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太師等人背后都冒了冷汗,十分擔(dān)心皇帝一個不高興又找花丞相麻煩,雖然丞相今日說話的態(tài)度,已經(jīng)比從前好了很多了,但是皇帝的心思誰能猜得透?
朝堂上又是一片寂靜,花春保持著行禮的動作,只覺得屁股一陣陣地疼。
許久之后,宇文頡才開口道:“行了,退朝吧。丞相有事,那就移步御書房。”
“恭送吾皇萬歲——”
一片松了口氣的聲音響起,眾人紛紛跪下,花春也跟著混了個禮,然后抬頭,看著皇帝起身從旁邊下去,走出宣政殿。
安慰了一番自己受驚的屁股,花春也連忙扶著秦公公伸過來的手,跟著他走出去。
李中堂和唐太師等人站在原地,看著她一扭一扭的背影,李中堂感動地道:“這挨了一頓打,丞相好像開竅了,今日終于沒有頂撞皇上。”
“是啊。”唐太師抹了抹眼淚:“老夫看見了希望,要是丞相當(dāng)真能好好說話,皇上也能好好聽話,老夫早些去見先帝都值啊!”
眾人紛紛感嘆,接著三三兩兩地出了宣政殿,回家吃飯。
花春跟在皇帝后頭走,走了一會兒才想起來后怕。
她竟然真的在一個皇帝身邊,還跟他說話了!伴君如伴虎啊,宇文頡給她的感覺可比現(xiàn)代那些虎著臉的老頭子可怕多了,想起剛才的話,她背后還起了一層冷汗,手下意識地緊了緊。
“丞相大人不必緊張。”被她抓疼了的秦公公小聲道:“皇上今日心情不錯。”
啥?花春一愣,看了看前頭肩輿上坐著的人。
沒記錯的話他剛剛一直是板著臉的,說話的態(tài)度也不怎么好,這個樣子叫心情不錯,那他生氣的時候是什么樣的啊?
抿抿唇,花春捏了捏袖子里的折子。阿彌陀佛,既然今天心情好,那就一定不要遷怒她,畢竟都是別人上的折子,她就是個轉(zhuǎn)發(fā)站而已!
進了御書房,宇文頡揮了揮手,后頭的奴才,包括秦公公,便都一起退了出去,大門“duang”地一聲,里頭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花春有點慌,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尖。
“還不打算說嗎?”宇文頡在書桌后頭坐下,抬頭看著她:“花丞相。”
“臣在!”一個激靈,花春連忙將折子都掏了出來,僵硬地走了兩步,將東西一股腦都推到了他面前:“請皇上過目!”
宇文頡垂眸,伸手拿了一本,靠在椅背上慢慢打開。
依舊是那幾個老臣寫的,平時就對他的決定嘰嘰歪歪,這回更是對后宮用度指手畫腳了。
冷笑了一聲,他抬頭看著面前的人:“丞相也覺得唐太師說得對?”
花春站得筆直,目光定在書桌中間的玉鎮(zhèn)紙上,深吸了一口氣:“唐太師所寫,雖不全對,卻也頗有幾分道理。”
“哦?”宇文頡合了折子,順手丟回了書桌上,抬眼看著她問:“哪里對,哪里不對?”
古代的丞相說白了就是個秘書吧,折子自己看了還要她再歸納總結(jié)一遍?花春撇嘴,假笑了兩聲:“陛下想聽臣的看法?”
“自然。”
幸好昨兒晚上把折子都看了一遍,這朝代的繁體字也沒有太奇特,勉強都能認得出來。清了清嗓子,花春端著手,一本正經(jīng)地開口道:
“唐太師以民為本,希望皇上能夠先考慮災(zāi)情,再興修宮殿。此舉能得民心,自然是對的。但是……”悄悄抬頭瞥了他一眼,花春道:“皇上英明神武,怎么可能會不懂其中利弊?太師筆墨太多,難免有小看圣上之嫌,所以有不對之處。”
話說得圓滑總沒錯,花春心里打著鼓,面上卻十分鎮(zhèn)定,等著皇帝回話。
看了她一會兒,宇文頡瞇了瞇眼,毫無預(yù)兆地問了一句:“被朕打怕了?”
