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圖像與儀式:隋唐長安佛教藝術
- 白文
- 12748字
- 2020-08-19 16:41:36
第一節 第1窟的時空觀與圖像構成
慈善寺石窟位于陜西省麟游縣城東6公里處的漆水河西南岸。石窟開鑿于隋仁壽年間,唐高宗永徽四年(654年)又大規模續建。現存造像大部分為隋唐時期建造。現存石窟分布于高28米的崖壁上,西崖有三大窟(圖2—1),南崖窟龕較多。兩處共有12個洞窟,6座佛龕,47尊造像。此外,慈善寺石窟窟壁內外還保留有唐代至明代的題記、刻經5處。下面以唐代麟游慈善寺第1窟三佛為例,就唐代佛教三佛系統問題談一下初步的想法。

圖2—1 麟游慈善寺石窟外景
三佛造像源于古代印度,又不同于古代印度,而且造像規模、組合形式及其內涵都大大超過了古代印度,并成為我國佛教藝術中的主要題材之一,也是我國佛教美術研究中的一項重要課題。盡管學術界已有諸多研究,但仍然存在不少分歧,諸如三佛的定名、組合形式、作用以及盛行原因等。本文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以唐代麟游慈善寺第1窟的三佛為例,就唐代佛教美術中的三佛體系的橫豎三世佛圖像進行討論、并追溯到三佛產生與匹配過程,論述唐代以前三佛圖像在結構上的差異。
一、佛與十方三世
佛,是佛陀的簡稱,“華言譯之,則謂凈覺,言滅穢成明,道為圣悟”103。大乘佛教認為,一切眾生皆有佛性,而有佛性者,皆得成佛。于是,大乘佛經中勾畫出其數無量的神佛系列,形成三世十方諸佛世界。
大乘佛教從縱向方面將世界分為三劫,即過去莊嚴劫、現在賢劫、未來星宿劫。劫,是時間概念,有人曾對“劫”作過粗略計算,大約1600萬年為一小劫,32億年為一中劫,128億年為一大劫104。佛經中“劫”又與“世”同義,如《大佛頂如來密因修證了義諸菩薩萬行首楞嚴經》卷四云:“云何名為眾生世界?世為遷流,界為方位。汝今當知,東、西、南、北、東南、西南、東北、西北、上、下為界,過去、未來、現在為世。”105
在橫向方面,佛教又將宇宙分為如上所說的十方,每方都“充滿諸佛,猶如甘蔗、竹筍、稻麻、叢林,諸如來集,其數若斯”106。并將其憑想象虛構的無量諸佛,總稱為過去、現在、未來三世十方盡虛空界一切諸佛,簡稱三世諸佛(圖2—2)。有的佛經中也叫三世佛,如佛陀跋陀羅譯《大方廣佛華嚴經》卷三《盧舍那佛品》云:“一切三世佛所愿,皆得清凈具滿足。”107

圖2—2 炳靈寺石窟第169窟的三佛
大乘佛教所說的“三世諸佛”與“三世佛”,實際是一個意思。三世諸佛還有另外一層含義。如《魏書·釋老志》載:“所謂佛者,本號釋迦文者,譯言能仁,謂德充道備,堪濟萬物也。”釋迦前有六佛,釋迦繼六佛而成道,處今賢劫。文言將來有彌勒佛,方繼釋迦而降世。釋迦以前的六佛,是指毗婆尸佛、尸棄佛、毗舍浮佛、拘留孫佛、拘那含牟尼佛與迦葉佛。若按佛名經的分類,毗波尸佛、尸棄佛與毗舍浮佛都是屬于過去莊嚴劫的佛,而拘留孫佛、拘那含牟尼佛、迦葉佛、釋迦牟尼佛以及彌勒佛,則屬于現在賢劫的佛。八佛中沒有未來星宿劫佛。但是吉藏突破佛名經的分類,明確提出迦葉以前的六佛是過去佛,釋迦牟尼是現在佛,彌勒是未來佛,由此三組佛組成三世諸佛,或豎三世佛。隋代吉藏的《觀無量壽經義疏》云:“千車共轍,萬馬同案,如來出世,亦復如是。欲使眾生,同悟一道,但根性非一,故有教門殊致。所以有此之二經,明兩種教化也。無量觀辨十方佛化,彌勒經明三世佛化。十方佛化即是橫化,三世佛化即是豎化。言彌勒經三世豎化者,過去七佛,現在釋迦,未來彌勒,明三佛化,故是豎化也。言無量壽觀十方橫化者,此方穢土釋迦化,西方凈土無量壽化,明十方佛化,故是橫化也。然此兩種,具有通別。言通者,橫化豎化,皆是大乘。大乘具明十方佛化及三世佛化。此兩種皆是大乘中所明,故是通也。別而為論,大乘具明二化,小乘不辨十方,但明三世佛故,唯有一佛也。”108
大乘佛教所說的三世諸佛和三世佛的意思相同。隋吉藏明確提出迦葉佛以前的六佛是過去佛,釋迦牟尼佛是現在佛,彌勒是未來佛,由此組成豎三世佛,系從時間上的先后而言,指先后降生于閻浮提修行成道的八佛。含彌勒佛在內的三世佛組合,或者說三佛三世的概念就是七佛的簡化表現。
豎三世按時間上劃分,指過去、現在、未來三世,也稱“三時”,即過去迦葉佛、現在釋迦佛和未來彌勒佛;橫三世指空間,有西方極樂世界的阿彌陀佛、娑婆世界的釋迦牟尼佛、東方凈琉璃世界的藥師佛。彌勒沒有空間的概念,只有時間的意義,那自然就是豎化的過去、現在、未來三世。
二、唐代以前的三佛信仰
麟游慈善寺第1窟的唐代三佛的定名一直沒有確定,本文也是本著探索的目的,對其三佛的圖像含義作一些分析。在分析之前,依據文獻和關中周邊石窟中三佛題材的造像作為背景,在比定中找出慈善寺第1窟三佛定名的可能性。魏晉南北朝時期,我國佛教界盛行過去、現在、未來的三世佛。由此出現了諸多三世佛造像的組合形式。
1.由千佛組成的三世十方諸佛
在現存十六國北朝諸石窟中與造像碑塔上,雕刻有排列有序的大量小坐佛像,就是表現三世十方諸佛(圖2—3)。雕刻三世十方諸佛所依據的佛經,根據檢索,似乎只有《法華經》,如南響堂山第2窟左右壁所刻出自《妙法蓮華經》卷三《化城喻品》中的十六佛,即阿佛、須彌頂佛、獅子音佛、獅子相佛、虛空住佛、常滅佛、帝相佛、梵相佛、阿彌陀佛、度一切世間苦惱佛、多摩羅跋旃檀香神通佛、須彌相佛、云自在佛、云自在王佛、壞一切世間怖畏佛、釋迦牟尼佛。天平二年(535年)比丘洪寶造像銘文中也有上述16佛名中之14佛109。

