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金鳥墓”

卡特于1922年10月28日抵達帝王谷，進行“最后”一個季度的發掘。他花費了幾天時間購買設備和物資，并與他的三個工頭商討工作事宜，包括如何雇傭挖掘人員，參加上季度的發掘人員中哪些人可以繼續雇傭，哪些人員無法再繼續雇傭。不能繼續雇傭的原因很多，比如女兒出嫁，以及曾有過很小的“沒有被發現”的違法行為。卡特購買的這些設備和物資并不都是供考古發掘使用的。其中，包括大量的肉類罐頭、成盒的餅干、甜食罐頭、梅子布丁，還有最上等的紅葡萄酒、勃艮第酒等，都是由卡納馮勛爵親自從福特納姆梅森百貨商店（Fortnum & Mason）——世界著名的為貴族人士提供食品和葡萄酒的供應商——精心挑選的。卡納馮勛爵不與其他賣家來往，只與這些講究的葡萄酒商打交道，出手闊綽。一個順便來該地區的造訪者，很容易誤認為這里就是位于尼羅河上的福特納姆梅森百貨商店，因為這里有很多引人注目的板條箱，十分整齊地被鋼箍捆扎著，每一個都根據里面的內容一絲不茍地貼上了標簽，下面還有準確的圖案，以最優雅的形式來標注它們的名字。

卡特也帶了一個讓他寂寞的房間突然充滿了歡樂和甜美歌聲的“伙伴”。這個“伙伴”就是一只金絲雀。它很快成為工人們的一件倍感興趣的玩物。他們親切地把這只鳥稱為“金鳥”。它是一個幸運的象征，似乎預示著接下來的這個季度的發掘肯定會大獲成功。

11月1日，卡特招募完了挖掘工人，發掘工作也一切準備就緒。他首先從五年前曾抱有極大希望的那個地點開始挖掘，他以前曾探測過，后來放棄了：修建于古代的這個地基被證明是工人的工棚區。工棚區覆蓋了拉美西斯六世墳墓前面的整個區域，并且向南與山谷的另一個方向的類似的一個工棚區相接。

11月3日晚上，卡特他們已經挖掘了這個地方的大部分區域，并對此有了比較清楚的了解。他繪制了地圖，還拍了幾張照片作為記錄。然后，他們清理了工棚。當天晚上很晚時候，卡特可以看到位于工棚下面巖基上面之間還有約3英尺（約0.9米）的土層。第二天可以繼續在此處進行清理。

當第二天一大早卡特來到帝王谷后，他對工人們的一種不正常的沉默感到驚奇。因為正常情況下，工人們一整天都嘰里咕嚕地說個不停。卡特很快就意識到，可能發生了不尋常的事情。卡特回想起以前曾發生過的一個事故。當時他的一個工頭告訴他，在巖石中發現了一個臺階，就在第一個工棚的下面，已經在前一天被清理掉了。

幾年后，當卡特赴美國巡回演講時，他告訴負責此次活動的負責人李·基迪克，挖掘隊中一個最不令人關注的工人曾發現過一個臺階。這個臺階不像他在書中所說的在工棚下面，而是在這個區域之外的某個地方。這個地方就是卡特傍晚前讓工頭開挖的地方。基迪克回憶卡特的故事時這樣寫道：

 

整個挖掘隊都很沮喪。大獲成功的期待已經蕩然無存——除了那個運水男孩，與他的利害關系很小，但絲毫不影響他的積極性。像其他一些勤奮的小男孩一樣，他模仿著成年人，手握鐵鍬在沙土中挖掘。這時他突然挖到一個堅硬的表面。他一頓狂挖，很快就發現了一個石頭臺階。他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他迅速從沙土中清理出了這個石頭臺階。其他的發掘人員可能還沒有注意到他的一舉一動。男孩以盡可能快的速度奔跑著去告訴霍華德·卡特他所發現的一切。

 