啥?花春一愣,顯然沒想到他會說這個,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話。
站起身,宇文頡慢慢從書桌后頭走了出來,高大的身子擋著窗外的光,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了陰影里。
花春有些緊張,保持著拱手行禮的動作,沒敢再抬頭。
“丞相如今說話,可是讓朕十分不習(xí)慣。”看著她,宇文頡開口道:“先前丞相說,‘正言當(dāng)直講,不宜卑,不能亢’,這話朕聽進去了。而現(xiàn)在,你的行為好像和說過的話不太相符。”
這是嫌她太溫柔了?嘴角抽了抽,花春努力回憶了一下。
花丞相被打的原因就是因為他言行太一致了,說不給皇帝面子就不給皇帝面子,有什么話都當(dāng)面直說,以至于戳了皇帝痛處。在第一集里頭皇帝想御駕親征,去看看北邊的征戰(zhàn)情況,其余的大臣要么是不說話,要么是奉承說皇帝一去必勝。
只有花丞相這個不怕死的,站出來就道:“皇上可還記得?去年御駕親征,因為您的疏漏,北軍三千將士盡亡。臣以為,圣上高坐廟堂足以,遠征交給各位將軍便是。”
皇帝聽著當(dāng)即就不高興了,誰愿意被這么揪著錯不放啊?宇文頡是個愛打仗的帝王,也就犯了那么一次錯,自己已經(jīng)悔恨不已了,朝中也沒人敢提,就花丞相還敢這么說。
最可恨的是,他說得也沒什么錯。
于是宇文頡就只能抓著他其他錯漏來罰了。
現(xiàn)在是花春頂著這個身子,有那么多慘烈的前車之鑒,她還直沖沖地去說嗎?又不是傻的。
微微笑了笑,花春拱手道:“臣一夜之間想明白了很多事情,道理有一種,話可以說成千百種。如果好話能讓圣上接受,臣為什么非要選不好的話,讓圣上惱怒,也讓自己難過呢?所以從今日起,臣打算洗心革面,好生說話。”
宇文頡皺了皺眉,目光落在花春的頭上,又一路從她的臉上劃下去。
有一種被狼舔了一口的感覺,她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想后退。
“別動!”皇帝沉聲低喝,伸手直接按住了她的肩膀。
寬大的手掌跟磐石一樣,壓得她動不了分毫。花春有點害怕,這花丞相畢竟是女兒身,要是被潛規(guī)則了,那可怎么辦?
皇帝應(yīng)該不知道她是個女的吧?要是有斷袖之癖,那她又該怎么辦?
心里亂成一團,腦子里已經(jīng)上演了一出宮廷禁斷大戲,還沒來得及想出結(jié)局,宇文頡的手就已經(jīng)落在了她脖子后頭。
什么情況?花春打了個寒戰(zhàn),呆呆地看著面前的人。
“轉(zhuǎn)過去。”宇文頡不耐煩地道。
“……哦。”
轉(zhuǎn)了個身,花春感覺得到他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后頭,看了一會兒。
這是什么嗜好?
“呵。”看夠了之后,宇文頡松開了她,回到書桌后頭坐下,一雙眼里滿是嘲弄:“花丞相也會變成這樣,實在是在朕的意料之外。既然身上還傷著,也不要站著了,坐吧。”
這是打算放過她了?心里一喜,花春連忙挪去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屁股挨著又是一陣疼,好一會兒才適應(yīng)過來。
“先前說,要停修宮殿,先用庫銀賑災(zāi)是嗎?”宇文頡淡淡地道:“要修葺永安殿是華貴妃的意思,丞相既然覺得不妥,也該同華貴妃好生商量。”
這什么意思?花春沒反應(yīng)過來,她就是一外臣啊,跟皇帝稟告事情,怎么還能同后妃商量的?不是說一般外臣都不能見后宮嬪妃么?