圖2—3 麥積山石窟第133窟第1號造像碑中的千佛
2.由八佛(或一菩薩)組成的豎三世佛
由毗婆尸佛、尸棄佛、毗舍浮佛、拘留孫佛、拘那含牟尼佛、迦葉佛(以上為過去佛)、釋迦牟尼佛(現在佛)與彌勒佛(未來佛)組成的豎三世佛,源于犍陀羅藝術。據宮治昭在《關于犍陀羅三尊形式中之二脅侍菩薩》一文的介紹,他共檢索到六例這種造像組合,并舉例日本私人收藏的一件犍陀羅造像,系公元2~3世紀作品。其布局為中部雕刻佛說法圖,下部并列雕刻十人,皆站立,左右兩頭是兩身女供養人,中間刻七佛一菩薩110。
現藏巴基斯坦白沙瓦博物館的公元2~3世紀一件造像,被學界公認為七佛與彌勒菩薩。從右至左,七佛(一佛缺,一佛殘)都是高肉髻,赤腳并立,做說法姿態。左端是彌勒菩薩,一手持凈瓶111(圖2—4)。犍陀羅藝術中的七佛與彌勒造像,于公元5世紀初傳入我國北涼境內。最具典型的就是北涼石塔。目前已經發現12件,出土于酒泉、敦煌、吐魯番。其共同特征是在覆缽形塔腹周圍開八個圓拱形淺龕,其中七個龕內各造一佛,結跏趺坐,另一龕內造一菩薩。大部分菩薩是交腳坐,也有個別的是結跏趺坐,或者站立(圖2—5)。關于北涼石塔的七佛一菩薩,過去學術界公認是過去六佛、現在釋迦牟尼佛與彌勒菩薩(代表未來佛),屬于三世佛信仰。如現存敦煌市博物館的□吉德塔上有確切的銘文記載(圖2—6),塔上的七佛一菩薩為:“第一維(衛佛)”,“第二式佛”,“第三隨葉佛”,“第四句(留)秦佛”(中缺二佛銘文),“第七釋迦牟(尼佛),第八“彌勒佛”112。

圖2—4 七佛和彌勒佛

圖2—5 程段兒石塔

圖2—6 □吉德塔肩部
甘肅省博物館館藏的北涼殘石塔上也有“迦葉佛”、“維衛佛”的銘文(圖2—7)。這些史料充分證明北涼石塔上的七佛一菩薩,毫無疑義是三世佛信仰中的豎三世佛造像。漢譯佛經中的七佛譯名,諸經不一。在北涼以前的譯經中,北涼石塔上的七佛名,與《七佛八菩薩所說大陀羅尼神咒經》(晉譯,失譯者名,今附東晉錄)以及東晉曇無蘭譯《佛說摩尼羅直經》是一致的。這種七佛一菩薩的豎三世佛造像,終北朝之世,一直盛行113。

圖2—7 殘塔肩部
3.由迦葉佛、釋迦佛與彌勒組成的豎三世佛
我們知道,從北涼始,終北朝之世,一直有由交腳菩薩(或佛)組成的三佛造像。因此,研究交腳像的名號也就成了研究三世佛的關鍵。佛教造像中的交腳像源于犍陀羅藝術。據肥塚隆的研究,在犍陀羅藝術中已經發現60例交腳像,其中7例確定為彌勒菩薩114。隨著佛教東傳,交腳像也傳播到我國新疆古龜茲石窟(圖2—8)。新疆以東的交腳像始見于北涼石塔。在已發現的12例北涼石塔中,11例有交腳菩薩,其中一例有銘文記載為彌勒。到了北涼,交腳像大量盛行于北方諸石窟群與造像碑塔中,其中有許多確切的銘文記載為彌勒,由此可以肯定七佛(或一菩薩)造像中的交腳像就是表現豎三世佛之未來佛彌勒。

