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被告名單正式公布后，為進行倫敦協定和憲章談判而組建的各國代表團已經完成使命，開始解散。按照原來的任命，杰克遜繼續領導美國的起訴工作。馬克斯韋爾—法伊夫依舊代表肖克羅斯爵士領導英國的起訴工作。

尼基欽科和法爾科分別被各自的政府召回。一段時間過后，蘇聯政府任命羅曼·魯登科（Roman Rudenko）中將為首席檢察官。他是烏克蘭檢察長，后來成為蘇聯總檢察長。法國任命的首席檢察官是弗朗索瓦·德芒東（Francois de Menthon），曾任法國政府駐阿爾及利亞行省的司法部長。尼基欽科和法爾科并沒有最終消失，他們后來在紐倫堡法庭上再度露面——前者是蘇聯法官，后者是法國助理法官。這些任命涉及適當性問題——這些人曾經磋商過憲章條款，曾經參與制定了審判規則，而后，他們能否轉而來適用這些法律？同理，杰克遜和馬克斯韋爾—法伊夫曾經親手締造了憲章，他們能否領導起訴工作？另外，作為美國司法部長的比德爾，曾經參與制訂了美國的審判計劃，此后他擔任美國法官是否合適？

后來，人們提出了這些問題，法律界也有人對這些任命提出了批評。但在當時，很少有人考慮這些情形。例如，比德爾不僅沒有絲毫的顧慮，反而認為他從前參與過此事，并認真考察過有關法律問題，這些經驗有助于增強他出任紐倫堡法庭法官的競爭優勢。在美國，參議員可以被擢升為聯邦最高法院的法官，在其新的司法位置上處理以前其作為立法者處理的問題，這些現象早已司空見慣。只有涉及私人利益，或利益發生沖突時，才有必要慮及回避問題，而這種情況顯然不會出現在紐倫堡審判中。

重新組建的各國起訴團聚會倫敦，起草起訴書，詳細陳述對被告的指控，并準備提交法庭的起訴案。從各處收集來的檔案資料已經堆積如山，需要仔細審查。這些資料包括很多后來在法庭上使用的重要證據，霍斯巴赫記錄（the Hossbach notes）即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份文件。

霍斯巴赫記錄是一份會議記錄。1937年11月5日，希特勒在柏林總理府召開了這次會議，出席者除了希特勒之外，還有被告戈林、牛賴特和雷德爾，他們三人分別以空軍總司令、外交部部長和海軍總司令的身份參加會議；此外還有國防部長布羅姆貝格將軍和陸軍總司令弗里奇將軍，以及希特勒的私人副官霍斯巴赫中校。霍斯巴赫對會議作了詳細記錄，該記錄被稱為“霍斯巴赫記錄”，這次會議因之被稱為“霍斯巴赫會議”。

在這次會議上，希特勒宣布了他的外交政策，提出了征服捷克斯洛伐克、奧地利和波蘭的設想，并談到英、法、蘇三國對其計劃的影響。根據霍斯巴赫的記錄，希特勒告訴他的下屬，他準備披露其“最終意愿和遺囑”。他說，德國的八千五百萬人民代表了歐洲最純潔的民族實體，國家目前的領土與其總人口是不相符的，這樣的一個狀況“為要求更多的生存空間提供了依據”，由此，德國的未來只能依賴于解決對生存空間的需求，時間最晚不會遲于1943—1945年。簡言之，由于德國的鄰國不愿將其國土交出來，又由于德國的擴張是有充分理由的，因此，除了通過侵略獲得，沒有別的出路。這番話出自希特勒之口，變成了霍斯巴赫的記錄。

霍斯巴赫記錄雖然沒有準確預告歐洲將要發生的事情，但它充分展示了希特勒的侵略意圖，也證明了他的下屬早就清楚了解這一點。這份文件對起訴案至關重要，控方以此證明納粹首腦謀劃了侵略戰爭。

早在6月份，美國建立了三個證據收集中心：華盛頓和巴黎的，由斯托里上校負責；倫敦的，由伯奈斯上校負責。這三個中心夜以繼日地處理如潮水般涌來的檔案資料。隨著文件證據的日益充實，伯奈斯拿出了一份五頁的備忘錄，概括了用以支持控告成立的四個證據種類，分別是：“納粹主計劃”（侵略戰爭的共謀）；“預備措施”（侵略的準備）；“占領鄰國的德語區”以及“軍事征服”（1939年至1945年間的侵略行為和戰爭罪行）。¹¹² 這四大主題及許多副標題，成為美國人制作紐倫堡訟案的結構。一旦文件收集系統順利地展開工作，美國人益發增強了對起訴案的信心。杰克遜躊躇滿志地向美國政府報告：收集到的證據已經超過預期，據此，可以證實納粹首腦的犯罪活動以及應負的責任。

圍繞著是否把文件證據作為起訴案的重點，美國起訴團內發生了一場爭論。斯托里上校堅持全部訟案以文件證據為依據。他認為，有些文件純粹是技術性的，盡管在正常的刑事審判中難以打動審判團，但它們是不折不扣的“事實”——它們或者是被告思想和命令的記錄，或者是被告親手所寫。控方想要指控的一切都在這里，其中有被告自己說過的話，有他們自己的簽名。很多人希望審判建立一份記錄，無可置疑地展示第三帝國的歷史，這些都在德國人的文件中。對此持相反意見者則擔心，單純的書證勢必導致起訴案單調乏味，因此需要提供證人進行緊張刺激的交叉盤問，以增加法庭上的戲劇效果和吸引力。

以書證為主的意見占了上風。杰克遜也認為，以德國文件為依據進行起訴案毫無問題，這個方案也更見實效，并將縮短審判時間。因此，美國的起訴案基本上以書證為基礎，其他三國事實上也如此。后來，杰克遜稍作讓步，為了增添審判的刺激性，在法庭上引進了少許證人。