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丞相勸諫陛下,后宮不宜再納,也當節(jié)省后宮開支,充盈國庫。”
花春傻了。
全是燙手山芋,竟然都往她這里丟?怪不得那么擁戴花丞相呢,敢情就是給他們當擋箭牌的?
當今圣上脾氣有多差,她只看了一集就看得出來了,這些話雖然都是對的,但真去給陛下說了,怕是又得挨一頓打不可!花春有點慫,一雙眼睛無辜地看著面前這些老頭子,下意識地想搖頭拒絕。
然而,不等她完成這個搖頭的動作,面前就有一個滿臉老年斑的老頭兒突然就哀嚎了一聲:
“丞相啊!”
聲音之大,嚇得花春一抖,驚恐不已地看著他。
李中堂抖著嗓子道:“要是連您都不敢再進忠言,這國也是必亡無疑了!與其眼睜睜看著先帝打下來的江山敗在咱們眼前,老臣們還不如直接去見先帝!”
他這一開口,其余的人也紛紛附和,臉上都帶著赴死的決心和亡國的悲痛:
“丞相要是不想再冒險,那就請?zhí)胬铣紓兪帐桑磺笄嗌铰窆牵筮h離燕京!實在是無顏面對宇文家的列祖列宗啊!”
悲哭之聲此起彼伏,跟開追悼會似的。外頭不知道情況的都忍不住伸頭進來看了一眼,生怕是花丞相突然駕鶴西游了。
花春表情很糾結(jié)地看著他們。
面前這一個個的都一大把年紀了,按輩分來說她恐怕都得叫爺爺,這么跪著求她,再要拒絕也實在是不忍心。可要答應,也真的需要點勇氣啊。
揉了揉自己的屁股,花春很小聲地嘀咕:“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們把這些交給我去轉(zhuǎn)達,怕是有些晚了吧?”
前頭的唐太師一聽這話,方才還假哭呢,下一秒立馬就笑了,從袖子里掏出幾張狗皮膏藥遞給她:
“丞相放心!老臣今日特地來送藥,有了這舒經(jīng)活絡膏,您保證明日就能下地!”
這么神奇?花春伸手接過來看了看,藥味兒刺鼻,黑漆漆的看著實在難以讓人放心。不過她讀過些古書,不少野史里有傳古代膏藥的神奇。看這幾個老頭這么緊張她的模樣,應該是不會害她的吧?
想了想,花春道:“那就先試試這藥,明日要是好了,那本官就進宮去面圣。要是沒好……也請各位大人不要為難。”
“哎哎。”幾個老臣都笑了,點頭應下,又嘮嘮叨叨地安慰她一番,才告辭離開。
品檀出門去送客,將禮數(shù)做周全了之后才回來,蹲在床邊擔憂地看著她:“主子,您多保重啊。”
她要怎么保重?頂著花丞相的身份,簡直就是每天都在自己作死啊!花春苦了一張臉,將膏藥遞給她示意她幫自己貼上,然后趴在枕頭上嘆了口氣。
春,三尺微命,一介大學畢業(yè)生,怎么就會這么命途多舛,多災多難?人家穿越都穿成個皇妃皇后什么的,再不濟都是個美艷絕倫的一代名妓,她倒好,一來成個男人就算了,還是要跟皇帝過不去的男人。
什么仇什么怨?誰來給她個準話吧,到底死在這里能不能回去現(xiàn)代,要是能的話,她也就不掙扎了,直接進宮去指著皇帝罵一頓,躺平等著回家。
閉著眼睛休息,感覺到屁股上的絲絲涼意,花春覺得有點困了,迷迷糊糊之間,竟然就直接睡了過去。
“京華。”
睡得正香的時候,好像聽見誰在說話。
“回來吧,京華。”
這年頭吃貨橫行,連對火腿腸的執(zhí)念都這么深了?花春吧砸了一下嘴,腦海里依稀浮現(xiàn)了自己小時候在電視上經(jīng)常看見的一個廣告——精華火腿腸,瘦肉王中王!