這個臺階的發現實在令卡特難以置信。很快，稍微清理一下周圍的沙土，卡特就發現他已經站在了一個入口面前。這個陡峭的入口直切入巖石，大約在拉美西斯六世墓入口下面13英尺（約4米）的地方。他意識到這種精心雕砌的臺階式的通道很可能是一座王室墓穴，這種情況在帝王谷十分常見。他大膽期望他終于找到了陵墓。

11月4日的一整天，發掘工作都在高度興奮中持續進行，一直到5日上午。到下午的時候，工人們已經清理了堆放在周圍的大量的垃圾，卡特可以十分清楚地分辨出通道的長方形臺階。對當時在場的每一個人來說，毫無疑問，這是他們在帝王谷可能輕視的最稀罕且最令人興奮的事物——墓室入口。

臺階的樣式以及他們所直面的事實告訴他們，他們已經來到了一座第18王朝的陵墓入口前，可能這座陵墓就是圖坦哈蒙時期的。入口是什么樣子的？顯然不是像第19王朝或第20王朝那樣水平開放的。所有的人都高度興奮起來。其中的一些工人開始將它說成“金鳥墓”，因為卡特買來的金絲雀給他們帶來了具有紀念性的幸運。

但是卡特還是感到疑惑，考慮到了以前失望的經歷，當日下午他沒有告訴其他任何人。卡特回想起自己以前在帝王谷發掘出的墓都是空的，如阿蒙霍特普二世還有女王哈特舍普蘇特的未完工的墓。因此，他頭腦中都是一些“恐怖的可能”，也許這座墓沒有完工，或者從來沒有使用過。當然，也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是墓已經被盜劫過。還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是墓保存完好。他無法控制住自己那令人窒息的興奮。他挨個地仔細察看挖掘出來的臺階。

在接下來的四五個小時里，伴隨著工人們一步一步的清理，可能是霍華德·卡特在帝王谷從事發掘多年來最為興奮的時刻。我們可以想象，發掘工作有時候進展異常緩慢，甚至面臨半途而廢的結果。看起來，他們的工作昏昏欲睡，就好像他們在水下工作一切都如同夢境般緩慢，卡特心里肯定期望發掘工作能夠進展快一些，但是他又不得不抑制住內心的急躁，因為發掘工作不可能一蹴而就。卡特必須仔細察看發掘出來的每一步，然后再決定下一步的工作如何進行。一切都看起來太緩慢了。毫無疑問，這種興奮的感覺有時候會變得令人困惑起來。取而代之的是懷疑、疑惑，甚至恐懼，因為他們擔心最終結果會顯示這只是幾個臺階而已，通道里面堆放的是滿滿的垃圾，墓室里面卻空空如也。曾經輝煌燦爛的陵墓早已被盜墓賊破壞并洗劫一空，剩下的只是一座空墳。

這些臺階全部都是在巖石里刻成的，以大體45°角度傾向一個小丘。隨著一個接一個的臺階顯露出來，起初是五個，接著八個，再接著十個，西邊的臺階邊緣逐漸變成一個帶頂的房間，這些臺階變成了一個臺階狀的隧道，上面有頂覆蓋，面積約為10英尺（約3米）高，6英尺（約1.8米）寬。

發掘工作進展順利，一個臺階接著一個臺階地被發現，發掘到第12個臺階時，太陽已經落山了。卡特來到了一個門的上半部分。這個門由巨石建成，巨石之間用石膏涂抹，還有一些俘虜圖案以及圣書體文字的封印。我的天啊，這一切都是真的！

