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多嫵媚

——此間多妖魔

——仙人御劍去

——遙見青觀止

這是青山腳下一些村寨里流傳的童謠，是說:青山自外面看去景色秀麗，其實山中滿是妖魔精魅，連御劍而入的仙人，遠遠看見半山腰的小道觀時也得立即停下，不能再深入了。

對于山腳下的百姓來說，除了沒見過那御劍而過的仙人，其他大概都是有的。

山中有會說話的大青牛、成了精的桃樹、喝了便醉倒的涼泉、隨著不知名歌聲起舞的竹林……，幾乎每個到過山里的人，都見過這些類似的怪事。

往往年輕一輩聚在一起議論這些“妖怪“的時候，如果被老一輩聽到，就會憤怒的向他們吼道:“那不是妖怪！妖怪……吃人！“對于這，年輕人們也不在意，而是反道:“那你說它們是啥？你見過吃人的妖怪？“老輩的也答不上來，只能繼續怒斥:“閑得很！滾去刨地！“其實對于山下百姓來說，每代人從小就見過的事，也沒那么奇，只是聽到一些外來人所述時會感到那么一些啞然。

在他們看來，最奇的要屬半山腰的那座道觀，和觀中那幾個奇人，山中入了秋以后，就他們那個破觀子，能擋住那滿山遍野的野獸？越想越是想不通，連官府每年入秋之前候都要派人前來貼告示封山！入了秋的青山，才符合童謠里所說，不過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遍地豺狼虎豹！

還沒入秋的時候，觀子香火還算興盛，畢竟整個青州府，就這么一個道觀！不論這個，但只說那里的景致與那些奇事，也是開春后不少人踏青游覽的好去處。

秋意漸濃的時候，不遠處的青山，已經換了紅衣裙。

清早，云霧之中覓不了道觀蹤跡，自也見不到燃香的青煙，只有霧的深處隱約有劈柴聲傳來，還有一聲:“啊……啾！”

它還是，露了個影

……

“師兄！入秋了！”透過老舊柴扉，一位少女的聲音自觀中側院響起，聲音清脆，似是引得山中云霧輕舞，鶯鳥共鳴。院里無井也無樹，斑斕的土墻對面有四五間房，道觀不僅小，還破。靠最左一間房的墻邊堆積著及人高的柴火。柴火旁一個赤裸上身的精壯漢子正在劈柴，肌肉隨著動作鼓起，舒張，充斥著力量。最右邊一間房的房門打開，門前站著一位青衣少女，噴嚏是她的，清脆的聲音也是她的。

“小河起這么早啊。”漢子轉頭說道。

觀里總共有五個人，除老觀主外，還有他的四個徒弟。兩個大徒弟是他撿來的，另外兩個小徒弟是兩個大徒弟撿來的。老觀主姓許，四個徒弟由大到小分別取名:大海、大湖、小河、小溪。砍柴的漢子是二徒弟，許大湖。和他說話的少女是三徒弟，許小河。

從許小河那個噴嚏開始許大湖就知道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定是又要自己給她添新衣服了，整個觀子，因為師父師兄疼愛的緣故，就她的衣服最多最好，許小溪一個大男子漢，穿的還是她往年的舊衣服！大男子漢！用許小溪的話是這樣沒錯，可嘆，道觀不僅破，還窮！

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許小河繼續說道:“師兄，我受寒了！我剛都打噴嚏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許大湖在心里暗自嘀咕，卻道:“小河啊，你和……小溪明年開春就要入學了，這兩年來師兄一直在精打細算給你倆籌錢應對明年入學的花費，你們也不小了，你雖說是女子，也要學得好學識，將來找到好人家，哪能一輩子跟著老神棍在這觀里耗下去不是！”許大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苦心。

師兄這么說，許小河也沒了法，回頭看了一眼屋里裹著被子的身影，眼睛一轉，說道:“唉！小溪可憐啊，今年沒了我的舊衣服，要打光屁股了，嘖嘖！。”說完還搖了搖頭。

許小河過冬去就十一歲了，許小溪比她小一歲，正好能穿上她上年的舊衣服，好在許小溪長得眉目清秀，穿上許小河的衣服，來往的香客都以為他是女娃子，不會感到怪異。但許小溪時常看向香客帶著的那些孩子，衣著的光鮮亮麗，眼中還是滿是羨意。按說觀子雖然不大，但方圓百里，也就這么一個，再加上山下富庶，百姓們也都虔誠，州府貴胄捐的香火也絕不會少，觀子怎么也不會潦倒到這個地步。可小的兩個從小在山上長大，對這些也不懂，老的三個卻神神秘秘總猜不透。于是裹在被子里，聽到師兄師姐說話的許小溪身子一顫，抽回了流出的鼻涕，暗自憂愁。

