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吧。”花春瞧著不忍心,擼了擼袖子道:“這就是點感冒發(fā)燒,不是什么大問題,我能照顧。”
秦公公目光沉重地看了看他,然后擰了冷水帕子,無聲地遞到他手里。
花春用心地把帕子折成方形,放在皇帝的額頭上,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臉。
“這天氣變化無常,忽冷忽熱的,感冒了很正常,你們也不用這么緊張。”
秦公公沉默。宮中規(guī)矩,帝王若是生病,身邊伺候的奴才都是要被問罪的,輕則罰俸銀,重則杖刑,丞相爺說得也是輕松!
不過他肯照顧倒是好事,萬一病情加重,太后問責(zé),那還多了個擋箭牌。
于是秦公公沒吭聲,等藥熬好了,便也拿來遞到丞相手里。
“他都睡著了。”花春看著宇文頡的臉:“怎么喂啊?”
“這藥是一定要吃的。”秦公公道:“您先把皇上扶起來吧。”
花春點頭,坐在床邊,使出吃奶的勁兒才把宇文頡扶到自己肩上靠著,然后端藥來吹了吹。
喂藥是個技術(shù)活兒,不少旖旎男女經(jīng)常行“嘴對嘴”之事,一般那啥的時候男主或者女主都會睜開眼睛,然后四目相對,天雷勾動地火,噼里啪啦稀里嘩啦的,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就開始了。
然而,她現(xiàn)在是個男人,敢跟皇帝嘴對嘴,等著被推出午門斬首吧。
想了想,花春還是把藥遞給了秦公公,然后道:“我捏著他的嘴巴,你灌就是。”
秦公公:“……”
“哎,你端穩(wěn)了,手別抖啊。”花春擺正了宇文頡的姿勢,伸手捏開他的嘴,朝秦公公道:“來來,往里頭灌!”
這樣的喂藥方式簡單粗暴但是很有效啊,小時候她不愛吃藥,她爸經(jīng)常這樣灌她!苦味兒都沒嘗清楚就喝下去了,只有不配合的時候會被嗆著。
現(xiàn)在靠著她的這個人配合極了,哪怕她狗膽包天把他捏成了金魚嘴,他也沒反抗呢不是?
秦公公的臉色瞬間變得比墻還白,一臉心如死灰的表情看著花春道:“丞相大人……這……奴才下不去手。”
“……”花春嫌棄地看他一眼:“都在皇上身邊伺候這么久了,又是為皇上好的事情,怎么會還下不來手?怕皇上怪罪?”
秦公公沒吭聲。
這要是被皇帝發(fā)現(xiàn)了,豈止是怪罪啊,是大不敬啊!也就是因為皇帝最近寵著丞相,才把丞相的膽子慣得這么大!
他已經(jīng)說不出來心里是什么感受了,只能默默把藥碗遞給花丞相。
你行你上吧。
花春鼓了鼓嘴,轉(zhuǎn)身把宇文頡推到床頭靠著,然后接過碗來,二話沒說就捏著皇帝的嘴巴往里灌。
湊近觀察了一下,宇文頡當(dāng)真是挺配合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一碗藥就見了底,嘴角邊沒漏藥出來,下巴上也干干凈凈的,只是湊近了看,能看見男人隱隱的青色胡茬。
真有男人味兒!花春笑瞇瞇地抬頭,就望進一片黑色泛光的眸子里。
宇文頡平靜地看著她,任由她的手掐著自己的頷骨,一動不動。
花春:“……”
慢慢地把碗從皇帝嘴里抽出來,再把自己的爪子收回來,她溫柔地拿帕子擦了擦宇文頡的嘴,笑著道:“皇上感覺如何?”
閉了閉眼,宇文頡沒心思理她,直接躺回被子里繼續(xù)睡了。
他是病了,不是昏迷了,這人真是有包天的膽子,竟然敢對他這樣!