圖2—8 克孜爾石窟第17窟彌勒菩薩兜率天說法
按照大乘佛教的說法,彌勒菩薩居住兜率天宮,晝夜六時,為天人說法(圖2—9)。釋迦牟尼佛涅槃56.7億年以后,彌勒菩薩才下生娑婆世界(即人世間),接替釋迦牟尼佛,在“龍華菩提樹下,得成佛道,轉妙法輪”115,教化眾生。所以,在豎三世佛造像中,彌勒大多數被塑造成菩薩形象。至于另外兩身佛像,無論或坐或立,現在學界大多依據七佛順序,推定為迦葉佛與釋迦牟尼佛。有的三佛造像中有一身(或兩身)是倚坐像,其余是結跏趺坐像,如云岡第19窟主像佛是結跏趺坐,左右二佛都是倚坐。麥積山第16號造像碑(北魏)下層龕內主像佛是倚坐,左右二佛為結跏趺坐(圖2—10)。天龍山第2窟與第3窟開鑿于北魏末至東魏,主室為三壁三龕,北壁(正壁)龕內造一佛,結跏趺坐于須彌座下,東西壁龕內也各造一佛,倚坐于方座上(圖2—11)。盡管魏晉南北朝佛教藝術中盛行交腳、倚坐彌勒像,那么在石窟三佛造像中,有交腳、倚坐像是作為未來佛彌勒,則是沒有變化。

圖2—9 兜率天上的彌勒菩薩

圖2—10 麥積山石窟第133窟第16號造像碑

圖2—11a 天龍山石窟第2窟西壁阿彌陀佛

圖2—11b 天龍山石窟第2窟正壁釋迦佛

圖2—11c 天龍山石窟第2窟東壁彌勒佛
4.由定光佛、釋迦佛與彌勒佛組成的三世佛
定光佛亦名燃燈佛,他之所以與釋迦、彌勒構成三世佛,是因為他曾授記釋迦,故事出自支謙所譯《佛說太子瑞應本起經》卷上:“至于昔者,定光佛興世……時我為菩薩,名曰儒童,幼懷聰睿,志大包弘,隱居山澤,守玄行禪。聞世有佛,心獨喜歡,披鹿皮衣,行欲入國……得見佛。散五莖華,皆止空中,當佛上如根生,無墮地者。后散二華,又挾住佛兩肩上,佛知至意,贊菩薩言:‘汝無數劫,所學清凈,降心棄命,舍欲守空,不起不滅,無猗之慈,積德行愿,今得之矣。’因記之曰:‘汝自是后九十一劫,劫號賢劫,汝當作佛,名釋迦文。’菩薩已得記言,疑解望止,霍然無想,寂而入定,便逮清凈不起法忍。即時輕舉,身升虛空,去地七仞,從上來下,稽首佛足。見地濯濕,即解皮衣,欲以覆之,不足泥,乃解發布地,令佛蹈而過。佛又稱曰:‘汝精進勇猛,后得佛時,當于五濁之世,度諸天人,不以為難,必如我也。’”116
經中的這個故事在佛教藝術中多以“儒童布發”的形式出現在雕刻、繪畫的佛傳中(圖2—12)。以定光佛為主像的造像,見于龍門石窟古陽洞北壁下部西側龕內造一佛二弟子二菩薩。主像是著菩薩裝立佛,其發愿文云:“延昌三年(514年)□月十二日,清信女劉四女為亡□造定光像一區……”定光佛以三世佛形式出現的實例,銘文記載見于西魏大統十七年(551年)艾殷造像碑(圖2—13)。此碑四面開龕。正面龕內造釋迦牟尼佛,結跏趺坐;背面龕內造站立定光佛;左面龕內造倚坐彌勒菩薩,右面龕內造普賢菩薩乘象。碑座銘文云:“大統十七年,歲次辛未,三月乙巳朔,十五日己未,佛弟子衛大將軍、行猗氏縣事、安次縣開國男艾殷,敬造定光、釋迦、彌勒、普賢四傴(軀),上為皇帝陛下,七世父母,過去現在眷屬,一切含生,恒與善俱,咸升大寂。妻彭白妃,息男仙伯。”117

