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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 言

Graham Murdock(格雷厄姆·默多克)


當代對于數字技術的評論傾向于將其與過去的“舊”技術進行根本性的割裂,但這種割裂往往忽視了引發技術變革的更為廣闊的社會背景和不斷朝著有利于資本積累的方向演變的現實。要了解當前數字勞工的組織形式,我們需要將其視為具有剝削性的資本主義制度發展的最新產物,而這種剝削可以追溯到當代資本主義的源頭。

維多利亞時期資本主義最為核心的機械化生產依賴于數學制表來進行精確地計算。這些表格由被稱為“計算機”的工人手動完成,因此其中通常會存在錯誤。1822年,英國著名數學家查爾斯·巴貝奇(Charles Babbage)提出通過制造自動計算數值的機器來消除人為的錯誤。盡管他得到了英國政府慷慨的資助,但他所謂的“差分機”(Difference Engine)從未完成,項目也因此被放棄。然而,他并未氣餒,隨后著手研究一種新的機器——解析機(Analytical Engine)。這種機器可以通過打孔卡來輸入數據,進而編程,并使用了當時另一位“名滿天下”的數學家阿達·洛芙萊斯(Ada Lovelace)提出的算法。而洛芙萊斯就是詩人喬治·拜倫(George Byron)的妹妹。該項目雖然也未完全成功實施,但是巴貝奇的理念今天被廣泛地認為是現代計算機的基礎。

巴貝奇對于自動化計算的興趣并不僅僅是學術上的,而且帶有明顯的實用和商業意圖。1833年,他在對新英格蘭工廠中使用機器情況的研究基礎上,出版了其代表作《在機械制造和生產中的經濟學》(On the Economy of Machinery and Manufacture)——這是他對計算引擎(Calculating Engine)的研究成果之一。該書不但被不斷處于上升地位的產業資本家們廣泛閱讀和引用,而且極大地影響了他們對新機器的投資回報最大化的思考。巴貝奇認識到投資回報最大化的價值,從而要求在生產過程中對勞動進行系統地分工。這并不是一個新的觀點,因為在《國富論》中,亞當·斯密就已經將勞動分工視為市場經濟基本論述的核心。通過以生產大頭針為例,斯密揭示了即使完成一個簡單的商品都涉及大量不同的勞動過程,將這些勞動過程不斷分解為獨立的任務,既更為有效又能帶來更多的利潤。

巴貝奇在此基礎上進一步主張:將對工作的執行分解為不同的過程,這些過程要求不同程度的技能。企業主可以更精確地根據特定的流程來匹配工資率,絕不支付超過必要的部分。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對工業生產的討論中,發展了巴貝奇的觀點,論述道:既然各種功能可以是簡單的,也可以是復雜的;可以是高級的,也可以是基礎的,那么生產過程中就會產生勞動權力的等級結構,并與工資等級相對應(Marx, 1990: 469)。與巴貝奇一樣,馬克思承認機器生產是紀律和監控新的且強大的來源。巴貝奇認同“機器生產過程中最大的優點就是可以發現在工作中工人的漫不經心、懶散懈怠以及不誠實”(Rosenberg, 2017)。但是馬克思有不同的看法,他認為:將手工藝者轉變為工人需要一系列的技能,對他們勞動節奏和秩序進行監督,使之成為機器的附屬品,這是他們被“異化”的主要原因。誠如馬克思所言,“在生產手工藝品的過程中,匠人使用工具;在工廠中,機器使用工人?!保ㄒ訰osenberg, 2017)

制造一個基于巴貝奇理念的工作計算機直到1940年代真空管技術的發展才成為可能。這些早期的機器占地面積巨大,且制造和運營費用昂貴,這就限制了其使用者范圍,主要是政府和企業組織。晶體管技術以及制造更小機器可能性的出現才使早期的機器有了進一步的提升。1970年代中期,個人電腦得到迅猛發展,促使了更多的觀察者注意到1978年西蒙·諾拉(Simon Nora)和阿蘭·明克(Alain Minc)遞交給當時法國總統德斯坦的具有開創性的報告,該報告預言基于計算和通信融合基礎上的“社會計算機化”(computerization of society)的時代即將來臨(Nora and Minc, 1981)。大型計算機在組織企業活動方面繼續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但越來越多的關鍵職能被移交給了臺式機。此后,日常計算的能力轉移到了手機和平板電腦之上,它們可以隨時隨地處理大量的數字化文本、數據、聲音、語音,以及靜止和移動的圖像。同時,具有巨大處理能力的高端超級計算機的發展催生了新的數據分析行業,使其能夠識別基于用戶而產生的大量數據的趨勢和模式。這種能力為商業模式提供了基礎——在這種商業模式中,以谷歌和臉書為代表的西方主要的互聯網公司收集和整理用戶信息,并將這些信息轉售給以滿足用戶個性化需求為目標的廣告商。