不過,他不覺得討厭,反而覺得親近了不少,就像花京華跟賀長安那樣的親近。
罷了,就不問罪了吧。
嘴里泛著藥的苦味兒,宇文頡頭很暈,卻睡不著,感覺身邊的人好像起身走了,還睜開眼看了看。
纖瘦的身子,腰身跟竹竿一樣,也怪不得賀長安說想保護他了。這么個男人,真是……夠奇特的……
若是個女人就好了。
腦子里突然躥過這樣一個想法,嚇得宇文頡猛地睜開了眼睛。
“皇上?”拿著蜜餞回來的花春被他這詐尸一樣的反應(yīng)嚇得一抖,眨巴了一下眼。
那眼里還是一如既往地帶著星光,清澈如小鹿。
臉上微熱,宇文頡飛快地重新閉上眼,然后就感覺嘴里被塞了個甜甜的東西進來。
床邊的人小聲喃喃:“夢游呢吧,眼睛一閉一睜的……”
也不知道誰給他的膽子當(dāng)著皇帝的面這么碎碎念。
含著蜜餞,苦藥的味道好像越來越淡了,宇文頡腦子里開始飛過很多思緒。
他今天一直在想事情,想得最多的莫過于賀長安說的那句“要是你在路上看見什么感興趣的事情,第一個想到她想與她分享,那你就是動心了”。
這是正確的嗎?如果是的話,他可能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
花京華是個男人,他卻覺得和他在一起很開心,甚至五天不離開紫辰殿都不覺得無聊。做夢會夢見,路上看見奇特的花會想馬上跟他分享。
這樣的感覺,是喜歡嗎?
他是萬人之上的帝王,感情不能外露,更不能喜歡不該喜歡的人。花京華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把劍,對外能防他的身,對內(nèi)卻也能傷他的身。
他總不能還傻傻地把心給了人。
現(xiàn)在感情尚且不深,發(fā)現(xiàn)自己走錯了路也還來得及,他可以改。
可以改的吧,畢竟這個一身奶味兒愛吃小魚干的男人,也沒什么特別吸引他的地方。
花春坐在床邊,眼睜睜看著皇帝的臉越來越紅,忍不住瞪大了眼。
伸手一摸,果然燒得更厲害了。
這御醫(yī)開的什么藥,假藥吧?花春急了,連忙喊秦公公:“快拿壇子酒來。”
秦公公一愣,不解地看著他:“皇上正病著,丞相想喝酒也不該在這個時候……”
“不是我要喝,拿來給皇上降熱。”花春道:“快點啊,別等會燒成個傻子了,那咱們腦袋都得一起掉。”
一聽這話,秦公公連忙就讓人去拿酒。
花春二話沒說就回去把宇文頡的衣裳給扒了,只留褲子,露出他整個精壯的胸膛來。
哇,六塊腹肌!花春眼眸一亮。
接著反手給了自己一巴掌!禽獸!人家都發(fā)高燒了她還看腹肌!
連忙給宇文頡身上擦酒,幫著散熱。
秦公公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擔(dān)憂不已又連忙問御醫(yī)這行不行。御醫(yī)摸著胡子道:“這是民間的土方,降溫倒是有效,丞相見多識廣,果然名不虛傳。”
好吧,秦公公放心了,專心等在一邊,眼睜睜看著丞相大人把皇上摸了個遍。
折騰了半個時辰,宇文頡退燒了。
花春松了口氣,癱坐在床邊道:“等皇上好了,記得給我個賞賜,我真是太不容易了。”
一屋子的宮人都沉默。
花丞相肯定是被酒味兒給熏醉了,這么不要臉的話都說得出來!