圖2—12 燃燈佛授記

圖2—13 艾殷造像碑
從發愿文來看,碑上的造像布局可能是正面下部為定光佛龕,龕楣造七佛,上部是彌勒龕。定光佛代表過去佛,七佛中之釋迦佛代表現在佛,彌勒代表未來佛。從以上早期的過去、現在、未來三世佛圖像體系中,表現釋迦法身思想從何而來的過去諸佛的圖像較為豐富。如北涼石塔上的七佛一菩薩,即由過去六佛和現在釋迦佛加上未來彌勒佛構成的三世佛,有迦葉佛、釋迦佛以及彌勒佛組成的三世佛,有定光佛、釋迦佛和彌勒佛組成的三世佛,還有多寶佛、釋迦佛和彌勒佛組成的三世佛等。這些三世佛圖像體系中以現在釋迦佛和表現未來的彌勒佛比較穩定,也就是說,其現實的說教和期待將來成佛的觀念已深入人心并得到信眾的認可。而過去諸佛的圖像則變化多端,反映出大眾對期待到達彼岸時間過去太久、現在太短、未來又太遙遠以及依附一種連接天地載體,沒有盡頭的動態禮拜形式的感嘆;另一方面是佛教傳入漢地之初的不自信和為了迎合現實社會需要所進行的調整、充實過程。
三、阿彌陀佛進入三佛組合
前面提到,三世佛可以作為七佛的簡化形式來理解,但安陽石窟、響堂山石窟,包括天龍山石窟中的三世佛中的阿彌陀佛只是空間意義上的諸佛之一。即西方凈土的阿彌陀佛,似乎和七佛以及釋迦、彌勒從時間概念上聯系不起來,他們又是如何走到一起的呢?
首先,《魏書·釋老志》總結佛教經旨道:“大抵言生生之類,皆因行業而起。有過去、當今、未來,歷三世,識神常不滅……釋迦前有六佛,釋迦繼六佛而成道,處今賢劫。文言將來有彌勒佛,方繼釋迦而降世。”118
與此思想相適應,南北朝時期的佛教造像中盛行過去、現在、未來的三世佛像。但是,過去諸佛在無數億萬年前已滅度,現在佛釋迦牟尼涅槃也有1000余年,而未來佛彌勒尚需等到56.7億年后才能下生,于是就出現了一個冥冥漫長的末法無佛期,令善男信女們苦切煩惱。
建武年間(494~497年)沈約撰《千佛頌》云:“七尊緬矣,感謝先違。既過已滅,未來無像。”119大意是說,釋迦及其以前的六佛在遙遠的過去已經涅槃,離開眾生,而未來佛彌勒尚未下生,故而人間無佛。
《南岳思大禪師立誓愿文》云:“慧思(515~577年)自唯有此神識,無始以來,不種無漏善根,是故恒為愛見所牽,無明覆蔽,致令虛妄,生死日增,苦輪常轉,未曾休息,往來五道,橫使六識,輪回六趣,進不值釋迦出世,后復未蒙彌勒三會,居前后眾難之中。”120
日本大谷大學圖書館收藏的敦煌寫經《寶梁經》卷上比丘惠愷題記云:“夫至智淵深,非宣教法,無以可會其真。教法要須言辯,深崇而得。是以比丘惠愷,自唯福薄,生羅(罹)運末,前不及釋迦九會,后不經彌勒三唱,于中苦切,何時當住?”121
處此前不見釋迦、后又不遇彌勒的末法無佛時期的蕓蕓眾生,如何才能擺脫生老病死、輪回轉世之苦而成佛道呢?道綽(562~645年)在《安樂集》中引《大乘月藏經》曰:“諸佛出世,有四種法度眾生。何等為四?一者……法施度眾生;二者……身業度眾生;三者……神通力度眾生;四者……名號度眾生。我末法時中,億億眾生起行修道,未有一人得道者。當今末法,現是五濁惡世,唯有凈土一門可通入路。”122
道綽所處的時代,正是佛滅度后1000余年,此時適值佛法末世,唯有持名念佛的凈土一門,可以救度眾生出生死苦海,其他法門都無能為力。道綽又進一步論證道:大乘佛法,可依難行、易行分為二門;一是圣道門,二是凈土門。圣道一門,由于末法時代“去大圣遙遠”,加之“理深解微”,而眾生“機解浮淺暗鈍”,故“今時難證”;而易行道之凈土門,只要一念稱阿彌陀佛,即能眾罪盡消,永離生死。因此,末法時代賴以支撐法運的,唯有簡便易行而功高效速的西方凈土一門。所以蕓蕓眾生將末法無佛時期的解脫希望寄托于無量壽佛,從而也將釋迦、彌勒與阿彌陀三佛聯系在一起,成為釋迦、彌勒與阿彌陀三佛造像組合的思想依據。那阿彌陀佛又是從何而來呢?其實《無量壽經》已為我們交代得很清楚了。
《無量壽經》經中阿彌陀佛為過去定光佛以來世自在王之后第五十四位成佛的終極過去佛,而且阿彌陀佛還有身為西方極樂凈土的教主的雙重身份(圖2—14)。《無量壽經》云:“法藏菩薩,今已成佛,現在西方,去此十萬億剎,其佛世界名曰安樂。”123再如《阿彌陀經》對極樂凈土的描述:“其國眾生,無有眾苦,但受諸樂,故名極樂。又舍利弗,極樂國土,七重欄循,七重羅網,七重行樹,皆是四寶,周匝圍繞,……有七寶池,八功德水,充滿其中,池底純以金沙布地。四邊階道,金、銀、琉璃、玻璃合成,上有樓閣,亦以金、銀、琉璃、玻璃、硨磲、赤珠、瑪瑙而嚴飾之。”124既然是極樂之邦,何人以及怎樣才能進入呢?曇鸞(476~542年)注解的《無量壽經優婆提舍愿生偈》中提出了:“以信佛因緣,愿生凈土。乘佛愿力,便得往生。”125

