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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公偷”

春節期間,嫩江地區一戶農民在自己的大門上貼出一副對聯:

炮仗一響辭舊歲 今年還得偷部隊,橫批是:不偷不對。

此聯一出,立刻逗笑了四鄰八鄉,一傳十,十傳百,從地方傳到部隊,從部隊又傳向四面八方。奇怪的是很少有人對此感到氣憤、感到厭惡、感到不恥,就連被偷的部隊中人也只是感到一種無奈。更多的是欣賞他的粗直,他的真實,他的直言不諱和有恃無恐。他居然偷出了一種情趣、一種幽默感,偷得大張旗鼓,偷得瀟灑自如。

足見時下一些地方的偷風是何等強盛!

去年十月正是大豆收割季節,我在嫩江見識了浩浩蕩蕩的小偷大軍和明目張膽的偷竊場面:早晨五點多鐘,他們登上了火車,腋下夾著一條空麻袋,手里提著一根棍子,成群結隊地擁擠在車廂里。而且不買票,并有各種辦法對付查票,他們大方得有點旁若無人,抽煙說笑,搞得車廂里烏煙瘴氣。有當地人,有當地人在外地的親戚朋友。每到大豆收獲季節,偷兒門就寫信、打電報,互通消息,云集至此。鐵路沿線周圍有五九一九六部隊(又稱嫩江基地)的四十四萬畝大豆地,而且是全國質量最好畝產量最高的大豆,市場上的搶手貨。當時的價格一斤要賣一塊多錢,每天輕輕松松也能偷上五十多公斤。收割時間要延續一個多月,每個偷兒一個“偷季”下來都能獲利四五千元。

偷兒人多勢大,加上解放軍對老百姓不能打不能罵,被抓住了也沒有關系。他們或者找個清靜的地方把大豆割倒,用棍子一敲,只把黃燦燦的豆粒收進麻袋里便揚長而去;或者跟在部隊的聯合收割機后面,以撿為名,行偷之實;或者夜晚出擊,趕著馬車大偷!

偷得如此轟轟烈烈,我看得眼暈,不禁想起一則“文革”笑話:村支書的老婆偷莊稼被社員抓住,支書卻在群眾大會上說:“偉大領袖教導我們說,十個社員九個賊,你不去偷你怨誰!”我在嫩江時曾采訪了一個小偷,問他為什么竟敢偷得這么明目張膽?

想不到這偷兒還振振有詞:“現在誰不偷啊?你們城里人就不偷嗎?偷稅漏稅是連續地偷,貪污腐敗是明偷、大偷。廠長富,科長肥,工人只能去做賊。廠長怎么富的?科長怎么肥的?是只靠工資嗎?還不是直接或變相地偷國家。有本事的大偷,轉轉腦筋,動動嘴皮,使用手里的權力,很輕易地就偷到手了。我們沒有本事,只能小偷,起早貪黑,吃苦受累。而且不偷私人,專偷公家,公開地偷,你說天下人有誰不想偷呵?不偷的只是因為沒機會。”

好一套“偷論”!在這個偷兒看來,人人都有顆賊心,生活就是你偷我,我偷你,偷國、偷權、偷錢、偷物、偷心、偷人、偷情、偷名……世上沒有不可以偷的東西。而最好偷的是國家的東西這叫,“偷公”。“偷公”者可以“公偷”!

難怪時下一些地方偷風日盛,花樣翻新,偷兒們的賊膽越來越大。所以各家各戶安防盜門,裝防盜鎖,買保險箱,日子過得好一點的就更操心,墻上拉鐵絲網,院里養狼狗,手里提電棍,在處心積慮地防備小偷的同時也無異于把自己投入了監獄。一道道網、一道道門一道道鎖,擋住了壞人,也鎖住了自己,人跟人之間的關系越來越像想偷的和被偷,你防我,我防你,防不勝防。突然單位出了什么問題,或社會上又刮起一陣什么風,醫藥費又漲價了,工資發不出來了,加了好幾道鎖的那點積蓄變得不值多少錢了,等于又被狠狠地偷了一把!

惡惡相報,虧的是老百姓。絕大多數老百姓,只有被偷的份兒,沒有偷別人的能力,偷風越烈,老百姓越遭殃。唯愿公家多裝幾道防盜門,治一治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偷兒們,不讓他們“偷公”或“公偷”,則國家幸甚,百姓幸甚。

一九九二年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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