瞧著那張帥氣的臉慢慢恢復(fù)了該有的顏色,花春打了個呵欠,直接在床邊睡了,免得半夜病情反復(fù),她又得被人從被窩里拎出來。
外頭天色漸曉,秦公公端著水進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帝王已經(jīng)醒了,正靠在床頭,安靜地低頭看著床邊的人。
那眼神溫柔得,真是跟他端著的盆子里的水一樣。
秦公公看傻了,許久也沒能挪動一步。
像是察覺到了他進來,宇文頡抬了頭,嘴唇還有點發(fā)白,卻是伸手朝擺了擺,示意他等會再進來。
深吸一口氣,秦公公輕輕放下水盆,心情沉重地退了出去。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從小伺候到大的皇帝對一個男人有了興趣。
秦公公心情很崩潰,卻不知道該怎么辦,更不可能同誰說。本來他還是有些不確定的,但是剛剛一看皇帝那個眼神,已經(jīng)什么都不用解釋了。
沒有君王會用那樣的眼神看臣子。
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設(shè),皇上是會顧全大局的人,就算當(dāng)真喜歡花丞相,也不會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來,大不了私下……他可以幫忙瞞著。
若是花丞相要利用皇帝的寵愛做什么事情,那他就算拼了這條命,也必須除掉他,以保宇文江山穩(wěn)固,事后大不了去見先皇。
心里的悲痛愈加深刻,秦公公甚至已經(jīng)開始想象萬一以后的皇后是個男人該怎么辦了。
結(jié)果半個時辰之后,紫辰殿后殿的門輕輕開了一條縫。
帝王面無表情的臉出現(xiàn)在他面前,白著嘴唇道:
“秦公公,替朕找些好看的男子進宮來吧。”
啥?
秦公公傻了,呆呆地看著皇帝的臉。
他不是對花丞相感興趣嗎?怎么……怎么還會要找其他男人?
雖然他一早有準(zhǔn)備,已經(jīng)讓人去尋了很多美男子留著,要什么樣的都有。但是讓男人進宮,真的是沒有辦法之后的辦法,帝王竟然直接就選了這一步。
“……是。”艱難地點了頭,秦公公幾乎要落淚了。
紫辰殿的大門再度合上,門外站著的是一顆操碎了的心。
花春醒來的時候,脖子僵硬得跟打了石膏一樣,擰了半天都沒有擰回來。
正嗷嗷叫著呢,一雙溫?zé)岬氖志桶戳松蟻恚嫠p輕按揉著。
花春一愣,慢慢扭頭回去一看。
宇文頡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里的神色不是很清楚,面部線條卻很柔和,開口道:“就你這不雅的睡姿,落枕也是活該。”
他燒退了,聲音卻還有些嘶啞,聽著竟然十分性感。
打了個寒戰(zhàn),花春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脖子收了回來,生怕他一個用力就給自己擰斷嘍。
“皇上好些了么?”
“嗯。”重新躺回床上,宇文頡道:“病來如山倒,今日不用上早朝了。”
生病還有這好處?花春挑眉,伸手一探皇帝的額頭,溫度適中,瞧臉色也紅潤了起來,應(yīng)該是恢復(fù)了不少。這樣的狀態(tài)其實是可以上朝的,然而宇文頡明顯想偷懶。
攤攤手,她問:“今日既然休假,那臣是不是也可以回去好好睡一覺?”
“就在這里睡。”宇文頡半闔著眼看著他:“再休息一個時辰,你就可以去看折子了。”
啥?花春瞪眼,憑什么啊!她照顧他這么久都沒能好好睡個覺,還只讓她趴這兒繼續(xù)睡一個時辰?之后還要看奏折?壓榨勞動力都不帶這么壓榨的啊,她又不是機器!
滿眼的憤怒在對上帝王眼眸的時候瞬間化成了委屈,如果身后有尾巴,花春定然搖得比風(fēng)車還快:“陛下,趴在這里,微臣睡不好的。”
“嗯?”帝王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眼里有些猶豫:“你想躺著睡?”
“懇請皇上賜恩,讓臣睡個好覺吧。”
說出這話,花春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慘了,連睡覺都得求個圣恩,這日子過得真艱難。
想了好一會兒,宇文頡終于點了點頭:“好吧。”
花春一喜,正想謝恩回去側(cè)殿呢,就見皇帝撐起身子,十分大方地往旁邊挪了挪,給她空出一塊位置來。
“……?”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帝王一臉嚴(yán)肅地說著,拍了拍那空位,意思是:上來吧。
笑容僵硬在了臉上,花春機械地抬頭,看著面前這皇帝,簡直不知道該說他什么好。
為什么這么豪放?啊?她是個大臣,他竟然讓她睡龍床?這要是傳出去了,她還不得被太后以蠱惑君王之名,切碎了丟出去喂狗?