圖2—14 阿彌陀佛立像
就是說,無論任何人只要具備信、愿、行三個條件,都可以來世往生西方極樂凈土。正是這種簡便易行的修行方法,貧富咸宜、下手易而成功高、用力少而得效快的特點,廣為當時社會各個階層所接受,促進了西方凈土阿彌陀佛信仰的發展。阿彌陀佛的出現,從此結束了末法的無佛時代,也為三世思想增添了新的內容,也反映出佛教的中國化,說明中國的善男信女們從自身的宗教愿望出發,把本來不屬于同一譜系的釋迦、彌勒與阿彌陀譜系化。此次釋迦、彌勒與阿彌陀三佛造像組合就是適應這種宗教愿望的需要而產生,并發展起來。
水野清一、長廣敏雄在《龍門石刻錄》收錄了孝昌三年(527年)清信女宋景妃:“敬造釋迦像一區。藉此微功,愿令亡考比,托生西方妙樂國土,值佛聞法,世世見彌勒。”126劉景龍、李玉昆主編的《龍門石窟碑刻題記匯錄》收錄了開元五年(717年)魏牧謙像龕并序中:“……為亡妣造阿彌陀佛像釋迦牟尼像彌勒像合為三鋪同在一龕……”127阿彌陀、釋迦、彌勒三世佛組合的出現,為三世佛信仰增添了新的內容,使信眾從過去到將來往生彼岸世界時間指日可待,不必再受過去“劫數”的煎熬和對未來的漫長期待。只要面向西方口念佛號,臨終前阿彌陀佛就會攜眾菩薩前來接引往生彼岸極樂世界。
佛教修行,有所謂難行道與易行道之分。難行道,強調靠自身的力量屢世苦修成佛,猶如人們陸路步行,翻山越嶺,十分艱難,故名難行道。十六國北朝石窟中或雕或畫的各種宣傳屢世苦修的本生故事,都屬于難行道。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久而久之,難行道的宗教吸引力漸漸淡化了。曇鸞有鑒于此,改轍倡導易行道,這就像人們水路乘船,輕松多了,故稱易行道。如自鳩摩羅什譯《十住毗婆沙論》卷五《易行品》:“苦人疾欲至不退轉地者,應以恭敬心,執持稱名號。”128
曇鸞吸取這種“執持佛名號”的修行方法而納入他的凈土學說之中,提出“以信佛因緣,愿生凈土。乘佛愿力,便得往生”的修行方法129。這就是曇鸞倡導的易行道。按照這種易行道修行:一要以虔誠之行,愿生阿彌陀凈土;二要以恭敬之心,念阿彌陀佛名號;三要借助阿彌陀佛的愿力,死后即可往生阿彌陀凈土(圖2—15)。由于這套修行方法,既不需要理論上的論證,也不需要艱難的苦修,只求虔誠地相信,因此很容易被人接受,尤其容易被文化層次低下的一般善男信女所接受,從而促進了阿彌陀佛信仰的發展。而阿彌陀佛信仰的發展,又必然促進由釋迦、彌勒與阿彌陀組成的三佛造像的發展。

圖2—15 敦煌莫高窟第220窟的西方極樂凈土
開鑿于北齊天保元年至六年(550~555年)的小南海中窟,坐北朝南,平面方形;正壁(北壁)為一佛二弟子,左右壁為一立佛二菩薩,主像均行說法印,可知為三佛組合。究竟是哪三佛?正壁兩側浮雕形式刻有山間行禪修道的人、降魔、從樹上跳下、外道禮拜修禪人,每一情節刻有偈語(題記)“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羅剎變為帝釋謝菩薩時”。根據畫面和題記內容,是出自《大般涅槃經》十四卷的《圣行品》130。題材表現釋迦覺悟之前行菩薩道的情景,加上窟外刻經為《大般涅槃經·圣行品》,與舍身聞偈所依據的經典相吻合。因此,判斷正壁主像為釋迦(圖2—16)。西壁(右壁)浮雕畫面刻有佛座、蓮花、樹等,榜題有“上品往生”、“上品下生”、“中品上生”、“中品中生”、“中品下生”、“下品往生”、“八功德水”的《觀無量壽經變》中完整的“十六觀”題材,可以確定西壁主像為阿彌陀佛(圖2—17)。東壁(左壁)浮雕刻有彌勒菩薩結跏趺坐兩側有諸羅漢、菩薩眾,下有“彌勒為天眾說法時”題記,因此可以認為東壁主像為彌勒佛(圖2—18)。

圖2—16 安陽小南海石窟中窟正壁釋迦佛

圖2—17 小南海石窟中窟西壁阿彌陀佛

圖2—18 小南海石窟中窟東壁彌勒佛
小南海石窟東窟,同為北齊開鑿,坐北朝南。平面方形。也是三壁三龕為一佛二菩薩布列;東壁(左壁)淺浮雕形式雕刻交腳彌勒說法和彌勒佛說法兩鋪;由此判斷,東壁主像為未來彌勒佛(圖2—19);西壁(右壁)雕刻浮雕形式的蓮池、樓閣等,象征西方凈土,因此西壁主像為阿彌陀佛(圖2—20)。雖無文字資料,但題材和排列方式和中窟一致,即東窟三佛中間為釋迦佛、右側阿彌陀佛,左側彌勒佛(圖2—21)。

