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騎緩緩而來，看著南邊空地上算不上的“尸橫遍野”，還有十來人在橫七豎八的人堆里尋覓著活人。

杜若松見著馬上疾馳而來的安寧，頓時眉飛色舞，笑問道：“寧兒，何來遲也？”

安寧停馬，尬笑著回道：“大舅，寧兒剛剛被幾個人拖住了，故而來遲。”

杜若松大笑，問道：“誰人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攔我家寧兒？”

身旁，徐如林一臉凝重，尤其是見了安寧及嚴牧縱馬而來心中便更加頹然。

腳邊的澤袍，自山寨中相識至今已逾十年。

“少主公誆我啊！”他揚天長嘆。

杜若松聞言，手持馬槊緩緩而來，肅穆問道：“敵將何人？”

“太行山下，徐如林！”他回道。

“太行山？莫不是與齊又單一道的山寨上的山賊？”

“正是！”徐如林漠然道。

“齊又單已降了大夏國數年，足下不在大夏國為官，來我玉詩國做甚？”

徐如林緘默不語，甚至連腦袋都不曾晃動一下。

杜若松擰眉而前，厲目相問道：“足下今欲作何打算？我負北軍雖小，卻也能騰出一席之地。足下不論是欲在我軍中為將，抑或是于負水中做個漁民……”

杜若松尚未語畢，徐如林便冷哼一聲，不屑道：“俺不曾讀過書，可要是俺敗了一陣便降一次，別說天下人作何言語，就算是我山寨中的弟兄見了我面也得在我臉上吐口唾沫。”

杜若松不解，再問道：“足下武藝卓絕，即便你我再斗個百十合也難分勝負！為何不逃？”

徐如林聞言，雙目微閉，滿面的黑線。他直勾勾地看著腳下的澤袍，近百人皆死，但還活了八九人：要么斷一臂，要么摔斷腿，要么從馬上墜下，傷了筋骨……

那八九人聽了這話，再看了看他們口中“二首領”此時的神情，心中立馬了然。

“二首領，你走吧！”

“就是，哥幾個本就是逃亡之徒，幸得大首領、二首領收留，不然如何能活到現在。二首領當存有用之身，日后再謀大事才好。”

“就是就是，我們幾個傷了，跑不了。被抓了了不起是一個死，不能拖累了二首領……”

他們如是說道。

可他們越是這么說，徐如林臉上的黑線便越濃密。

……

青民城里，國公府上，內堂。

安遠綽須而笑，雙目微瞇，打量著棋盤。

已然到了中盤，夏無期可謂舉步維艱。手中棋子舉起又放下，放下再舉起，可終究不曾落子。

僅僅一步棋他便思索了約莫一盞茶時間，好在安遠不催促。

“敗了！”夏無期頹然道，手中那枚白玉棋子自半空落下，在岸上跳了兩下，就勢一滾，滾落在地，落在那斜倚的茶杯旁邊。

“如何？可要再來一盤？”安遠頷首問道。

夏無期面色冷峻，眉頭緊驟。

須臾，他冗長吐氣，慨然說道：“侯爺棋力深厚，非本官能敵也！”

夏無期長跪而揖，額頭幾乎觸到岸上的棋盤上。

“如此路數，比起先前的‘劍走偏鋒’，如何？”

夏無期低眉思索，回道：“若說勝負，還是‘劍走偏鋒’還有幾分勝算。可要只論暢快與否，還是方才這盤來的舒坦，哪怕是敗了！”

安遠大笑，朗聲說道：“二人對弈，一人勝，另一人定敗。棋道之途，若浸淫于勝敗而不能自拔，此乃本末倒置之途，徒為他人口中笑談罷了。右丞相年逾四十，棋力比之同齡人可為雄厚。可若是太糾結于勝負，便難以常勝！”

夏無期聽了這話，眼珠子飛快旋轉，而后又閉目思索。

許久……

竹山南，徐如林單手綽刀，將那八九人護在身后。任由那些個傷兵口中喃喃……

“俺本是粗人，仁義禮智信這些個字眼俺一概認不得。可俺知道，俺從大首領手中領來這百騎，若只俺一人回了大夏，別說大首領不容我，便是俺這個粗人也得羞愧得自裁于英江之上。”

“足下欲何為？”杜若松問道。

徐如林稍稍頷首，雙目如鷹視，掃視著眼前這幾人。

“愿以命換命！”他駭然說道，而后單手捏住刀柄，噗通一坐，“大夏國南林伯，徐如林，愿以命換身后九人之命。”

一語畢，身后九名傷兵盡皆傻眼。

“怎地？這買賣，你可愿做？”他追問道。

杜若松擰眉，步子一移，來到安寧馬邊，悄悄耳語。

也不知他說了什么，只見得高立馬上的安寧一開始面色凝肅，而后臉色緩緩變化——一臉壞笑。

“善！”安寧說道，而后翻身下馬。

手中陰陽一丈槍黑白氤氳，緩緩朝徐如林走來。

那九名傷兵強忍著痛拖拽著徐如林的后背、手臂，紛紛督促他自行離去。

徐如林身子一震，將他們血淋淋的手抖開，而后緩緩閉目。

“君等皆是鐘鳴鼎食之家，想來必不食言。這九人就拜托給諸君了，請好生對待，早日送往大夏國。”他說，而后隨手將手中眉尖刀甩在地上，雙手交叉于胸前，盤腿而坐。

安寧獰笑著大喝一聲，快步沖來。手中陰陽猙鳴，朝著徐如林面門便刺。

清風徐來，裹挾著些許血腥味濃重的塵土，在滿地伏尸之間如海浪般不時聚散。

徐如林紋絲不動，甚至連眉頭都不曾眨過。

頭頂黑布冠，將后頸處的三色發絲連同一頭青絲裹在一起。身上不過是尋常戎裝布衣，與身后的八九人以及滿地的伏尸一樣。

一丈槍猙鳴而來，槍頭裹挾著的氣機一黑一白，一上一下，一縷朝外涌去，一縷朝內奔來。兩面相交之處，猙鳴聲便是從這兒而起。

氣機剛到徐如林眉心，幾乎挨著了他的額頭便驟然停下。

安寧皺眉，而后爽朗一笑，對杜若松說道：“大舅，這人是真性情，不是裝的！”

杜若松也笑。

面前，徐如林緩緩睜眼。后頸處的青赤黃三色發絲炸起，將用以束發的黑布沖散。只見得后頸處三色氤氳，縈繞不散。片刻后，那縷黃色氣絲顏色忽深忽淺，而后急速收縮，凝于一點，最后炸起，消散不見。

那幾人大驚。

徐如林也是后知后覺，生死之間，他竟然破境入赤霄。此刻的武藝修為，比起英北六駿也只差了一籌罷了。

“你不殺我？”他問。

“嗯，你走吧，帶上身后那九人。地上的這些人你要想帶走也一并帶走，老子才懶得幫他們挖墳呢！”安寧跳脫著說道，而后與其他人一起，將地上的青槊軍遺體收拾體面。

不多時，幾輛馬車緩緩自南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