也不知道誰對那老牌子這么惦記,還到她耳邊來叫喚。
轉(zhuǎn)了一個頭,花春繼續(xù)熟睡,不知怎么的就好像飛在半空,將整個城池給俯瞰了一遍。沒有現(xiàn)代的高樓大廈,低眼看過去,全是古色古香的亭臺樓閣。
有點眼熟。
“這是燕京啊,你不記得了嗎?”有人嘆息了一聲。
燕京嗎?花春不太清醒地想著,燕京不就是南京嗎?歷史上的六朝古都,她住的地方啊,這怎么能不記得,只是古代的和現(xiàn)代的,還真是有些不一樣。
濃霧散開,她好像長了翅膀似的,一路從燕京的街道上飛過,眼前不斷閃現(xiàn)紅色的花燈和高高的飛檐,再往前還有朱墻黃瓦的宮殿,巍峨的皇宮門打開,一路進去都是低著頭的宮人。
繼續(xù)進去,越過八級玉臺階,冷不防地就看見了龍椅上坐著的人。
花春有些傻了,她竟然看見白天那狂霸酷炫拽的皇帝正撐著額頭在睡覺。
他的睫毛可真長,跟小刷子一樣又黑又密。閉上眼睛的時候沒有白天瞧著那么可怕,結(jié)實的身子像雕塑一樣,忍不住就讓她想伸手去戳一戳那肱二頭肌。
然而,還不等她靠近,宇文頡就猛地睜開了眼睛,凌厲的光從眸子里射出來,嚇得她心里一沉,四肢都繃緊了,像是突然往下墜一般,整個人陡然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面前還是床頭的雕花木欄,花春背后冒了一層冷汗,呆愣愣的半天沒回過神。
這是做噩夢了嗎?敲敲自己的腦袋,花春有些恍惚。
怎么會夢見這樣的場景呢?今天也不過才見了那皇帝一面,夢里竟然還能被他那雙眼睛給嚇醒,這心理陰影也是夠重的。而且她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自己有這種夢里自帶導航儀的功能啊?做個夢都能逛遍全燕京,以后想出去旅游也是不用去擠人堆了,躺在酒店里睡一覺就好了。
側(cè)頭看了看外面,微微的光已經(jīng)從紙糊的窗戶上透了進來,想必快天亮了。她打了個呵欠,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屁股。
還有些疼,但是竟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僵硬鈍痛,稍微動了動腿,也沒有太大的問題。
那些老頭子給的藥膏看樣子還挺有用的啊,比現(xiàn)代掛號排隊最后吊幾天的水來得快捷有效多了。
正高興呢,房間的門就被人給推開了,接著就是她已經(jīng)熟悉得不得了的哀嚎聲傳了進來:
“丞相啊——”
花春立馬趴回枕頭里,裝作熟睡的模樣。
唐太師第一個撲了進來,被品檀使勁攔住,卻還是在外室扯著嗓子叫:“丞相,該上朝了,轎子都在外頭等著了!”
簡直是喪心病狂啊!花春悶頭裝死,她就算沒那么痛了,也還是個傷員好不好?這才休息了一天就要她繼續(xù)去上朝,還有沒有點人性了?
“丞相?”李中堂也在吼:“還沒醒嗎?要遲了!”
魔音穿耳,花春咬牙,努力讓自己穩(wěn)如磐石,堅決不吭聲!朝是誰?她不認識,她還是個孩子啊,為什么不能放過她?
品檀扛不住了,看了內(nèi)室一眼,最終還是妥協(xié)道:“各位大人稍等,待奴婢進去伺候丞相起身。”
“好。”幾個人齊齊應了,立馬老老實實地背著手站在外室等著。這架勢,擺明了等會要是花丞相不起身,那他們就要沖進去親自伺候了。
“主子。”品檀無奈地湊到花春耳邊,小聲道:“奴婢攔不住了,您自求多福吧!”
說罷,就招呼后頭的兩個奴才,將她整個人直接從床上架了起來。
花春要哭了,委屈地睜開眼睛看著她:“我疼!”