新興經濟體在數字價值鏈的每一個環節都產生了對勞動力的需求,從智能手機部件的日常裝配到開發新的操作軟件和應用系統,用以回應用戶的不同需求和質詢。然而,為了理解這種勞動如何被組織起來,我們需要回到巴貝奇最開始的項目所提出的問題,并將數碼機器的到來“堅定不移”地放置在大型企業積累資本和追逐利潤的語境之下。

馬克思關于生產方式的核心概念對生產力和生產關系進行了重要的區分。包括技術在內的生產力的創新可能改變生產的組織形式,但并不能改變資本和勞動之間本質上權力關系的不平等或是剝削的過程。許多關于數字技術的研究忘記了這個簡樸的事實,它們并沒有意識到數字媒體的興起實際上強化了而不是分散了資本的力量。

數字技術在資本主義組織和運作中的日益集中,正好與主要資本主義經濟體的利潤率的結構性危機相契合。20世紀70年代中期,以“福特主義”為標簽的標準化商品的大規模生產和消費(如亨利·福特的T型汽車)并不能導致利潤率的持續上升——這點已清晰可見。右翼的評論者將這種停滯的增長歸咎于國家的干預和管制(進而導致了1929年的華爾街股災和第二次世界大戰)和對企業征收高額的稅費用以支持更全面的社會福利制度。同時,這些評論者主張回歸自由放任的資本主義,使得企業可以獲得最大的經營自由。在由撒切爾夫人領導的英國和羅納德·里根領導的美國,他們發現有影響力的政治領導人更愿意將他們的想法轉化為具體的政策,推廣在很多其他國家中所采用的不同程度的自由的市場。限制企業自由行動的法規被放寬;公司需要繳納的稅費被削減——這些市場原教旨主義的干預使得生產和消費發生了重大的結構性調整。

圍繞著信息和通信技術(ICT)融合的新興產業在這個過程中發揮了核心的作用。學界和政界逐漸達成共識:全球發達經濟體中資本主義的基礎正從工業制造轉向信息業和服務業。數字媒體被視為這一轉型的根本驅動力,既為新的網絡經濟提供必要的基礎設施支持,又提供一系列為生產新的數字產品和應用程序而組織起來的新興經濟部門。90年代后期,巨額收益的預期推動了對新數字公司投機性投資的熱潮。大家所熟知的互聯網泡沫在2000年破裂。大多數新公司的倒閉使得數字媒體部門越來越集中于少數大型企業。微軟公司維持了之前作為軟件提供商的優勢地位,其他關鍵運營部門中虛擬壟斷公司也不斷加入。谷歌在搜索領域、臉書在社交媒體領域、亞馬遜在在線零售領域、蘋果公司在個性化產品方面優勢明顯。這個集中的過程極大地增強了這些主導性的企業施加政治影響力和決定市場結構的能力。

為了應對資本主義70年代中期所累積的危機,消費者被鼓勵更多和更經常地消費、因為潮流和風格的改變而更快地丟棄他們已有的商品,并通過使用信用卡而不斷加劇個人在經濟上的債務。消費市場正日益分化為眾多以名牌為標志的小眾化市場(或稱為利基市場,niche market),這些市場逐漸成為自我表達和自我實現的主要舞臺。數字媒體,特別是遍布全球的互聯網,為廣告和產品的推廣提供了最為理想的載體和重構消費所需的促銷手段。企業迅速抓住了基于互聯網的互動性所產生的大量機會。除此之外,因為在線廣告幾乎完全缺乏監管,這就使得那些受歡迎的網站充斥著促銷信息,并與其客戶之間建立更為親密和個性化的關系。

與促進消費同時存在的,是在生產過程中不斷降低勞動力成本的訴求。這里主要有四種方法,包括:離岸外包(offshoring)、外包(outsourcing)、使用臨時工代替正式工、逐漸削弱勞工組織(和與之相伴隨的勞工抗爭)。作為《媒介和數字勞工研究:西方的視角叢書》的第一卷,《制造和服務業中的數字勞工》的貢獻就在于詳細地描述了這些方法的實際運作過程,指出這些方法對于勞工及其生活狀況的影響,并探究其對于社會分層和不平等的深遠影響。