卡特可能根本沒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在帝王谷多年來毫無成效的發掘，現在似乎一切都要有了回報。他的第一感覺是應該對自己堅信帝王谷并沒有被發掘干凈的執著的信念進行祝賀。坦白地說，在焦急的期待中他對這些封印進行了研究，發現每一個封印大概有他的手指的長度，封印上的名字是鑒定墓主人的證據。但是，遺憾的是，他在封印上并沒有找到名字。封印的數量大概有12個，它們是隨意地印到石膏上去的，一些是垂直的，還有一些是帶有一定的角度。卡特唯一能夠解讀的是王室墓地印章，即一只豺狼和九個被捆綁的俘虜的形象。但是，上面的確沒有主人的名字。卡特變得困惑起來。他覺得上面應該刻有墓主人的名字，因為王室陵墓上面絕對要刻有名字，這是帝王谷中一個神圣的程序。沒有發現名字這一事實，使得卡特認為這并不是一個國王的陵墓。

然而，封閉的墓門和墓地印章，使得卡特可以明確兩個問題：一個是墓地印章至少說明墓主肯定是一個地位相當顯貴的人；另一個是，至少從第12王朝末期以來（3000多年以前），該墓就沒有人進入過。因為這個墓門完全被拉美西斯六世墓的建筑工人的工棚所覆蓋。

當卡特仔細研究印章的時候，他注意到門的最上部有一處灰泥已經脫落下來，露出了木頭門楣。就在門楣的下方，卡特挖了一個小洞，正好可以放進一個手電筒。門口后面全部被大大小小的石頭填充，這也進一步證明了該墳墓保存完好。

對卡特來說，這是他生涯中最激動人心的時刻。除了他的阿拉伯工人之外，卡特即將獨自一人拉開埃及考古史上非同尋常的發現的帷幕。在那個封閉的門口里面有成群的墓室，里面有不可思議的珍寶和令人難以置信的發現。卡特提醒自己必須嚴格按照科學發掘的規則進行，他不能破壞這個門口，直接進入這個令人心動且充滿神秘的空間。

卡特是一個反復無常的人，他的興高采烈一會兒就不見了。當他盯著這扇門看時，疑惑又開始襲上心頭。這扇墓門是如此小，怎么會是國王的墳墓呢？因此，它很可能是第18王朝某個顯貴的衣冠冢，是在王室的允許下埋葬在這兒的。不過，這種猜測好像并不正確，因為貴族墓是從第19王朝才開始出現的，而不是第18王朝。或者，這不是一座墳墓？或許只是王室的衣冠冢，或者只是隨便挖的一個墓坑，用來存放國王的木乃伊的，以避免國王的木乃伊在原來的墳墓被盜墓賊的洗劫，或者它正是霍華德·卡特苦苦尋找多年的圖坦哈蒙墓？

卡特再次察看了除墓地封印之外的其他封印，還是毫無所獲。如果卡特再稍微繼續向下挖一下，那么他一定能夠發現相當數量的刻有奈布凱普魯拉——圖坦哈蒙的登基名——這一名字的封印。倘若如此，正如他本人所說的那樣，當晚一定能讓他睡一個好覺，而不用多煎熬三個多星期了。接下來，他并沒有提及當時為什么沒有繼續挖的具體原因。黑暗在幾個小時后降臨，當時在帝王谷中還用不上電燈而不是手電筒。他需要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重新填充挖掘出來的墳墓，盡可能地來好好保護墳墓。另外，還有一個說起來出于“紳士形象”考慮的原因。那就是，卡特決定不再動密封的門口的上半部分，直到等到他的資助者卡納馮勛爵從英格蘭趕到埃及。因為這樣才光明正大。

卡特只好帶著幾分不情愿將門楣處打開的那個小洞重新封上，然后再將挖掘的地方重新填上。他挑選了幾個特別令他放心的工人，讓他們留在墳墓處嚴加看守，確保萬無一失后，他騎上一頭毛驢，借著晚上的月光下了山。在他的下榻之地，卡特度過了一個難眠之夜——興奮、疑惑、希望時時縈繞著他。

第二天早晨，即11月6日，他從盧克索給在英國海克利爾的卡納馮勛爵發了一封電報：“我們最終在帝王谷獲得了驚人發現：一個宏偉壯麗的墳墓，封印保存完好。已重新封閉，等待您的到來。祝賀。”