圖2—19 安陽小南海石窟東窟左側彌勒佛

圖2—20 安陽小南海石窟東窟右側阿彌陀佛

圖2—21 安陽小南海石窟東窟正壁釋迦
小南海石窟西窟,方形平面,覆斗形窟頂,東壁(正壁)造一佛二弟子,佛著雙領下垂袈裟,結跏趺坐。南北壁各造一佛二弟子,皆站立,主像略高于脅侍弟子。武定四年(546年)由著名高僧道憑開鑿的大留圣窟,平面方形,平頂,四壁與窟頂無雕飾。窟內東(正面)、南、北三壁造三佛,均著雙領下垂袈裟,結跏趺坐于束腰須彌座上。關于這兩個石窟內的三佛名號,窟內沒有輔助題材可資旁證,只能參考安陽石窟群當地流行的三佛造像,推斷為盧舍那佛、阿彌陀佛與彌勒佛131。
由于大留圣窟內并無題記旁證,參照小南海中窟、大住圣窟的三佛排列,推定為中間盧舍那佛(圖2—22)、右側阿彌陀佛(圖2—23)、左側彌勒佛的三世佛(圖2—24)。

圖2—22 安陽大留圣窟東壁盧舍那佛

圖2—23 安陽大留圣窟北壁阿彌陀佛

圖2—24 安陽大留圣窟南壁彌勒佛
大住圣窟在開皇九年(589年)由著名高僧靈裕創建。坐北朝南,平面方形,正壁、東壁、西壁各開一龕,各龕兩側均刻七佛,龕內各有一尊主像兩側并一弟子一菩薩象征羅漢、菩薩眾。正壁龕佛,著通肩袈裟,結跏趺坐于長方形束腰座上,頭部左上側刻隸書榜題“盧舍那佛”(圖2—25)。東壁龕佛,著通肩袈裟,結跏趺坐于束腰須彌座上,頭部左上側刻隸書榜題“彌勒佛”(圖2—26)。西壁的龕佛,著通肩袈裟,結跏趺坐于束腰蓮座上,頭部左上側刻隸書榜題“阿彌陀佛”(圖2—27)。西壁有別于正壁和東壁的是從左側開始至壁龕左側刻出三十五佛。道憑、靈裕如此虔誠地信仰阿彌陀凈土,那么在他們營造的石窟中造阿彌陀佛像與盧舍那佛(即釋迦牟尼佛的法身)、彌勒佛而形成三足鼎立的布局,這也是情理中事。

圖2—25 安陽大住圣窟正壁盧舍那佛

圖2—26 安陽大住圣窟東壁彌勒佛

圖2—27 安陽大住圣窟西壁阿彌陀佛
正是道綽、曇鸞提倡的執持佛名號,以及修行易行道,使阿彌陀佛信仰的發展,也促進由釋迦、彌勒與阿彌陀組成的三佛造像的發展。而且在敦煌莫高窟的隋代洞窟,不僅出現了阿彌陀經變,而且還出現了由釋迦、彌勒與阿彌陀佛組成的塑繪聯璧的三佛造像。莫高窟的由釋迦、彌勒與阿彌陀組成的三佛造像,始見于隋大業以后開鑿的第276窟,比中原晚了半個世紀。
莫高窟有關釋迦、彌勒與阿彌陀三佛的文字記載,見于伯希和編號第75窟C號附龕。據《伯希和敦煌石窟筆記》記錄,此窟佛壇前墨書發愿文一方,已殘,其中有:“敬造凈龕一所……釋迦牟尼、阿彌陀像……彌勒像、七佛……”此窟可能是今敦編第211窟。這是一個初唐開鑿的小窟,平面方形,覆斗形窟頂。西壁龕內現存清塑玄奘及二弟子像。從龕內壁畫背光跡象看,唐代原塑一佛二弟子二菩薩,可能是釋迦牟尼佛及其侍從。北壁畫經變一鋪,主像佛著紅色袒右肩袈裟,結跏趺坐。頂部畫華蓋。華蓋兩側各畫一鋪一佛二菩薩的小型說法圖。主像佛兩側各畫一大菩薩及數身小菩薩。西側大菩薩頭戴化佛冠。從畫面布局來看,類似阿彌陀經變中之西方三圣。此主像也可能就是發愿文中所說的“阿彌陀像”。南壁也畫經變畫一鋪,主佛像著袒右肩袈裟,結跏趺坐。兩側各畫一大菩薩及數小菩薩。從畫面布局來看,也類似西方三圣。但是由于畫面漫漶嚴重,難以斷定經變名稱。不過若按發愿文的記載,應為“彌勒像”。東壁窟門上部并列畫七佛,結跏趺坐。南起第一身題名“第一維口佛”,第三身題名“第三俱樓佛”,第四身題名“第四□□含佛”。七佛往往與釋迦、彌勒造在一起,表現三世佛。
除第211窟外,下列前期唐窟中也有由釋迦、彌勒與阿彌陀組成的三佛造像。
第57窟,初唐。平面方形,覆斗形窟頂。西壁龕內塑一佛二弟子四菩薩。佛結跏趺坐。龕外上部北側畫乘象入胎,南側畫夜半逾城,可以佐證龕內主像是釋迦牟尼佛(圖2—28)。南壁千佛中間為一鋪大型說法圖,為一佛、二弟子、十菩薩、二力士。主像結跏趺坐于雙獅座上,頭光中畫七佛,應為彌勒說法圖(圖2—29)。