誠如米歇爾·羅迪諾—克勞希羅(Michelle Rodino-Colocino)在《數字鴻溝下的勞動》(Laboring Under the Digital Divide) 一文中所指出的,早期的研究表明,工作場所之外使用計算機并進行有效操作的過程會因階級地位和教育水平的不同而存在明顯的差異。我們將它稱為“數字鴻溝”,數字鴻溝的存在引起了政策制定者的廣泛關注,因為在新的數字經濟學中,很少有工人能夠使用這些新技術,并有效地發揮它們的作用。勞工的應對方式就是參加培訓課程以獲得相應技能的提升。將“數字鴻溝”的產生歸因于個人的失敗遮蔽了在不同勞動力中出現的結構性的“鴻溝”。這種鴻溝具體表現為:特權精英啟動并控制數字創新過程;中間階層負責在現有協議的基礎上設計出新的應用程序;大量的數字勞工被安排從事日常的裝配和服務功能——這種鴻溝的存在更加固化而非挑戰現有的階級結構。

裝配電路板或者是為打來呼叫中心的客戶提供咨詢服務并不需要特別的數字技術能力——在使用標準的文字處理和電子表格軟件包的過程中,僅僅涉及最基礎的技能。這些任務究其實質,乃是再生產了大量日常體力和文職工作,類似的工作長期存在于工廠和辦公室之中,以及存在于面對面咨詢的解答之中——從事這些工作的人員同樣來自于工人階級家庭,他們通常只接受過最基礎的教育。與其他領域的職業實踐一樣,在數字產業,占據著高級創意和管理崗位的人員大多具有職業和管理的背景,且接受過精英教育。微軟創始人比爾·蓋茨的父親是一位非常著名的律師,他的祖父是一位眾所周知的銀行家;臉書的首席執行官馬克·扎克伯格的父母是牙醫和精神病學家;谷歌的聯合創始人謝爾蓋·布林(Sergey Brin)和拉里·佩奇(Larry Page)成長于由數學和計算機教授組成的家庭之中。

這種熟悉的階級再生產模式因性別分工而變得更為錯綜復雜。數字勞工的擴張對于女性而言是把“雙刃劍”:一方面,數字勞動為女性提供更多的就業機會;另一方面,它強化了對于性別差異在能力和技術上的本質主義的定義。卡倫娜·穆爾(Karenza Moore)和她的合作者在《性別化的未來?女性、信息和通信技術工廠與未來的故事》(Gendered Futures? Women, the ICT Workplace and Stories of the Future)一文中指出:在數字產業有這樣一種普遍的假設,即女性在溝通和協調上具有“與生俱來”的優勢,而這些社交能力特別適合與客戶或顧客打交道。這在很大程度上排除了女性從事與研究和創新相關工作的考量,因為這些工作需要較高層次的技術和認知能力。不同工作機會的合法性來源于西方文化中根深蒂固的二元論:男性與理性和計算相關聯、女性與情緒和感情相聯系。女性主義歷史學家認為,在創新的歷史上男性的成就持續受到關注,而女性貢獻的價值往往被低估,這種高度的選擇性更為上述根深蒂固的二元論背書。即使在今天,阿達·洛芙萊斯的算法所展示出來處理原始數據的能力(這種算法是臉書和谷歌商業模式的基礎)仍然很少受到關注——對于她的關注度遠遠小于查爾斯·巴貝奇研發解析機這個失敗的項目。

女性在數字勞動力市場中就業機會的不平等因為她們在社會關系網絡中邊緣化的地位而進一步被加劇——后者在獲得工作崗位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大多數的女性承擔著大量照顧家庭和撫養孩子的責任,因此她們很少有時間出來進行工作之外的社交,而這種社交往往對于維系核心的關系網絡至關重要。此外,她們很難在產后重新回到快速多變的職場之中。卡倫娜·穆爾指出,在全球數字經濟重鎮的英國,信息技術職業中女性只占16%,她們往往集中在較低薪酬的部門,更多的人選擇離開這個行業而不是進入該行業。她進而論述道:這種排他性意味著女性作為家庭和工作場所數字設備的主要使用者,很少投入到這些設備的設計和開發過程中。

烏蘇拉·胡斯(Ursula Huws)在《數字時代的階級基礎:生活、勞動和價值》(The Underpinnings of Class in the Digital Age: Living, Labour and Value)一文中指出,數字勞工不是一種孤立的勞工形式。它目前的組織形式是勞動分工日益復雜化的產物。企業戰略將“體力勞動”和“腦力勞動”、“概念”和“執行”、“硬實力”和“軟實力”之間的區分不斷內化,并將此作為企業擴張的基礎,使其遍布全球范圍內的價值鏈之中。