暗嘆一聲，許大湖停下手中的活，收拾好，路過許小河后面的房門剛好看到這一幕，又是一嘆，心里暗罵:“老神棍做的好事！”嘴里卻道:“小溪！起床咯，我帶你們去城里買新衣服！”

許小溪卻有些倔強，回道:“師兄！你和師姐去吧，我今天想練一天的劍！”

“不是一直想去城里玩么，從小到大都沒去過，也陪師兄去制辦一些年貨，順便拜會一下明年的先生，提前學一些規矩，免得到時犯了錯！”嘴上說著，許大湖直接走進屋子，掀開被子，看著蜷縮著身子的許小溪，笑了一下，這不正是一個可人的小女娃么！輕輕拍了一巴掌他的屁股，催促道:“快穿好衣服擦了臉，早些出發，我們到城里吃早茶！”

“哈！”許小河高興的跳了起來。

……

在許小溪穿衣的時候，牛棚里卻在進行著一場不為人知的對話。

“老牛，一會兒你得注意點！別讓兩個孩子看出來！”說話的是許大湖，他還四處張望了一下，小心翼翼，像個偷牛的賊。

面前的大青牛人性的白了他一眼，開口說道:“俺是不靠譜的牛么？你放心，兩個小娃子看不到那些東西！”

許大湖拍了拍大青牛的背說道:“一會兒讓他們睡著。”

老牛也把肩膀靠向他道:“真的不讓他倆……”

“也不是……，至少，我們不能替他們選擇！”許大湖打斷了大青牛的話。

……

小溪小河睜開眼的時候，大青牛拉著的車已經到了山下，他們也不明白為什么一上車就睡著了，回頭看去，青山還是被云霧籠罩著。

“這么快么？”許小溪心里暗道。他在觀里有次聽一個香客說過，山下最近的寨子到觀里一是直上坡路，架馬車最少要走上半天。而每天山里云霧完全散去卻要到正午，現在看山上云霧根本沒有一點消散的跡象，原來大青牛跑那么快！

放下疑慮，許小溪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了，道路兩側都是綿延看不到盡頭的農田，遠處還有零星的煙霧飄揚。現在已經入秋了，早就聽說山下土地肥沃，開春過去，這里又是何等景象？

早起秋收的農戶不斷地和他們打著招呼，都是些:“兩女娃子真可人”，“來我家坐坐”，“快下車來家里過早“，“大湖道長，你上次說給我看的寶貝帶來沒有……？此類的。兩娃子羞著臉以禮相應，大師兄許大海還是教了些禮數給他們的。沒想到咱們觀子的人這么受歡迎，兩娃子心里很是高興。

“二師兄，什么寶貝啊？”回過神的小河突然問道。

許大湖神色一緊，連忙道:“小溪啊，再半個時辰就到城里了，你想要男衣還是女裙啊？”心里卻嘀咕:“對不住了，小師弟。”

果然，效果起到了，小妮子被成功的轉移了注意力，一臉期盼看著許大湖說道:“二師兄，我可以給小師弟挑么，小師弟最適合什么衣服，我最了解了！”

“我自己挑！”緊接著許小溪又急忙道:“我還要簪子！別頭發的簪子！”

看著他羞紅小臉，許大湖打趣道:“男簪還是女簪啊！”然后就實在忍不住，看著小河兩人相視大笑起來。連拉著車的大青牛也配合的“哼哼”了兩聲。

許小溪惱羞成怒，弓起身子拍了老牛的屁股一巴掌，道:“連你也取笑我！”然后瞅了兩人一眼，扭過頭不理他們了。

不遠處地里莊家漢看見這一幕，心里嘀咕:“小溪這女娃子真可人。”完了看了一眼不遠處在自家地里玩泥巴的兒子，氣不打一出來，怒吼道:“滾過來刨地！”

……

秋陽升到肩頭的時候，牛車來到了青安城門外，大青牛停下了腳步，微微扭頭和許大湖對視了一眼。許大湖點了一下頭后，大青牛緩步走入了城門。

另一頭的城墻上，閉眼站著的一位中年將領突然睜開眼睛，神色漸漸凝重起來。他身旁還站著一個年輕和尚，可能是察覺到他的異樣，和尚試探的問道:“何統領？”

過了幾息，中年將領轉頭看向和尚，道:“許大湖下山了，現已進了城。”隨后他的眼神凌厲起來，繼續說道:“他帶著兩個孩子！”

聽到他話年輕和尚卻沒做過多反應，只是望著青山的方向，那里云霧漸散，自山腰以下已經滿是落紅，山頂卻還是青翠，十足一位青衣紅裙的少女。但年輕和尚目光卻沒有向“她“匯聚，仿若凝視的是“她“身后那片無盡的云海。

“來了便來了……。“他輕語了一句。

青安城上空漸起了云，遮住了那輪秋日難得見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