圖2—28 敦煌第57窟正壁釋迦佛群像

圖2—29 敦煌第57窟北壁彌勒佛群像
北壁千佛中間也畫說法圖一鋪,為一佛、二弟子、二菩薩。佛結跏趺坐于蓮座上。蓮座出自碧波寶池,池中蓮花盛開,應是表現阿彌陀佛說法(圖2—30)。

圖2—30 敦煌第57窟南壁阿彌陀佛群像
第338窟,初唐。西壁龕內塑一佛,倚坐。龕頂畫彌勒上生經變,深居兜率天宮的彌勒菩薩也是倚坐,足以證明龕內主像倚坐佛也是彌勒。南壁千佛中間畫說法圖一鋪,為一佛、四弟子、四菩薩。佛結跏趺坐,應為釋迦牟尼佛。北壁千佛中間也畫說法圖一鋪,為一佛、二菩薩。佛結跏趺坐。佛座下部畫水池、蓮花、小鴨等,當系表現阿彌陀佛說法。
唐前期由釋迦、彌勒與阿彌陀組成的三佛造像,除上述布局外,還出現了一種新的布局,即西壁龕內固定塑釋迦牟尼佛說法圖,南北壁的說法圖演變為通壁畫巨幅彌勒經變與阿彌陀經變或者觀無量壽經變。主要洞窟有如下兩個。
第329窟,初唐。西壁龕內塑一佛、二弟子、四菩薩,佛結跏趺坐。龕頂北側畫乘象入胎,南側畫夜半逾城。龕內下部北側畫婆藪仙,南側畫鹿頭梵志。這些題材足以證明龕內主像是釋迦牟尼佛(圖2—31)。主室北壁通壁畫彌勒經變一鋪(圖2—32),南壁通壁畫阿彌陀經變一鋪(圖2—33)。

圖2—31 敦煌第329窟正壁釋迦佛群像

圖2—32 敦煌329窟南壁阿彌陀佛經變

圖2—33 敦煌莫高窟第329窟北壁彌勒佛經變
第331窟,初唐。西壁龕內塑一佛、二弟子、二菩薩、二天王,佛結跏跌坐。龕外南側畫文殊,北側畫普賢,可以佐證龕內主像為釋迦牟尼佛。南壁通壁畫彌勒經變一鋪,北壁通壁畫阿彌陀經變一鋪。
四、慈善寺第1窟的三佛構成
第1窟平面略呈馬蹄形,內部空間較大,而在窟口處收縮。進深5.4米,窟內最寬處為6.9米,高7.2米。頂部近于穹隆形,中部較平整。現窟口寬4.3米,窟門上部呈圓拱狀,北部已殘。窟內依西(后)、北、南壁下部開鑿有倒凹字形壇,西壇高1.5米、側壇高0.9米,西壇向外伸出構成主佛下座。壇上依三壁各雕一結跏趺坐佛像(圖2—34)。

圖2—34 慈善寺第1窟三佛組合
主佛為一圓雕坐像,下座與西壇相連,像背與該窟西壁的間距可容一人通過。該佛通高3.8米,肩寬1.6米;頭頂肉髻較矮,現表面存有螺髻紋;面相方圓,腮部較胖,五官寬大,略向面中下部集中;在眉間凹刻圓形白毫,頸部粗細適中,表面凸刻三道;圓肩、挺胸、收腹;右手說法印,左手扶左膝,雙手均已殘缺,現手為后代所補;著雙領下垂式大衣,內有右袒式僧祗支,左領內部翻出,垂于左肩,大衣包足,左足疊上,衣擺垂覆佛座上部,衣紋斷面為尖狀凸棱。座為八角形亞腰疊澀須彌座,高1.9米,座之中部亞腰正面有一方形小龕,為后代開鑿放供品之用(圖2—35)。該座上層沿全部雕出,而中下部僅雕出前部一半。主佛背部有浮雕尖拱形火焰紋,在圓形頭光中,最內刻一圓幅面,周繞一圈雙層蓮瓣;中匝分為十四格,格內各刻一尖部向外的長三角形,呈光芒四射狀,其外的裝飾帶分格與之相同,內有兩端帶圓圈的菱形紋與長條形紋相間排列;外匝為素面裝飾帶。背光內匝為素面帶,中匝刻渦云紋與火焰紋,外匝為聯珠紋一圈。背光尖拱向上折入窟頂。在主佛下座兩側各有三級臺階,通至主佛背后,形成可以環繞主佛的禮拜道。

圖2—35 慈善寺第1窟釋迦佛
北壁坐佛,通高4.4米,肩寬2米,胸部以上為圓雕形式。頭部略向外扭,肉髻呈饅頭形,與發髻表面均刻出分縷的橫向發紋;面相方圓,兩腮胖大,五官大小適中,略向面中部集中,面含笑意,眉間有較小的凹刻圓形白毫;粗頸表面凸刻三道;斜肩,胸部較鼓,腹部略收;著通肩式大衣,衣紋自左胸部起呈放射狀向下、向右分布,大衣下擺披覆下座;雙手施禪定印,左手疊上,掌心均向上(圖2—36)。