離岸外包

根據巴貝奇“將勞動過程最大限度地分解為可以辨識的任務,并對每一個步驟所完成的工作支付最少報酬”的原則,數字公司紛紛轉戰海外,享受在全球新興經濟體中極其低廉的勞動力成本的優勢。米歇爾·羅迪諾—克勞希羅在她的文章中講述了一個軟件測試者的案例:她在西雅圖附近的一個數字中心的企業工作,雖然不情愿,但是她在離職之前必須培訓離境替代者,這是她得到遣散費的必要條件。開發軟件需要更高水平的技能,但是離岸工人的薪酬僅僅是美國工人的一半。越是涉及低水平技能的工作,薪酬的差距就越大。羅迪諾—克勞希羅發現,印度的亞馬遜工人僅僅要求190美元的薪酬,而支付給西雅圖總部從事相同工作勞工的薪酬則是1900美元。

離境外包在成本上的優勢最顯著地表現在日常裝配工作的組織之中。桑多瓦爾·馬里索爾(Sandoval Marisol)在《作為信息時代黑暗面的富士康勞工:中國蘋果合同制造商企業中的工作環境》(Foxconned Labour as the Dark Side of the Information Age: Working Conditions at Apple’s Contract Manufacturers in China)一文中詳細論述道:蘋果和其他主要參與制造智能手機和平板電腦的西方企業都嚴重依賴于亞洲分包商所雇傭的勞動力。在這些勞工中,女性占據了絕大多數,且她們往往是新生代農民工——她們必須長時間地工作、很少有機會休息,且受到嚴密的監控,以確保她們完成生產配額的要求。這種剝削的結構被智能手機最終的消費者所遮蔽,因為智能手機會對消費者進行“狂轟濫炸”式的廣告營銷,這些廣告通常呈現出優雅的風格,同時強調產品升級的功能,以及強化手機在消費者日常生活中的價值。

當分包商在非正規的經濟環境中運作,那么對于工人的保護就更無從談起,這進一步強化了對離境勞工的剝削??▊惸取つ聽柡退暮献髡咴藖碜杂《鹊臄祿号哉紦诵畔⒓夹g化服務部門(ICT-enabled services)超過三分之一(37%)的工作崗位,但是其中超過半數的女性(19%)在非正規的部門工作。

外包

一直留在全球發達經濟體中的工作現在也不停地被外包給了小型供應商或自由職業者。企業從這種外包中取得兩個實質性的好處。首先,它們可以避免為勞工提供福利,如帶薪假期、病假工資、產假、養老金(企業合同工通過集體談判而獲得的福利)。其次,生產的成本直接轉嫁給負責某個具體項目或任務的分包商。他們支付使用或購買儀器和設備的費用,租賃或購買場地的費用,在生產過程中耗費的水、電等費用,以及勞工技能升級過程中所涉及的額外培訓的費用等。

這種交換的不平等性在碧吉塔·伯格維爾—卡里伯恩(Birgitt Bergvall-Kareborn)和德布拉·霍克洛夫特(Debra Howcroft)對為蘋果或谷歌開發應用程序的自由職業者的研究中表現得淋漓盡致。他們在《“光明和移動的未來”:蘋果和谷歌移動應用程序開發者研究》(‘The Future’s Bright, the Future’s Mobile’: A Study of Apple and Google Mobile Application Developers)一文中指出:除了承擔開發的成本之外,設計應用程序過程中自我雇傭的勞工和微型企業在確保其勞動回報方面都面臨著諸多障礙。蘋果公司堅持對所有加載到其設備之上的應用程序進行審批。一旦被蘋果公司接受,開發者必須承擔額外的工作,如使用社交網絡密集地對該應用程序進行推廣以確保它位于前100的名單之中,進而被更多的用戶所關注。開發者為他們研發的應用程序定價,但是蘋果公司收取30%的銷售收入,作為使用其平臺的“租金”。

有一句老話這樣說:你所知道的并不是關鍵,關鍵的是你所認識的——這句話同樣適用于解釋數字資本主義制度下不平等的就業機會。因為外包是基于項目來組織勞工,所以整合到核心社會關系網絡之中的重要性愈發明顯,它不斷地決定個人的職業聲譽,進而決定工作的分配——因此,擁有社會資本變得至關重要。對于那些已經通過家庭、共同的教育和合作項目的經歷而建立起聯系的勞工,在這方面具有特別的優勢,他們可以投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發展和維系新的社會關系。對于那些出生在貧窮或少數族裔家庭中的勞工而言,在社交上他們的劣勢異常明顯:因為他們的社會背景將他們排除在具有影響力的人物的交際圈之外,所以他們可以動員的社會資本十分有限。