正想著呢,皇帝已經(jīng)派人去叫人了。
華貴妃進來的時候,花春覺得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當(dāng)她親熱地喊了她一聲“大哥”之后,花春想起來了,這華貴妃不就是第一集里頭,花春的二妹,進宮混得了不少圣寵的那個么?昨兒她挨板子,她還在上頭瞅著呢。
看這笑盈盈的臉,應(yīng)該跟花丞相的關(guān)系不錯吧?既然不錯,那她來說要停修宮殿,會不會破壞兄妹感情啊?
“拜見華貴妃娘娘。”不管三七二十一,花春決定先行禮再說。
花流螢溫柔地抬了抬她拱著的手,然后就依偎到了皇帝身邊去:“本宮在來的路上就聽說了,大哥想要晚些修永安殿?”
不是她想晚些修,是朝中老臣的意見啊。
不過折子是她拿來的,這鍋也只能背著:“是。”
咯咯笑了兩聲,花流螢看著宇文頡道:“這可怎么辦啊,大哥來上演大義滅親了,永安殿不修好,臣妾可該怎么繼續(xù)住?”
溫溫柔柔的聲音,卻莫名讓人覺得有些壓迫感。花春還在前頭站著呢,這位貴妃娘娘就豪邁地坐上了皇帝的大腿。
也當(dāng)真是不把她當(dāng)外人啊……
宇文頡身子沒動,卻也沒拒絕她,手依舊放在椅子的扶手上。
“丞相這提議為的是天下百姓,要大義滅親朕也攔不住,華貴妃自己與丞相說吧。”
花春拱了拱手,正想開口呢,就聽華貴妃很嬌俏地笑了一聲,跟平地炸鞭炮似的又脆又響:
“大哥也是從來不給臣妾顏面的,他要說不修了,臣妾也一點辦法都沒有。只是,要不修就都別修,花家的后院也不用修了,省錢下來一起賑災(zāi)吧,大哥覺得如何?”
這兄妹兩個關(guān)系是不是不太好哇?花春偷偷瞥了華貴妃兩眼,話里都跟帶著刺一樣,修宮殿和修花家的后院能一樣嗎?花家后院又不用國庫出錢,這提議也太沒道理了。
正想反駁呢,就聽宇文頡道:“丞相是百官表率,要賑災(zāi),自然會帶頭捐獻銀兩,不用華貴妃提醒。”
花春:“……”
這高帽子先戴上,逼得人下不來臺的招數(shù)是不是有點熟悉啊?她剛剛才用過,活學(xué)活用的本事也是不錯嘿。
華貴妃掩唇,一雙媚眼睨著她問:“是嗎?”
“是,只要皇上以天下百姓為重,臣也自當(dāng)做百官之表率,不令皇上失望。”這初來乍到也不怎么熟悉花家的情況,花春只有硬著頭皮點頭。
華貴妃輕哼了一聲,抿了抿唇,起身朝皇帝行禮:“既然大哥都這樣說了,那臣妾也不能做那禍國的妖姬,修永安殿的事情,就隨圣上和丞相決定吧。”
這么好說話?
花春樂了,低著頭行禮。宇文頡也點頭,目送花流螢出去。
“既然華貴妃也不反對,那就按照唐太師所說,暫緩修葺永安殿之事,先行賑災(zāi)吧。”他道:“丞相可還滿意?”
“滿意!”花春笑瞇瞇地應(yīng)了,又覺得不對,立刻低頭恭敬地道:“皇上圣明。”
宇文頡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丞相還有什么話要說?”
“臣并無其他要事,這便告退。”
“嗯。”
退出御書房,花春一身冷汗遇著風(fēng),打了個寒戰(zhàn)。
這個皇帝好像不怎么愛說話,跟其他電視劇里那些樂呵呵的老頭子不太一樣,冷漠得很。雖然目測也就二十多歲,但那一臉嚴肅可真給人不小的壓力,怪不得一眾老臣都不太敢跟他說話。而且就細節(jié)判斷,應(yīng)該是個武夫出身,身體結(jié)實又高大,不似一般的小白臉。
腦子里有點模糊,花春突然想不起來電視劇里演這個皇帝的演員姓名了,一般來說主角的話,片頭都會介紹的啊。
仔細想了想,她突然覺得背后有點發(fā)涼。
她電腦里那部電視劇,好像……一直沒有片頭也沒有尾后曲啊?很直接地打開就進入了劇情,當(dāng)時看得津津有味,也沒在意那么多,現(xiàn)在想起來才有點后怕。
正常的電視劇,怎么可能沒個片頭片尾?