卡特還給在埃爾芒特發掘的英國考古學家卡倫德發了電報，邀請他的加入。卡倫德的發掘是在英國埃及考古基金會的資助下進行的。卡倫德是一個低調的、性格溫和、沉默寡言的人，因此是一個“理想的第二人選”。卡倫德可以承擔發掘工作中的任何事情——架設電線，修建結實的門，判斷捆扎所需的木頭及其他材料的具體數量，這些工作他都得心應手。卡倫德與卡特有過多次合作，與卡特搭檔十分合手。溫勞克說：“因為卡倫德是真正能與卡特密切合作共事的幾個不多的人手之一，無需說服且合作時間靈活。”

在卡特的監視下，工人們將挖掘出來的沙土重新填回，一直填到第一個石頭臺階的頂部，然后用巨礫作偽裝蓋住整個墳墓。當天晚上，也就是在他們發掘出第一個石頭臺階的48個小時后，墳墓就如同消失了一樣，恢復了原來的面貌。卡特簡直不敢相信所發生的這一切不是一場夢。

卡納馮勛爵回電報說，他和女兒伊芙琳·赫伯特將于11月20日抵達亞歷山大。這樣，卡特還有兩個星期的時間，一來他可以做好充足的準備，迎接卡納馮勛爵的到來；二來他可以去開羅購買足量的電纜和電燈，以便將電纜與拉美西斯六世墓的電纜連接起來，為將來的發掘工作提供照明之用。

所有的人都異常興奮，簡直難以想象。一切進展順利。這時，埃及古物服務部的相關官員也十分配合，因此電纜等很容易地就架設完畢。這個時候，只有兩件事情讓卡特心煩：一件是大量的游客蜂擁而至，因為消息在埃及傳播迅速；另一件是伴隨著臺階和墓門的發現，成千上萬的電報和信件雪片般飛來，它們表示愿意向卡特提供各種幫助。這些都需要卡特來答復。面臨如此龐大的一項任務，令卡特十分煩惱。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徹底地令工人們和工頭所不安。那只能給帶來好運被卡特的工人們親切地稱為“金鳥”的黃色金絲雀，不知道什么奇怪的原因，死掉了。赫伯特·溫勞克在寫給愛德華·羅賓遜的信中描述了這一事件：

 

當去年10月卡特來的時候，很孤單。他從開羅帶來一只金絲雀，裝在一個鍍金的籠子里，打算用來驅散他屋里的孤寂。卡特和他的侍從阿卜杜·阿里回到了他的屋子，阿里跟在卡特后面，手里拿著那只裝有金絲雀的籠子。門衛和工人們都向卡特問候，當他們看到那只金絲雀時說道：“哦，是一只金鳥，它可以帶來好運的。這次肯定能發現一座裝滿黃金的墓。”一個星期后，當他們首次發現陵墓時，埃及本地人就將它稱為“金鳥墓”。這只金絲雀幾乎帶有神一般的光環。

卡特發現陵墓后立即邀請埃爾芒特的卡倫德，卡納馮抵達埃及后不久卡特便前去開羅迎接卡倫德。來到帝王谷后，卡倫德獨自一人住在卡特的房屋里，與這只金絲雀為伴，并對它悉心照料。一天下午，卡倫德突然聽到一聲慘叫，他立即沖到隔壁房間，發現籠子中的金絲雀正在被一條眼鏡蛇吞噬。

以前就聽說過曾有眼鏡蛇在周圍一帶活動。每一個埃及人都知道，眼鏡蛇長在古代國王的頭上。因為國王的眼鏡蛇是一種吉祥物，它往往可以告訴我們墳墓的秘密。結局自然對他們來說也同樣明顯——雖然我承認丟掉了一些關于爭論的具體環節——某個人在冬季到來前將會死掉。這一切聽起來很凄涼。然而，卡特似乎并不重視他的老工頭的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