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紐倫堡審判:對德國法西斯的法律清算
- 何勤華 朱淑麗 馬賀
- 1941字
- 2020-08-19 14:39:26
三
若要了解一次審判,首先須考查以下四個方面:其一,誰主持審判;其二,審判誰;其三,指控什么罪名;其四,審判依據什么法律。即使對最簡單的審判,圓滿回答這些問題也頗為困難。而對于紐倫堡國際軍事法庭所進行的浩大的審判活動,要想回答它的任何問題更要費盡周折。然而,如果只想清楚地概述紐倫堡審判,我們則可以從上述四個問題開始談起,而后再沿著這個線索追根溯源,逐漸導向更加豐富廣闊的方面。
紐倫堡審判沒有設陪審團28,國際軍事法庭一方面主持審判,另一方面作出判決。從技術上說,法庭成員只能稱作“審理委員會委員”,而不是法官。然而,為方便起見,本書將使用“法官”這個術語。
紐倫堡國際軍事法庭由八名法官組成: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戰場的四個勝利國(即美、蘇、英、法四國)各任命兩名法官——一名法官,一名助理法官。
出任軍事法庭的美國法官是弗朗西斯·比德爾(Francis Biddle),他將在審判中扮演核心角色。他是費城上層社會的名流,擔任過美國戰時司法部部長,是羅斯福新政時期政界的知名人士;助理法官約翰·帕克(John Parker),是美國聯邦第四上訴法庭的巡回法官,曾被提名為聯邦最高法院的助理法官,但最終以一票之差沒能得到參議院的批準。與比德爾相比,帕克在紐倫堡軍事法庭上只是一個配角,他沒有投票權,在法庭討論中不起主要作用。
英國法官是杰弗里·勞倫斯爵士(Sir Geoffrey Lawrence),他面色紅潤、神情愉快,總以最佳的精神狀態處理法庭的日常事務。助理法官諾曼·伯基特(Norman Birkett),1941年被擢升為高等法院王座分庭的法官,在此之前,他是英國最著名的出庭律師,也是一名極富才華的法律起草人。
法國的助理法官,羅貝爾·法爾科(Robert Falco),是一個上訴法院的法官,也是一名經驗豐富的法學家;法官亨利·多內迪尼·德瓦布爾(Donnedieu de Vabres),是法國索邦大學的法學教授、海牙國際法協會會員。初看上去,他注重理論,缺乏實踐能力,他的任命似乎是古怪的學院式的選擇結果。但他在法律辯論中的表現卻表明,他既敏銳又強硬。
蘇聯法官與以上三個西方國家的法官形成鮮明的對比。助理法官A.沃爾奇科夫(A. F. Vochkov),立場強硬,毫不妥協,對西方法律體系一無所知;其同伴,法官尼基欽科(I. T. Nikitchenko)則完全相反,聰明、幽默,熟悉西方法律。尼基欽科常常抗議西方法律的處理方法,態度堅決地維護蘇聯的利益。不過,他判斷力強,為人溫和敦厚,這些品質對紐倫堡審判意義重大。
這八名法官組成了紐倫堡國際軍事法庭。他們分別來自四個國家,代表各自國家的利益。其中,在政治方面,存在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之間意識形態的對立;在法律方面,蘇、法兩國的大陸法29屬性與英、美兩國的普通法30傳統構成強烈的對照。這樣,由于各位法官國籍、意識形態、法律知識背景等的不同,法庭內部難免產生種種分歧和矛盾。但不管怎樣,這八個意志堅強的人要在一起共事十個月,在法庭內外分享友誼,最終超越每一個暫時性的沖突完成使命。這樣的合作剛好發生在冷戰之初,因此非常難能可貴,他們取得的成就也越發顯得卓越不凡。
建立國際軍事法庭的四國協定盡管對法庭的程序規則沒有設置多少硬性規定,但還是要求在審判開始之前,選舉出法庭的庭長。據此,經過多方面的權衡和精心安排后,英國法官杰弗里·勞倫斯爵士被推選為庭長。
勞倫斯平易近人,和藹可親。作為庭長,他從不咄咄逼人地操縱同伙法官和法庭審判。他的特長是調和矛盾,而不拘泥于教條和理論;他具備一種特殊的個人魅力,善于化解沖突,消除如此漫長、如此重要的審判中必然會有的消極情緒。多虧了他,盡管有種種因素引發沖突和糾紛,法庭仍得以憑其獨一無二的本領,順利地從審判的第一天運轉至最后一天。
這八名法官一方面要處理審判的各種難題,另一方面,至少還要直接應對幾個政府的要求。建立軍事法庭的協議沒有提及:法庭成員是獨立于各自的國家自主行使審判權,還是要充當他們國家的代言人?按照普通法傳統,英、美兩國政府似乎理所當然地認為,它們的法官享有傳統的司法獨立權。現有資料表明,英、美法官確實不受政府路線的約束。兩名美國法官都極為獨立,比德爾尤其喜歡有此大好機會展示自己不聽命于任何人,而且有跡象顯示,美國政府也無意干預其代表的行為。英國法官的情況也大致如此。法國兩名法官的討論和投票也相當獨立,他們和其他法官一樣,經常否決起訴當局的觀點。
在西方人眼中,蘇聯法官顯然沒有自主權,他們唯斯大林的命令是從,激烈捍衛本國路線。不過,必須指出的是,有時美國人,特別是英國人也一樣強烈地維護自己國家的利益。蘇聯法官,尤其是沃爾奇科夫,采取一貫的強硬立場,對所有指控的罪狀投票判處所有被告有罪,并對每個可能是死罪的被告投票判以絞刑。然而,他們時常并不孤立,總有至少一個西方成員支持其強硬立場。盡管蘇聯代表比其西方同事可能更密切地接受本國政府的指導,他們的表現相對于其他法官卻沒有根本上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