捏了捏手,花春加快腳步想出宮,卻被屁股上的疼痛給連累得了內(nèi)八,再想走快都沒用。
秦公公伺候著他上了龍輦,準(zhǔn)備往內(nèi)宮去的時候,宇文頡不經(jīng)意地側(cè)頭往御書房前頭的廣場看了一眼。
那頭的花春正在一邊扭一邊碎碎念:“送老娘進宮就用肩輿,出去就得自己走,真是兔死狗烹卸磨殺驢……”
一手按著腰,一手扶著腿,花春同學(xué)活生生把一個玉樹臨風(fēng)的丞相弄成了風(fēng)燭殘年的老叟,滑稽的動作成了皇宮路上一道靚麗的風(fēng)景。
眼里劃過一道光,宇文頡頓了頓,平靜地回過了頭。
“皇上?”秦公公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是不是他眼花了?怎么感覺圣上剛剛……好像笑了?
“起駕吧。”宇文頡聲音涼涼的,無波無瀾,說完就靠在椅背上閉目休息。
“……是。”清了嗓子,秦公公恢復(fù)了正經(jīng),吩咐抬龍輦的奴才起駕前行。
伺候皇上這么多年,鮮少有看見他笑的時候。高興了眼睛會有精神些,不高興了便半闔眸子,嘴角從來沒上揚過。
但是剛剛,他一晃神的時候,好像當(dāng)真看見圣上揚了揚嘴角,像是被逗樂了一樣。
莫名地就覺得有些心酸。
少年稱帝,給了圣上無上榮光的同時,也剝奪了他作為普通人該有的樂趣啊。
出了宮門之后,花春終于能坐上轎子了。唐太師和李中堂等人竟然還在宮門口等她,一見她就圍了上來。
“什么都不用問,也不用擔(dān)心。”花春伸手擋著他們道:“折子已經(jīng)轉(zhuǎn)給了圣上,圣上也同意了延后修葺永安殿,現(xiàn)在在下只想回府去好生休息。”
“太好了!”幾個老頭子抱成一團,又連忙七手八腳地扶著她上了轎子。
“皇上怎么會這么好說話?”唐太師連轎子都不坐了,就跟在她的轎子外頭走,邊走邊問:“丞相給皇上說了什么?”
花春累得手都懶得抬,本來不想理人了,但是看他們這個樣子,又覺得不忍心,還是撈開旁邊的小窗簾,道:“華貴妃親自出面,說只要本官做表率,先停修花家后院,她便同意停修永安殿。皇上也同意這個建議,于是本官就只好順?biāo)浦哿恕!?
唐太師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李中堂也笑不出來了,窗外兩張臉都愣了愣,然后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這是什么反應(yīng)?
花春不解:“怎么了?”
唐太師欲言又止,最后嘆了口氣:“丞相大人為國犧牲到如此地步,實在令臣等汗顏。”
“丞相多保重!”李中堂一臉嚴肅地道。
都覺得華貴妃這個提議有些無厘頭是吧?花春也跟著嘆了口氣,大方地朝他們擺了擺手,然后放下了簾子。
花家慢些修后院,應(yīng)該不是什么大事吧?不過華貴妃拿這個來說事,也真是不懂事,好歹都是花家的人,這窩里斗有啥意思?
轎子一顛一顛的,帶著她回了丞相府。捂著屁股下轎的時候,花春就看見了她那大嗓門的娘親:
“哎喲我兒!你終于回來了!”
“母親。”
被她吼得一抖,花春還是老老實實地行禮問安:“您怎么在門口?”
萬氏笑瞇瞇地伸手拉過她往府里走:“為娘這不是擔(dān)心你出什么事么?特地在這里等著。”
看了她兩眼,花春覺得心里有些不好的預(yù)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