圖2—36 慈善寺第1窟右尊彌勒佛
南壁坐佛,通高4.3米,肩寬1.55米;肉髻低矮,面相方圓,五官寬大,表情肅穆;頸部粗細適中,表面凸刻三道;圓肩以上為圓雕形式,且略向外扭動;挺胸、收腹,手施禪定印,右手疊上,掌心均向上;著通肩大衣,胸前衣紋為對稱的下弧形:大衣下擺呈三連式下弧形,垂覆于基壇表面(圖2—37)。

圖2—37 慈善寺第1窟左尊阿彌陀佛
南北壁坐佛均盤腿不露足,且其雙腿處并不向前伸出,與胸腹部基本位于同一垂直線上,身下僅顯高壇,沒有雕出佛座形制。衣紋斷面均與主佛相同。身后均素面無飾。
南壁坐佛的左肩斜上角,有一補鑿的尖拱形小龕,高0.88米,寬0.8米,深1.17米,內雕倚坐佛像一身,高0.74米。該佛肉髻呈素面饅頭形,面相為長橢圓形,腮部胖大,頸部粗短,表面凸刻三道。溜肩,著雙領下垂式大衣,內有右袒式僧祗支,腹前有一十字花結。雙腿粗短,坐一長方形高座。右手施說法印,已殘,左手扶左膝。
從第1窟的總體布局來看,參照安陽諸石窟和響堂山石窟三佛的排列順序,南壁坐佛應為彌勒佛,北壁坐佛為阿彌陀佛,而坐落北壁的主佛為釋迦牟尼佛,三者合起來,表現的是釋迦、彌勒與阿彌陀三佛。
前面談到,6世紀前半葉以后,北魏末期的中國佛教藝術,集成了從印度接受的各種各樣的因素,同時經過中國式的改造,達到了中國化的頂峰。關于這一點,從佛教造像藝術中占據中心地位的三世佛和三佛表現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到了北朝晚期,由于曇鸞提倡的易行道,按照這種易行道修行,一要以虔誠之行,愿生阿彌陀凈土;二要以恭敬之心,念阿彌陀佛名號;三要借助阿彌陀佛的愿力,死后即可往生阿彌陀凈土。由于這套修行方法,既不需要理論上的論證,也不需要艱難的苦修,只求虔誠地相信,因此很容易被人接受,尤其容易被文化層次低下的一般善男信女所接受,從而促進了阿彌陀佛信仰的發展。而阿彌陀佛信仰的發展,又必然促進由釋迦、彌勒與阿彌陀組成的三佛造像的發展。
佛教信仰的這一變化,也反映到石窟造像上。據李玉昆先生統計,龍門石窟隋唐時期有紀年題名的造像中,阿彌陀佛像共計137身,由北朝時期的末位躍居首位;彌勒造像次之,共有14身;釋迦牟尼像退居末位,只有12身。足見阿彌陀佛信仰發展之快。正是曇鸞倡導的西方凈土信仰,阿彌陀佛從此進入三佛造像組合,如東魏武定四年道憑營造的大留圣窟;靈裕開皇九年開鑿大住圣窟;包括安陽石窟的造像都是將釋迦、彌勒與阿彌陀三佛造于一窟的實例。與此同時,遠處河西走廊的敦煌莫高窟隋與初唐的三佛造像(多屬塑像與壁畫相結合)中,同時也出現了西壁龕內固定塑釋迦牟尼佛說法圖,南北壁的說法圖演變為通壁畫巨幅彌勒經變與阿彌陀經變或者觀無量壽經變的布局。
第1窟三佛組合,參照早期的如北朝晚期南北響堂、小南海石窟中群組形式的三佛組合已有很大的不同。即使和大致同期的大慈恩寺大雁塔底層南、東、西面門楣的三佛,還有晚于第1窟開鑿于開成元年的史家河石窟正壁的三佛組合,以及天龍山唐代石窟中的三佛系統。它們的明顯區別在于以上諸例表現未來彌勒佛的均為倚坐形式,似乎有意形成和中間釋迦右側的阿彌陀之間的區別并易于識別。而慈善寺第1窟的釋迦兩側彌勒和阿彌陀造型則完全一樣,包括服飾、坐姿,甚至連手印也一致,不禁讓人產生兩側佛像可能為同一身份的錯覺。通過和關中周邊諸石窟三佛的排列方式、風格上的比較,基本認為慈善寺第1窟的三尊主像,是一種新型的富于變化的三世佛表現,不能不說是跳出傳統模式的創新形式。例如,現在有些叢林寺廟中的大雄寶殿中三佛,就如同慈善寺第1窟三佛排列,中間主像為釋迦,兩側為結跏趺坐持定印的阿彌陀和彌勒佛,由此構成了過去、現在、未來的三佛排列。
關于第1窟的開鑿年代,筆者傾向高宗以后,也就是順治《麟游縣志》卷二《祠祀第三》記載的:“慈禪寺在縣東三里,崖下石龕中有唐永徽四年鐫刻石佛像,特工致。”指的應該就是慈善寺第1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