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喂藥少年何九齡
- 宛湄傳
- 甜齋先生
- 2213字
- 2019-03-18 12:52:08
那個放她一條生路的年輕影子,到底是誰……
宛湄是被強灌進嘴里的藥,生生苦醒的。
她模模糊糊中聽到一個聲音,好像一個十三四歲少年的:“爹爹!爹爹!你快來,她醒了,她醒啦!”
那清俊少年,正是“無意間”用藥把宛湄苦醒的“罪魁禍首”。
少年穿著素黑的粗綢衣服,更襯得模樣稚嫩俏美。一雙眼睛好像初見蝴蝶的小奶虎,閃著森林黎明的早露光芒,充滿了好奇和驚喜。
少年以為是藥效上來了,趕緊再接再厲,接著把藥再用小瓷勺舀了,仔細用唇瓣試試藥溫,給宛湄灌下去。
“宛姑娘,你不要嫌藥苦哦,不要吐出來。你要是再吐出來,我待會就又是有得忙了?!?
“不久就是寒食節,你要是快快好起來,我就帶你去東市的鞠城蹴鞠,去西邊的城郭踏青?!?
但是其實她并沒有完全清醒。
她感覺自己好像是一個從海里被撈起來的人——因為長時間的窒息,她的意識還不是很清楚。
嘴里還殘留著腥膻海水的苦咸味,而且不知道為什么,苦咸味越來越強烈。
她感覺自己的臉上好像緊緊扒著一只血紅的章魚,帶著粘濕冰涼的液體在她的臉上爬來爬去,貪婪地吸著嬌嫩皮膚下的血。
宛湄成功地在那聒噪少年的父親來之前,又昏昏沉沉地昏睡過去。
當然,在昏睡過去之前,宛湄把少年喂給她的第二口藥,吐了出來。
云謂……云謂……不是說要娶她為妻嗎,為什么要在她十三歲生辰的晚上,和云家一起,為她的家人安上莫須有的罪責呢……
又是這個夢境啊……
怎么就出不來呢……
為什么醒過來,不是母親溫暖有力的懷抱呢……
為什么總是夢見在自己十三歲生辰的晚上,有這么絕望可怕的事情發生……
哥哥還專門為了她的生辰從松州趕回來了,他的妻子飛光,還在松州的家里等哥哥回去呢……
到底是誰……
夢境,又開始了呢……
十三歲生辰的夜晚,那場原本應當言笑晏晏的晚宴,成了宛氏家族蒙冤受抄的宣判所。
宛湄在母親嶝城郡主和侍女阿葭的幫助下,帶著母親慌忙混亂里塞給自己的一個小木匣子,準備從宛家宅邸后堂的梨花樹林里逃走。
披霜的孤雁在枝椏間,無聲飛梭,身后無數皂雕逼迫。
雨打梨花,黏濕透明的花瓣爭先恐后地在空中抓住她,又被掠起的寒風無情掙脫,一時紛擾難抑。
宛湄的衣帽半懸在頭后,白襪磨破混陷泥土,雙腳滿是污泥和血雨。
殘月陰輝下的梨花樹林是一片蒼白的湖水,前是萬家燈火,后是惡蛟相追。雨水滂沱,漣漪不休,波光粼粼——湖中一個溺水的少女,為游向岸邊,已經精疲力竭。
梨花樹枝開始稀疏,白色漸漸開始消散??炜炜?!催催催!黝黑無息的院墻是她的湖岸,是她救命的黑暗之光。
羊羔即將逃離虎口。
突然,不知什么力量,一把死死絞扯住她的豐美的頭發,伴隨著一聲短促有力的銅鈴回響,燦漫的梨花猶如紛紛柳絮飛殘。
宛湄好生踉蹌地跌撞在地,她剛剛不是沒有摔倒過——尖銳的石子劃破她的掌心,初生的枝梢劃開她的肌膚,但是她都沒有像此刻一樣痛苦過。