“主子忍耐一二。”品檀道:“這膏藥再換一貼新的,您要走路是不難的。”
亂講,分明很難啊!花春試著挪了挪步子,心酸地嘀咕:“我簡直是拿屁股換了人腿的小美人魚!這一步步都跟坐在碎玻璃上挪動一樣。”
“您說什么?”品檀愣了愣。
“沒什么。”花春撇嘴,配合地換上一身官服,然后扶著自己的腰,一扭一扭地出了內(nèi)室。
是禍躲不過啊,有這么一群執(zhí)著的老頭子在,她今兒爬都得爬進皇宮。
“丞相!”
見她出來,外頭一個個的都激動了起來,紛紛讓路,簇擁著她一起出門。
“知道丞相行走不便,臣等準備了肩輿和轎子,請丞相上坐!”李中堂笑瞇瞇地道。
花春抬頭,就見門口四個腳夫中間放著個虎皮椅子。沒錯,是真的虎皮。
“……”她坐上去會不會有一種山大王的即視感?
人家都做到這個份上了,花春覺得這擋箭牌自己要是再不當,也未免太對不起人了。瞧這一張張老臉笑得,也真是不容易。
嘆了口氣,她認命地坐了上去。
“走,上朝了!”
唐太師喊了一聲,腳夫抬起了花春,五六個老臣便紛紛圍在肩輿旁邊,護送她一路出門,換乘轎子。
這排場,也真跟山大王差不了多少。
等到皇宮的時候,花春正在為難自己該怎么走進去,就見唐太師等人理所應當?shù)赜职阉诺搅思巛浬稀?
花春有些傻了:“皇宮里不是只能步行嗎?”
她記得在某本古書上看過這么一句——入宮下車馬,王公貴族均步行。難不成這個朝代不太一樣?
李中堂笑道:“丞相不必擔心,昨日太后就下旨,若花丞相上朝,則統(tǒng)統(tǒng)以肩輿代步,等同皇后之儀。”
啥?花春嗆咳了一聲。
這花丞相至少表面上是個男人吧,說等同皇后之儀,是不是也太奇怪了一點?
不等她發(fā)表什么意見,唐太師就道:“丞相不必擔心,萬事都還有太后做主,皇上也不會苛責您什么的。時候不早了,快些去宣政殿吧。”
聽見他這話,腳夫們瞬間加快了速度,抬著她跑得又快又穩(wěn)。旁邊穿著朝服的老臣們也紛紛跟著跑起了小碎步。花春覺得,這個場面很眼熟,要是把老頭子換成裙擺飄飄的小仙女,再讓他們?nèi)鋈龌ò晔裁吹模簿透鶻X宮主出場的場景差不多了。
這樣的陣仗,真的不會讓朝臣反感嗎?
事實證明,完全不會。當她的虎皮小肩輿停在朝堂外頭的時候,看見的朝臣都紛紛朝她行禮,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花丞相。”
花春尷尬地笑了笑,扶著腰扭進大殿。還正在想自己該站哪里呢,旁邊的一個大臣就已經(jīng)搬來了椅子,放在龍椅下頭正對著的右邊:“丞相請坐!”
能坐嗎?花春沒敢輕舉妄動,垂著眸子等著旁邊的人先開口。
旁邊的大臣們相互看看,還是唐太師出來道:“丞相不必擔心,這是太后賜的座。”
又是太后,給的特權(quán)這么多,看來花丞相的后臺還是硬啊?花春在心里感嘆了兩句,然后朝這椅子拱了拱手,慢慢地坐了下去。
“皇上駕到——”秦公公吼了一嗓子,嚇得花春差點沒坐穩(wěn)。
朝堂里瞬間安靜下來,大臣們分列兩邊,齊齊地跪下行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花春抬眼,就見一身龍袍的宇文頡從旁邊的臺階上來,轉(zhuǎn)身面朝下頭,掃了眾人一眼。
再次見面,這人依舊是一身的王霸之氣,低眼之間,仿佛在睥睨天下,看得她都呆了。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原因,這次看見這皇帝,好像更好看了一些,眉眼也溫柔了不少。
正在心里默默夸他呢,下一秒,皇帝的視線就落在了她身上。
花春一震,左右看了看。她有這么打眼嗎?這個時候皇帝該喊愛卿平身啊,為什么就直直地看著她不說話了?
