一鳴驚人、終成大器！

“先生的經歷，讓在下想起圣人先賢的遭遇：昔年，姜太公曾孤釣于渭水河畔；孔子困于陳蔡之間，絕糧七日，累累如喪家之犬；吳起胸懷抱負，曾四處奔走，散盡家財，卻橫遭冷遇；蘇秦起于寒門，仕途坎坷，也曾經有嫂不為炊，母不與言的狼狽……正是應了孟子那句話，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蔡先生，人生嘛，一般都是苦盡甘來！”

姬炫滿含微笑地說道，口中大發一番奉承之辭，心中卻快速思量，如何能將此人馴服，將其括入囊中，他現在缺人才，如同久旱盼甘霖一般迫切！

但是有大才能之人，大都桀驁不馴、放浪不羈、身有逆鱗，很難馴服，尤其是自己現在勢力微弱、聲名不顯，要想讓這種胸懷大志之人納頭便拜，甘心曲居人下，那是太想當然了！

張儀、蘇秦、范睢、毛遂這等人物，哪一個不是一口吃個胖子，抓住機遇，就平步青云的？

蔡澤那雙小眼睛頓時閃出一絲神采來，在自己流落困頓之時，居然還有人奉承欣賞自己，剛才那種厚顏無恥之態反而一掃而光，有些矜持尷尬地朝姬炫深深一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不想我蔡澤，困頓于市井，尚能碰到貴人這般知己！人生逢一知己，價比黃金美玉更為貴重！請受吾一拜！”

“先生不必拘禮！”姬炫也連忙還禮，說道，“先生剛才自比美玉和氏璧，必定身懷安邦定國之才，我聽聞洛邑之西有一座赤城，那里是當今天子第十子公子炫的封地。據我所知，公子炫此人好仁有義，并且求賢若渴，正發布招賢榜，廣納天下八方英雄、良才，想成就一番事業。足下如今正困頓潦倒，無處可去，不如去赤城應招，以先生之才，必定會被奉為上上之賓！”

不料蔡澤那雙狐眼朝天一翻，不屑地說道：“公子炫的招賢榜文，我也是看過的，恕我直言：首先公子炫只是個封地十里的小封君，彈丸小城，地狹人稀，廟小水淺，豈能養得住真龍？”

“次者，我薛澤乃是王佐之才，治理千里之國如烹小鮮，治理萬里之國，可使四海升平，安居樂業，豈能屈居一鄉野村聚之中？這就好比用上等玉器去做便溺之器！既然是和氏璧這等美玉，自然就要擺在王侯的案頭，作為祭祀社稷的靈物！我蔡澤今生今世，若做不了祭祀的玉璧，我寧愿碎掉，也不茍且去做世人踩在腳下的瓦礫！”

“再者，天下盡人皆知，周室氣運已盡，七國并舉，所謂君子不立危墻，天下有識之士，都順勢而為，爭相投奔輔佐七國，成就王業，此乃天下大勢所趨！”

好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聽著霸氣，實則迂腐！

姬炫目光一凝，這是從骨子里嫌棄自己窮??！此人不但狂，而且還不識時務，那意思很明顯，即使得不到秦國這等大國的青睞，寧愿流浪餓死，也不會委屈將就，去自己那個淺水小洼！或許古人把這叫風骨剛正、志存高遠，但是在姬炫看來，就是茅廁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山聞言，感覺耳朵都快被刺破了，咬了咬牙，伸手就去拔刀，老子一刀剁了你，看你還狂？看你到低是玉碎，還是瓦全？

姬炫瞪了山一眼，山默默松開緊握刀柄的手。

姬鉉頓了頓，緩聲說道：“先生之言，我不敢茍同！數百年前，有郜國王良，善于相馬，常能識的千里馬，人稱伯樂！然，這世間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先生縱然是千里馬中的神駿，遇不到伯樂，也只能駢死在槽櫪之間?！?

“再說，以七國的強大，必然人才云集，即使以先生之大才，在里面也會顯得稀疏平常，就好比是一塊玉掉進一堆玉里面，黯淡無光，很難脫穎而出！因此，先生遠奔七國，就好比是錦上添花，無足輕重！

“而公子炫基業正在草創之時，人才匱乏，你若去投，就好比是雪中送炭，舉足輕重！有道是，廟小也能遮風擋雨，先生可暫時屈居公子炫門下，等到他日時來運轉，再可另圖高就也不遲！”

蔡澤那丑陋的臉上不由的一愣，感覺此人出言不凡，一席話很有新意，頗有辯才之風。他笑道：“多謝貴人忠告！然，孔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人各有志，各安天命！”

姬炫嘴角一訕，自己唾沫星子亂飛說了半天，等于百搭，沒名聲沒實力，號召力就是不行啊！

“既如此，我好人做到底，借給先生十金，我也不要先生說的百倍之利償還，只要一百天以內，一倍之利償還就夠了，何如？”

姬炫背手而立，微笑說道，心中卻是啪啪打著算盤，既然你自己非要往死胡同里鉆，那我也只能就地挖坑，請君入彀了!

“多謝貴人成人之美！來日必厚報！”

蔡澤丑陋的臉上綻放笑容，那模樣如同一團踩扁的牛屎，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不過，我丑話說在前頭，”姬炫忽然話鋒一轉，板起臉說道，“若是百日內，蔡先生連本帶息還不上，我只能翻臉不認人，只能委屈先生，到舍下為仆三年，作為償還！”

還不上錢，要做三年奴仆！蔡澤那雙狐貍眼飛快轉動起來，片刻之后十分干脆地說道：“就依貴人的條件定下契約，剖木為信！”

在春秋戰國時代，高利貸已經不是啥新鮮玩意，雙方約定本金利息，然后用木犢寫下借款契約，雙方簽上名字，并在官寺公證備案后，然后剖成兩半，借貸雙方各持一半，還款的時候雙方必須將另一半都來出來，合在一起驗證真偽，才能生效。若一方想賴賬逾期不還，官寺就會介入。

當街剖木立下契約，姬鉉將十個金餅交到蔡澤手中，他心中卻是一陣竊笑，順便朝山遞了個眼色，山會意地輕輕點頭。

歷朝歷代，高利貸這玩意只要沾上就沒好下場，蔡澤今天借貸十金，算是徹底落入彀中了。即使他能如期償還，姬鉉也有一百種方法讓他償還到胡子白，依然債臺高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