然而宛湄知道,這極度的痛苦會轉瞬即逝,緊緊閉上眼睛,自己已是待被猛虎啖啃的羊羔
那一聲鈴響是拋擲入死水的巨石,漣漪無情散開,召喚著深水里饑餓難挨的惡蛟。
這場景,似曾相識。
以前宛湄和父母兄弟禮佛歸來,山上銅鐘一聲悶響,她回首一望,暮雪隨之紛紛。
她睜開雙眸,一滴淚水從她的左眼,沿著眼角小小淚痣,滑下。
然而此時她回首,只見那郁黑長發,猶如梨花樹枝新生的茂密枝椏,化作黑暗,無聲將世界分成無數個支離破碎的小格子。
每個小格子都閃耀著地獄之火,貪婪的火舌舔吸著宛湄冰涼濕透的臉頰。
淚眼朦朧之中,火光雀躍。
宛湄看見那些黑暗之線流動如蛇,化作了一個人形黑影。
他垂眸,看著她。
猶如神明。
她的白襪磨破,混入腐土,血水和著污泥裹滿裸露的腳踝。
他看見宛湄凍得鮮紅的下唇上,黏上了一朵殘缺素白的梨花花瓣,隨著宿主急促戰栗的氣息,陣陣顫抖。
好像離水瀕死的鯉魚之腮。
宛湄跌坐在地上,仿佛是仲春寒雨中,一顆低生的梨樹。
黑色身影隔絕了宛湄和正在淪陷中的宛家宅邸。
宛湄清楚,國法《大昭律》載:拒不受抄,帶罪私逃,罪上加罪,斬立決。
云謂的利刃,高懸于宛湄的頭顱之上。
寒光驀然一閃——嗤啦!
無數濕重的梨花花瓣和細硬木枝砸到宛湄的頭上,臉上。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淚眸,眼角都要裂開。
他斬斷了她糾纏在樹枝上的頭發。
在云謂的眼里,宛湄和著梨花樹枝被斬斷的墨發散開,朵朵梨花點綴——活生生一個梨花妖精。
一滴眼淚,發著火光之色,從宛湄的左眼流下。
黑影在她失神之際消失如煙。宛湄看清了那扭曲嘶啞,撕心裂肺的凄號之聲的來源——左都御史宛家宅邸——她的父母兄弟正在遭受無妄之災的地方。
“安兒,你記著,我們是無罪之人?!?
母親把一個用素絹包著的小木匣子塞到宛湄懷里。侍女阿葭拼命抵著奧室的房門,門外那個官兵已經在叫其他人過來了。
“你逃出去之后,一定要想辦法,為宛家平冤昭雪。”嶝城郡主為女兒打開暗窗。
“如果我們無心反抗惡,我們就是與惡同罪。”
夢境里,宛湄又在那如同寒冬大雪的梨花樹林里,開始逃亡。
“爹爹?!蹦俏顾幧倌贽抢X袋,“她剛剛醒了一下,又昏睡過去了,還是好像在做噩夢的樣子?!?
“爹爹,她還吐臟了我的衣服?!蔽顾幧倌臧炎约旱囊陆抢o父親看。
“為什么要我來侍候這個宛姑娘喝藥呢?”
“九齡,我跟你說過多少次!這個姑娘,是何家的恩人?!鄙倌甑母赣H呵斥兒子道。
“能在橋上遇見恩人,還把她救回家來,是你小子的福澤!”
“是,爹爹?!焙渭倚」雍尉琵g搞不懂,為什么這個和自己一般大的小姑娘,會是何家的恩人呢?
“你馬上換身衣服,把藥溫了再去侍候她?!?
“是,爹爹?!焙尉琵g趕緊往廂房跑,突然之間,又想起什么似的,跑回來問道:“爹爹,你說,等過段時間,宛姑娘就會好了吧?就不會做噩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