使用臨時工代替正式工

在由主要的數字公司運營的工廠中,勞工持續地被劃分為:基于長期雇傭合同的勞工(數量非常有限)以及簽訂臨時或固定勞動期限合同的勞工(數量不斷增多)。這并不簡單地意味著工作安全性的不同,更意味著薪酬和工作環境的“天壤之別”。2000年,微軟公司西雅圖附近運營部門11%的勞工來自于外部機構,且簽訂臨時合同——他們中一些人的收入遠遠低于標準薪酬水平;而且在工作中,這種特殊的身份很容易被辨識:他們通常被要求佩戴橙色的、可識別身份的徽章,而那些長期雇傭的勞工則佩戴藍色的徽章。

勞工抗爭

本卷中的論文向讀者揭示了大部分的數字勞工都處境堪憂且是不安全的。對于很多勞工而言,在一個既定公司中被長期雇傭或擁有廣闊的職業發展前景這種傳統的期許已經變得不那么現實。胡斯在她的論文中尖銳地指出:這種變化已然導致評論家們發現工人階級的概念不再適用于在新的數字資本主義背景下對勞工的分析——進而被“大眾”或“無產者”這些更具有“不確定性”的概念所取代。在此基礎上,她對馬克思勞動價值理論進行了強有力且頗具說服力的辯護,她指出:對于勞動價值理論的分析仍然需要從對勞動的組織入手,因為勞動為資本創造剩余價值。對于在何種工作條件下,用多少勞動時間來換取多少薪酬的抗爭將勞工和他們僅有的勞動力相聯系,他們將自己的勞動力出賣給愿意購買這些勞動力的資本家。胡斯將這種結構的對抗性視為連接商品生產核心中各種關系的要件。

從歷史上看,工會在具有剝削性的資本主義制度下不斷保障工人的基本權益。然而,大部分數字公司一直拒絕承認工會。米歇爾·羅迪諾—克勞希羅在她的論文中提到:成立于1998年的華盛頓技術工人聯盟(Washington Alliance of Technology Workers)嘗試著聯合在西雅圖地區為亞馬遜和微軟公司工作的合同工,但這種嘗試最終以失敗而告終。

這并不意味著對于惡劣的工作環境就不存在抵制。恩達·布羅菲(Enda Brophy)在《地下潛流:傳播資本主義與呼叫中心勞工》(The Subterranean Stream: Communicative Capitalism and Call Centre Labour)一文中,對呼叫中心的員工進行了詳細的論述:工人采取了一系列個人游擊的戰術以贏得更多的空間和表達自身的不滿;與此同時,他同樣發現集體組織正在不斷壯大。他分析了印度的信息技術化服務專業人員工會(Union for ITES Professionals, UNITES),同樣安德魯·史蒂文斯(Andrew Stevens)和文森特·莫斯可(Vincent Mosco)的論文《印度信息技術和信息技術化服務產業中工會和勞工組織的前景》(Prospects for trade unions and labour organisations in India’s IT and ITES industries)在探討是否存在新的可能性將個體勞工組織起來的問題時,也使用了該案例。

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分析直指該制度中的核心矛盾——勞資關系的矛盾。他敏銳地發現,為了使生產效率最大化而將大型企業中的勞工組織起來的做法有時會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這讓勞工更清晰地意識到他們共同的處境,并團結起來對他們的處境進行改變。馬克思強調鐵路系統所產生的新的、更快的通訊網絡在組織不同城鎮中的工人方面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進而使得信件、新聞、對于團結的宣傳可以每天進行傳播。同樣,數字網絡加劇了勞資矛盾。一方面,數字網絡使得企業能夠實時協調日益在地理上分散且不斷在范圍上拓展的勞動分工。但是另一方面,數字網絡為勞工提供新的組織工具,用以培育進行抗爭和抵制的組織。現在的問題是,這些新的傳播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成功地將存在于數字價值鏈不同環節和面對不同情況的勞工聯合起來——這個問題也是本卷所關注的核心問題。


(姚建華 譯)

  

參考文獻

Marx. Karl. (1990). Capital: A Critique of Political Economy. Volume One. London: Penguin Classics.

Nora, Simon and Alain Minc. (1980). The Computerisation of Society: A Report to the President of France. Cambridge Mass: The MIT Press.

Rosenberg, Nathan. (2017). Babbage: Pioneer Political Economist. http://projects.exeter.ac.uk/babbage/rosenberg.htm [retrieved March 16th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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