左右搖了搖腦袋,對于這種不要命的行為,花春是拒絕的。
然而宇文頡一向最討厭磨磨蹭蹭的人,直接伸手就把他給拎了上去,按在自己旁邊:“你別想太多了,門上了栓,誰也不會進來。朕不過是看在結(jié)拜之情的份上讓你睡個好覺而已。”
一向少言的皇帝,解釋起來話一點也沒省,雖然依舊板著一張死人臉,語氣也冷硬,但是就他這動作,花春覺得有點臉紅。
床咚吧這是?一只手按在她的左手上,將她困在他的臂彎間,真是讓少女心撲通撲通直跳。這樣蠻橫霸道不講理,簡直就是古代版霸道總裁,一把扛起她,丟在了kingsize的大炕上,然后接下來就該一臉“邪佞”地對她道:“女人,你跑不掉的!”
別怪她想太多啊,這種暗戳戳的少女心畢竟誰都有呢不是?
然而接下來宇文頡并沒有按照劇本走,只松開她丟了點被子過來,便自顧自地躺下了,還是背對著她的,依舊十分嫌棄的模樣。
少女心啪嘰一聲摔了個稀爛,花春撇嘴。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果然是理想很豐滿現(xiàn)實很骨感,偶像劇不是哪里都能上演的,她還是老老實實當(dāng)個男人吧,也甭指望皇帝會對她說“男人,你跑不掉的!”這樣的臺詞了,想太多是種病,得治。
這龍床下頭不知道鋪了什么東西,軟硬剛好,又帶點溫度,睡起來十分舒服,花春一閉眼沒多久就陷入了夢鄉(xiāng)。
宇文頡是睡不著了的,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旁邊這人。
他外袍都沒脫,官服皺在了一起,領(lǐng)子松了個口,一眼就能看見他精致的鎖骨。額前有發(fā)絲落下來,掃在他筆直的劍眉上,少了幾分嚴(yán)肅,多了一些溫柔,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想替他把發(fā)絲給撥開。
喉結(jié)微動,在手即將碰上他的時候,帝王反應(yīng)了過來,黑了臉,咬牙閉目,終究還是起身披了衣裳,去桌邊看折子。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阿彌陀佛。他是個男人,是他的臣子,不是后宮妃嬪,不可褻玩。自己也不是斷袖,不可能對男人有興趣。
反反復(fù)復(fù)念著這話,宇文頡心里如壓了巨石一樣沉重,憂愁地轉(zhuǎn)頭望了一眼無人的窗外。
一個時辰之后,花春依舊睡得香甜,宇文頡換好了衣裳,直接將人帶被子一起拎起來,遞給了外頭的宮人:“送丞相回側(cè)殿休息,秦公公,擺駕豐禾宮。”
秦公公一愣,連忙派人把花丞相抬走。看丞相那沉睡不醒和身上的龍被,他的心碎得更厲害了:“皇上……”
已經(jīng)……鑄成大錯了嗎?
“怎么?”帝王滿臉凝重地看著他:“人還沒準(zhǔn)備好?”
“回皇上,豐禾宮里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秦公公連忙道:“只是奴才在想,要不要先給太后稟告一聲?”
宇文頡抿唇:“不用了,朕先去看看吧。”
豐禾宮是一直閑置的宮殿,相傳前朝皇帝用那宮殿來收納男寵,宇文頡覺得臟,一直沒讓人啟用那地方。
但是現(xiàn)在,里頭站滿了各式各樣的男人,清秀的、威武的、俊朗的、妖冶的。
站在門口的時候,帝王當(dāng)真很不想進去,渾身上下每一個細(xì)胞都在咆哮,臉色也變得鐵青。
這表情跟現(xiàn)代人要出柜的時候一模一樣。
秦公公在旁邊,輕輕嘆息了一聲,道:“陛下,奴才找的都是干凈的人,請陛下放心。”
宇文頡用吃了蒼蠅一樣的神情看了他許久,最終還是閉著眼,跨了進去。
人生自古誰無死!
好吧這句詩用在這里不是很恰當(dāng),但是十分貼近皇帝的心情。
三十多個男人齊刷刷地朝著他跪了下來,卻一聲沒吭,也沒喊吾皇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