朝堂里如沒人一樣死寂,花春茫然地抬頭看了宇文頡一眼,還沒來得及問是怎么了,就聽見了一聲冷笑:
“花丞相的禮數(shù)真是周到。”
心里一驚,花春立馬反應了過來。
她現(xiàn)在是在古代,上頭那個是萬人之上的皇帝,頂著花丞相的身子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了朝堂之上,簡直是鶴坐雞群,他不看她就有鬼了!
立馬捂著腰站起來,花春老老實實地跪了下去,顫聲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宇文頡低眼看著她,微微皺了皺眉。
從上回杖責開始他就覺得哪里不對勁,花丞相是不是被他打傻了?會痛得大叫不說,現(xiàn)在還會抖著聲音說話了,以前那個打不怕罵不怕剛勁鐵骨的丞相大人哪里去了?
還以為不管面對什么,他那臉上都不會有一點變化呢。
頓了頓,他別開頭,意外地沒有為難他:“眾愛卿平身。”
“謝皇上!”
唐太師擔憂地往花春那邊看了一眼,就見他十分僵硬地一點點挪著身子,像是怕扯著傷處,以至于姿勢很扭曲,動作也很慢。
眾人都已經(jīng)站直了身子,花春是站在最前頭的,這樣的造型自然是十分惹眼。
宇文頡難得地又看了她一眼,眼神頗為古怪,然后轉(zhuǎn)眼看著前頭,開始聽眾人稟告要事。
六部官員一個個站出列去說話,又挨個退回隊列里,大殿里嘰里呱啦的聲音此起彼伏,一轉(zhuǎn)眼就過去了半個時辰。
李中堂側(cè)頭焦急地看了花春好幾眼,他們的折子可都是在丞相手里啊,今日不說,明日就又晚了。
感覺到四周射來的強力視線,花春眼觀鼻口觀心,巋然不動。
她不是膽小,畢竟以前也跟著上司開過重要會議,大場面都見過。但是袖子里那幾本折子實在是關(guān)系重大,在朝堂上說出來,皇帝做不了決策不說,心里肯定還會更記恨她。
所以一直到早朝結(jié)束,她也沒吭聲。
“丞相大人沒有話要說嗎?”唐太師看不下去了,大聲問了一句。
這完全是趕鴨子上架,此話一出,眾人、包括皇帝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花春撇嘴,僵硬了一會兒,無奈地捂著腰出列:“臣的確有事要啟奏,只是事關(guān)重要,還是等早朝結(jié)束,陛下移駕御書房再說吧。”
宇文頡皺眉:“朝堂本乃商議要事之地,丞相有什么不得了的要事,非得早朝之后說?”
花春笑了笑,學著其他人的樣子拱手行禮:“回皇上,朝堂的確是商議要事之地,但微臣要啟奏之事關(guān)乎后宮,故而只宜置之朝后。”
“哦?”宇文頡看著他:“既然丞相也覺得后宮之事不該朝臣過問,又何必還要同朕稟告?后宮乃朕之家宅,丞相是佐王之臣,并非管家。”
只要一對上花丞相,宇文皇帝話里必帶火藥,花春這話已經(jīng)是含蓄又體面了,他卻依舊開口就噴火。
花春明白了,宇文頡就是橫豎看不慣花丞相,不管她做啥都是錯的。
有這個覺悟,那她也不必太顧忌。
“皇上此言不妥。”她彎腰道:“后宮雖乃皇上之家宅,卻也是天下之大家,正如皇后被稱母儀天下一樣,后宮之事,也與天下百姓相關(guān)。與天下百姓相關(guān)之事,都是大事,臣也自然都當效力。”
“但,俗話說得好,家丑不可外揚,故而有些話,臣覺得還是私下來說更為妥當,請圣上明察。”
她在現(xiàn)代就是從政的,雖然沒混多久就自己辭退了,但是官腔也還是會打的。
聽著這些話,宇文頡坐在龍椅上,身子靠在一邊,一雙偏褐色的眸子平靜地看著她,表情高深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